第三十八章 第 38 章
第三十八章第38章
◎祈求◎
一路上,昭睿帝一顆心顫唞得厲害。
他彷彿整個人被拆成了兩半兒,一半兒為可能失去莜莜而恐懼,另一半兒則如同被萬千螞蟻噬咬一般,酸痛難耐。
不久前,他才問過雲莜是否還喜歡宸王。
雲莜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說這話時,雲莜神色平靜,沒有一絲一毫的勉強之色。
昭睿帝信以為真,當時還長長鬆了口氣。誰知轉頭就被告知,那些話都是騙人的,雲莜為了宸王急怒攻心……
在那瞬間,昭睿帝是當真有了殺人的衝動,也當真體會了寒徹心扉的滋味兒。
莜莜騙了他,莜莜竟為旁的男人騙了他!她還為了那人,這般作踐自己!
雲府
在雲莜生病的消息傳開后,很快便有與她交好或是想要與她打好關係的閨秀上門探病。
「是這個理兒。」另一名女郎也介面道:「待我回去,我也會與我的友人分說一番,她們都是通情達理之人,定能夠明白的……」
他見躺在榻上的女郎秀眉微微蹙起,額上滲出細細密密的汗珠來,眼睫也不安地眨動著,心中頓時有了定論。
總算他還記得自己的身份,還記得這是在人前,不可表現得過於親昵以免損壞了雲莜的名聲,這才在雲莜的拔步床前兩步遠處堪堪停下來了腳步。
接著,雲莜又命南鵲為她略施薄粉,令她的面色與唇色顯得愈發蒼白。
前來探病的閨秀被引進雲莜的閨房時,看到的便是雲莜靜靜躺在拔步床上的模樣,桃紅綉纏枝花錦被愈發襯得她小臉慘白,沒有一絲一毫血色。
只是瞧著瞧著,王御醫忽然「咦」了一聲,脈象分明沒有任何問題。
還未等她們思量好該如何見駕,昭睿帝已帶著御醫走了進來,她們趕忙跪下行禮,昭睿帝卻無暇顧及她們,只大步流星地走到雲莜塌前,看著雲莜那張蒼白的小臉,心中又急又痛。
「快去為莜莜好生診治一番,無論如何,都要確保莜莜安然無虞。」
其中一名女郎聞弦歌而知雅意:「我知道你們的難處,近期府上拜帖必然不少,若是一一接了,人多口雜的,只怕對雲小姐養病不利,若是不接,難免有人會覺得受了怠慢。待我離了雲府,自會與我的友人分說其中的內情。她們只需送上些書信和東西聊表關心也就罷了,實在不必親自上門,否則倒是好心辦了壞事。」
儘管宸王在閨秀之中風評不錯,但在這節骨眼兒上,沒人敢為宸王說好話。謀逆二字實在要命,沒人敢與之沾上關係,對於雲莜的心情,她們倒是頗為理解,倘若這等大事發生在她們身上,她們多半也要糾結一番。她們之中,也不乏悄悄喜歡過宸王之人,當初宸王追求雲莜時,暗戀宸王之人還難過了一場。如今看來,倒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了。
這小四和香是雲莜閑暇時按照古方自行調配的,收集了香橙皮、荔枝殼、梨滓、甘蔗滓①,碾成碎末,合在一起焚燒,便有一股子果香味兒傳來,雖不比正經四和香那般用料名貴、醇香濃郁,卻勝在清新自然。
幾位閨秀聞言,唏噓道:「雲小姐倒是個重情之人,可惜所愛非人。宸王殿下也是,好端端的,怎麼就攪合到這等掉腦袋的事情之中了呢?給她一些時間吧,她會走出來的。」
「小姐中途醒了一回,咬牙切齒地說,若是宸王殿下當真與謀逆一案有關,她便要與宸王殿下恩斷義絕。她喜歡的人,可以不那麼上進,可以不那麼體貼,卻絕不能做亂臣賊子。」南溪為雲莜掖了掖被角,悄悄兒用帕子抹了抹眼睛:「小姐對宸王的感情如何,咱們這些下人都是看在眼裡的。小姐在說出要與宸王殿下恩斷義絕的話時,該有多麼難過啊。」
卻在此時,門外傳來一陣騷動。
雲莜早早便做好了準備,命下人用藥味兒將整個房間熏染了一遍,而後又點了小四和香來綜合這股藥味兒,使得藥味兒不那麼嗆鼻。
南鵲強撐起一張笑臉對身邊兒幾位閨秀道:「咱們小姐一得知宸王殿下被捲入謀逆案一事,便急怒攻心暈了過去。請了大夫來,說小姐思慮重,身子又弱,需得放寬心,才能好得快。可這哪裡是一件容易事兒……」
這王御醫醫術高超,素來只為昭睿帝看診,這回他被昭睿帝火急火燎地從宮中拎出來給雲莜看病,自然明白雲莜在昭睿帝心中的分量,趕忙上前為雲莜「望聞問切」了一番。
這些年來,昭睿帝因身子不好久未露面,她們中大多數並未見過昭睿帝,驟然得知昭睿帝來了雲府,身邊兒又沒個長輩提點,她們自然慌張。
幾位閨秀望向門口,不知雲府發生了何事,忽的聽到外頭有人扯著尖細的嗓音高喊「皇上駕到」,一時又是茫然又是驚慌。
南溪擦乾了面上的淚痕,對幾位閨秀道:「好讓幾位小姐知道,你們能第一時間來探望咱們小姐,奴婢們心中自然感動不已,只是,大夫曾說過,咱們小姐如今需要靜養。接下來,怕是會有不少關心咱們小姐之人遞帖子上門拜訪……」
「是。」
「回皇上話,雲小姐沒有大礙,只是一時急怒攻心,才會昏厥過去,待放平了心態,好生靜養數日,自然無虞。」
王御醫雖不知雲莜為何裝病,但既然她是昭睿帝重視的女郎,王御醫就不會當場拆穿她,以免她下不來台。
只是,私下裡,王御醫少不得要將實情對著昭睿帝透露些許,以免昭睿帝再繼續為雲莜懸著一顆心。
若是在平時,昭睿帝定能從王御醫的態度中察覺到部分真相。但這回,許是關心則亂,他聽了王御醫的話,也只是稍稍鬆了口氣,並沒有徹底放下心來,畢竟,雲莜的臉色實在太過蒼白,實在讓他沒法不擔心。
昭睿帝的視線依舊牢牢釘在雲莜身上,似是盼望著她下一秒就能「醒」來。
然而,周圍終究還有外人在,他只得按捺住心中的種種情愫,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來,對雲府的下人道:「莜莜既然還沒醒,朕就等她醒了再來看她……帶朕去雲愛卿的書房吧,朕有要事需與雲愛卿商議。」
說得像是他出宮來是為了與雲相商議要事,而探望雲莜只是順帶的一般。
雲相本以為今日昭睿帝特地出宮來尋自己,是案子有了什麼重要的新進展,需要與自己商量對策。
誰知,兩盞茶過去了,昭睿帝仍是眉頭緊鎖,一言不發的模樣。
若是仔細盯著他瞧上一會子,還會發現他在走神。
雲相聯想起跟隨昭睿帝一道出宮的王御醫,立馬便明白了昭睿帝出宮的真正目的。
他雖有心想要看看昭睿帝苦惱的樣子,但也知道昭睿帝這次既然是專程為了他的女兒出宮,若是不能達成目的,定然不會輕易回宮,於是率先開口打破了周圍的平靜。
「皇上既然心思不在微臣這兒,還是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雲相看著香爐中燃盡的一炷香,意有所指地道:「這會子,想來那些前來做客的女郎們已經離開了。」
自家女兒的「病」究竟是個什麼情況,雲相也是知曉的,他倒要看看,若是昭睿帝發現他的女兒做了欺君之事,會有何反應——雖說雲莜稱病的本意不是欺君,但從結果上來看,她的確做了欺君之事。
這些日子,昭睿帝對雲莜表現得太過在意,雲相一早便想試探一下昭睿帝的底線了,這回的機會倒是剛剛好。
若是昭睿帝對身邊兒的人足夠留意,便能發現,雲相的眸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
可惜他滿心記掛著雲莜的病情,一聽雲相主動給他遞台階,便豁然起身,朝著雲海苑的方向走去,將若有所思的雲相拋在了身後。
待昭睿帝重新返回雲莜的房間,發現她已「醒」來,南鵲正捧著一盆水為她卸去面上的「妝容」。
浸了溫水的帕子從雲莜巴掌大的小臉上輕輕掃過,不多時,那層蒼白之色便從她面上消失,只見她目光灼灼、面若桃花,哪裡還有方才的病態?
昭睿帝當即便意識到,雲莜實際上並未生病,她所謂的急怒攻心,多半只是對外的一個託辭。
至於雲莜為何要稱病,他一時沒有深想。
他只是情難自制地上前,在南鵲等人驚訝的目光之中,將雲莜擁入了懷中。
即將失去雲莜的恐懼讓昭睿帝仍然心有餘悸,哪怕如今知道雲莜並無大礙,他仍需要以這種方式來確認她的安危。
懷中的身軀,是溫熱的,不是他的幻覺……
雲莜本應該立刻推開昭睿帝,但昭睿帝的雙手箍得太緊,讓她動彈不得。緊接著,雲莜感覺到有灼熱的液體一點一點落在了她的肩頭,她頓時整個人都僵住了。
「莜莜,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我以為你……」
昭睿帝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像是溺水剛剛被救上岸的人一般。
雲莜唇邊劃過一聲喟嘆,想著這回總歸是讓他擔心了,也不好再作推舉之態,只得耐心地安撫他道:「我無事,只是不想為宸王求情,索性稱病躲一躲麻煩,誰知——」
昭睿帝捕捉到雲莜話語中的關鍵詞,雙目赤紅,死死地盯著她:「你說你不想為宸王求情?此話當真?」
他緊緊攥著她的手,似是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雲莜在他這灼人的目光之中,一時竟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
偏生,她被他圈在懷中,周遭滿是他的氣息,無處可逃。
直覺告訴雲莜,這個問題若是回答不好,後果很可怕。
「當,當然!」雲莜緊張地咽下了口水,將她對周芸婉的說辭又拿來對昭睿帝說了一遍:「宸王在與永興侯府來往甚密之時,可不曾考慮過我雲府的立場,如今事情敗露,你難不成覺得我該為他求情?」
「自然不是,我只是沒有想到……」沒有想到,先前他的那些個擔心,竟是多餘的。莜莜竟果真不喜歡宸王!
昭睿帝竭力想抑制住上揚的嘴角,卻失敗了。
他將頭靠在了雲莜的肩上,輕輕蹭了蹭:「我實在是太高興了,莜莜……」
哐啷——
面盆從南鵲手中滑落,水灑了一地。
不獨南鵲如此,雲莜身邊兒伺候的幾名一等丫鬟之中,除了曾經跟隨雲莜入宮的南溪之外,餘下的南荷、南光皆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這聲音如一記重鎚一般,狠狠敲在雲莜的心上。
雲莜從不知所措的狀態之中清醒了過來,開始加大力度推拒昭睿帝,然而昭睿帝抱著懷中溫軟的身軀,卻捨不得就這般撒手。他有多久不曾與莜莜這般親近過了?
「莜莜,乖,讓我抱一會兒,一會兒就好。」昭睿帝的語氣分明,帶著溫柔的誘哄意味,他抬眸掃向在場之人的眼神卻是那般的冷,讓南鵲、南荷幾個都不由打了個寒顫。
他並不在意這一幕被雲莜身邊兒伺候的人看到,橫豎他與雲莜都是要在一起的,她身邊兒的人早晚都會知道。若她們是聰明人,就該明白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何時該機靈,何時又該糊塗。
若是不夠聰明,管不住自己的嘴,自然也就沒有繼續留在雲莜身邊的必要了。
明明昭睿帝一句話也沒說,南鵲等人卻將昭睿帝的警告之意讀得明明白白。
自家小姐到底是何時招惹上了這樣一尊煞-神?
當雲相掐著時間點趕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令人窩火的一幕:雲莜身邊兒的幾個一等丫鬟站在一旁,大氣兒也不敢出,昭睿帝卻緊緊地攬著雲莜,似是那最為吝嗇的守財奴緊緊攥著他失而復得的珍寶。
雲相第一時間將不相干的閑雜人等全部清走,而後咬牙切齒地道:「皇上,您還準備抱到什麼時候?請您記住您的身份!您不在乎名聲,莜莜還要名聲呢!」
早知道昭睿帝是這樣的餓狼,他一開始就不該跟昭睿帝約法那麼多章,雖說對昭睿帝產生了一定的限制作用,卻也給了昭睿帝名正言順接近雲莜的機會。
此時此刻,雲相當真恨不得在雲海苑立個牌子「皇上與狗不得入內」。
昭睿帝終於戀戀不捨地鬆開了雲莜,鎮定自若地對雲相道:「莜莜身邊兒伺候的那幾個,方才朕已警告了一番,她們都是聰明人,自然能明白朕的意思。」頓了頓,又道:「不管怎麼說,莜莜未出事,便是萬幸。經過此事,莜莜也該知道朕有多看重你了。往後,不可讓朕再這般擔心你。若是你有什麼盤算,至少往宮裡頭給朕傳個口信兒。」
「莜莜,朕承受不了失去你的痛楚,別對朕這般殘忍。」
如果說,前頭的大部分話,帶著些許強勢的命令意味,最後一句話,便帶著祈求之意。
他放下了身為帝王的尊嚴與驕傲,在低聲下氣地求她。
這番話語,實在由不得人不動容,卻也愈發讓雲莜確定昭睿帝是在透過她看故人。
若非如此,她實在是想不通,自己何德何能,讓昭睿帝自降身份至此。
雲莜嘆了口氣,面對昭睿帝執拗的眼神,終是點了點頭。
不知何時起,她與昭睿帝之間,似乎就成了這種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朕過些日子再來看你。」說著,昭睿帝又湊到雲莜耳邊小聲道:「別忘了十五之約,朕等你。」
那是他出京祭祖之前來雲府做客時,單方面與雲莜定下的約定,彼時,他說了這番話,沒有得到雲莜的回應,便只當雲莜默認了。
而這回,他又不等雲莜回應,便匆匆離開。
也就註定了,這場約定,只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
儘管昭睿帝盡量壓低了聲音,但他意圖約雲莜出去賞花燈的話,還是被雲相聽到了。
雲相眼中似乎燃起了一簇火苗,對雲莜下了死命令:「不許去!」
「好,不跟他去。」雲莜本也無意讓昭睿帝愈陷愈深:「我跟爹爹一起去賞花燈!」
雲相愣了愣,沒有料到雲莜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按照他的想法,雲莜既是拒絕了昭睿帝,那一日就該在府上好生呆著才是。
誰知,一抬頭,便撞進了雲莜狡黠的目光之中,頓時有些無奈,看出了自家閨女的小心思:「你呀……」
雲莜心道,難得一個元宵佳節,她可不願一直被自家老父親當犯人似的看著,當然是要儘可能為自己爭取些福利。若是自己單獨出去,或是赴昭睿帝的約,雲相自然不會答允。可她搶先說了要跟雲相一道出去,面對她難得的祈求,想來雲相也不會忍心拒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