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第 39 章
第三十九章第39章
◎冷暖◎
雲莜在府中「養病」,倒是落了個清凈,京中其他人可就不像她這般輕鬆了。
以往與永興侯姚玄德及宸王蕭鈺往來密切之人,此刻都心下惴惴,到處活動,希望自家不要受到他們的牽連。
姚玄德倒還好說,姚家只是朝中新貴,驟然發家不大會做人,京中沒幾家與他家關係好的。
相較之下,宸王這兒問題更大一些。
因宸王是嗣子的熱門候選人,且宸王溫文爾雅,很懂得禮賢下士,在京中向來名聲不錯,京中許多數得上名號的世家也很願意與他親近。
誰能料到,有朝一日宸王竟會讓自己被捲入謀逆案之中,過往與他親近的不少人家如今也開始惶惶不安,生怕會受到宸王的牽連惹得昭睿帝懷疑。
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投機者,因看好宸王而親近他,還有一部分則是以雲相馬首是瞻之人。對於這些本就是因雲相之故才選擇支持宸王的人而言,雲相的態度就是他們的風向標,雲相若是選擇保宸王,他們自然也會維護宸王,可這回,在宸王下獄之時,雲相卻選擇了沉默,可見宸王的狀況是真的不容樂觀,他們自然明白自己該怎麼做了。
宸王的親信幾次出動為自家主子搬救兵都失敗了,不由對著那些「牆頭草」破口大罵。
雲相一脈的人挨的罵尤其多,在宸王的親信看來,雲相是最不該在這個時候捨棄自家主子的人。然而事實是,這回,面對宸王的劫難,雲相只是冷眼旁觀,毫無準備出手相助的跡象,真真是冷心冷情。
至於宸王,雖然沒有充足的證據能夠證明他參與甚至主導了姚玄德謀逆之事,但他在姚玄德舉事之前與姚玄德往來甚密是事實。最終,昭睿帝在與宗人府商議過後,以宸王心懷不軌、知情不報為由,削去了宸王的親王爵位,只保留了他身上豫王世子之位。與此同時,昭睿帝還以豫王世子對上不忠、豫王教子無方為由,削去了豫王的一塊封地。
宸王被捉數日之後,經過三司會審,關於姚玄德謀逆一案,以及宸王是否參與其中,終於有了定論。
還不如表小姐周芸婉呢,至少周芸婉在宸王被帶走的次日便出現在宸王府中,幫著老管家暫時穩住了宸王府上上下下人的心,而後又去信一封,向宸王之父豫王求援。周芸婉是豫王的侄女,見了豫王也是要喊一聲姑父的,這求援信由她來寫,自然比由宸王的幕僚們代筆更為名正言順。
在宸王那些個幕僚們看來,周芸婉除了出身不大好之外,別處樣樣都比雲莜更適合做宸王的妻子。
至於吳王,昭睿帝命他帶著誠意親自入京自辯清白。
當初秦王因謀反被滅后,藩王們就一直提防著昭睿帝削藩。這些年下來,昭睿帝雖偶有舉動,但動靜都不大,再加上昭睿帝後來因身體不好而纏綿病榻,無力主持削藩之事,他們也就逐漸放寬了心。
此事觸動了藩王們心中那根敏-感的神經。
要說吳王在此事之中有什麼過錯,也唯有過於疏忽,導致王府刻了王府標記的武器外流罷了。可吳王御下素來不嚴,是個遠近聞名的繡花枕頭,武器外流之事放在其餘藩王身上,興許還會讓人懷疑一番究竟是真是假,放在他身上,卻是絲毫不讓人覺得意外。
大儀轎中那回,證據指向了榮王舊部;奉先祠中那回,卻是牽涉到了吳王。
再怎麼,吳王也主動奉上了兩郡之地啊,單瞧他這做派,實在不是一個有野心的人能夠做得出來的事。在宗人府看來,野心家和老實人還是需要區別對待的。
昭睿帝借著「搜尋榮王餘孽」的由頭,將各方勢力又清洗了一遍,好些藩王埋在京中的暗樁都被昭睿帝給除去了,對此,各路藩王們也只能認栽,好在這把火沒有燒到他們身上,倒是不幸中的萬幸。
當然,指望他們為豫王「討回公道」,那是不可能的。豫王指使自己的兒子扮豬吃老虎,接近雲相之女,將其餘藩王世子們一個個淘汰出局一事,其餘藩王們可還記著呢。他們巴不得看著豫王倒霉,而後瓜分豫王的錢財以及勢力。但樂意見豫王倒霉,與不樂意看到昭睿帝削藩,這二者並不衝突。
姚玄德謀逆之事鐵證如山,無可辯駁,姚家三服以內超過十歲的男丁盡數斬首,不滿十歲的孩童與女眷盡皆發賣。至此,在京中風光一時的姚家,是徹底落敗了。
他這說辭,倒是很有幾分可信度。
可這回,昭睿帝身體好轉之後,一轉頭便從豫王身上狠狠削下一塊肉來,這又引起了藩王們的警惕之心。
那雲家的小姐倒是對宸王情深義重,可是有什麼用呢?縱使她為了宸王把自個兒給折騰病了,也沒能勸動她的父親出手。
吳王雖然膽小,倒也精明,不知得了哪位高人指點,先是主動奉上了兩個郡的地盤作為賠罪的誠意,而後開始向昭睿帝喊冤:「皇上明鑒,那些刺客既能做到在不吐露任何有用信息的情況下自殺,又怎會留下那樣大的破綻,在武器上透露主家的身份呢?他們刻意攜帶著刻了我吳王府標記的武器,分明是在栽贓陷害我吳王府!」
在從豫王身上剮下一塊肉后,昭睿帝還很快就釋放了身為豫王世子的蕭鈺,而後開始著重審理聖駕離京遇刺之事。
思及此處,宗人府宗政為吳王求情道:「皇上,此事應當與吳王無關。吳王雖有過錯,念在其知錯能改的份兒上,還請皇上寬恕他。」
昭睿帝若只對豫王動手,倒也罷了,畢竟這回豫王世子鬧得確實有些不像話,昭睿帝出手削弱豫王的勢力也算得上是名正言順。可他若是在對豫王動手之後,仍不滿足,準備以各種名義削弱其餘藩王們的勢力,其餘藩王們也不會坐以待斃,他們將聯合起來向昭睿帝施壓!
好在昭睿帝並沒有讓藩王們等待太久。
其餘藩王正處於觀望的狀態之中。
昭睿帝點了頭,默許了此事。
對於吳王這神來一筆,京城宗室接受良好,其餘藩王們卻紛紛罵娘。
吳王怕不是出門時腦袋讓門縫給夾過吧,否則怎能輕易切割自己的藩地?
原本這些藩王們還打定了主意,昭睿帝若是在動了豫王的藩地之後又動吳王的藩地,他們便要合起伙來鬧上一場,誰知,還不等昭睿帝開口呢,吳王竟親手將藩地奉上,也讓其餘藩王們失去了鬧騰的理由。
他們心中一股子鬱氣無法對著昭睿帝發泄,也只好發泄在吳王身上。
諸藩王之中,數魯王性子最為暴躁,氣得破口大罵道:「就吳王這夜夜笙歌、醉生夢死的模樣,怕是只有等削藩這把刀砍下來,他才知道其中的厲害!」
緊接著,藩王們又開始探查這回究竟是誰派出死士截殺昭睿帝。
也不知究竟是哪位同僚出的手,竟能做得這樣乾淨利落,便是失手了也沒留下實質性的證據,他們得好生防範著些才是。指不定哪日,同樣的手段就會被用到他們身上。
在揣測動手的人選之時,藩王們首先排除了膽小如鼠的吳王……
姚玄德很快便被送上了斷頭台,姚家女眷們看著堂堂一家之主落得個身首分離的下場,一個個皆哭得情難自抑,彷彿感受到了她們未來悲慘的命運。
過去姚家風光之時,姚家女眷們都借著姚玄德之勢耀武揚威,拿鼻孔瞧人,如今,她們自己成了那被人待價而沽的貨物,方才知道這日子有多難過。
若說別家落難了,好歹還有幾門姻親幫襯著,姚家便是真正的孤立無援。
姚家從不以真心待人,自然也得不到他人的真心。風光時尚且有人願意捧著姚家人,可一朝落難了,多的是上來踩一腳出口惡氣之人。
眼下,聚在周圍的不少人已經開始對著姚家一眾女眷們指指點點,與姚家女眷有齷-齪之人更是雙眼放光,只待朝廷開始發賣這些女眷,便要將自己的仇人買回家去好一通折騰。
其中,想買前永興侯夫人趙氏的人最多,其次便是永興侯府五小姐姚知夏。姚府女眷之中,就屬這二人性情最為跋扈,許多人都在她們手底下受過欺-辱。
姚知夏聽到這些議論聲,漲紅了臉,對著親娘趙氏一通嚎嚎大哭:「娘,救我,救我!我不要給人為奴為婢!」
往日總是攬著她的肩對她說「身為咱們姚家的女兒,驕縱些又如何?外頭那些人還不是只有捧著的份兒」的趙氏此時卻是淚流滿面,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姚知夏哭著哭著,忽然發現一件熟悉的裙擺,於是急忙抬頭,朝著來人望去,見這人果然是好友施菡萏,不由露出了劫後餘生的表情:「菡萏,救我!」
誰知,施菡萏卻像是躲什麼髒東西一樣後退了一步,避開了姚知夏的目光:「罪女姚氏,我們不熟,你不要亂攀關係。」
本就只是因臭味相投才聚集到一處的朋友,哪裡能有多少真心呢?姚知夏風光之時,施菡萏可以陪著姚知夏一起胡天胡地,欺壓弱小,可姚知夏一朝落難,最先急著與姚知夏撇清關係的,也是施菡萏。
周芸婉站在一旁的角落之中,看著姚知夏這副狼狽的模樣,是真真解氣。
她入京以來,受過的委屈不少,但真正讓她恨得咬牙切齒的人卻是不多,姚知夏就是其中之一。
喜娟最是喜自家小姐所喜,厭自家小姐所厭,見狀就說道:「小姐要不要將這罪臣之女買回去,讓她成天在您跟前伺候您?」
周芸婉微微有些心動,但很快便搖了搖頭道:「不必了。表哥才因為她與她爹之故,被捲入一場無妄之災中,若是將她買了回去,往後別人看見她,少不得還得想起這檔子事,對錶哥不利。再者,表哥見了姚知夏,心中定然不會高興。」
雖然周芸婉是不介意給蕭鈺添點兒堵,但蕭鈺不高興了,最終遭罪的還是她,想想還是算了。
反正,知道姚知夏往後的日子不會好過,她這心裡頭也就舒坦了。
她承認,她從不是什麼大度之人。
在眾人幸災樂禍地盯著趙氏與姚知夏這對母女之時,姚知春倒是還有三名手帕交是真的在為她擔心。
姚知春為人和善又不失圓滑,與姚知夏是兩路人。有好幾回,姚知夏要為難其他女眷之時,還是姚知春出面打圓場,化解了尷尬的氛圍。
也正是因此,在姚知春落難之際,周圍的人對她倒沒有一味的落井下石。可惜,縱使姚知春的手帕交是真正關心她,對於她眼下的遭遇也無能為力。
姚知春的手帕交與她命運相仿,一個是生母早逝的原配嫡女,在繼母手底下艱難過活;一個是與她一樣因為各種原因被記在嫡母名下的假嫡女;還有一個則是庶次女,因嫡母的長女在她出生當日夭折,嫡母認為是她克著了自己的親生愛女,對她很是仇視,平日里沒少變著法子地磋磨她。
也正是因為同病相憐,姚知春與她這三名手帕交的交情比尋常閨蜜更深。
然而可惜的是,這些手帕交在各自的家中討日子都已經十分不易,想要幫襯姚知春更是痴人說夢。
姚知春也不指望她這些苦命的小姐妹們能夠幫她擺脫困境,她這輩子已經就這樣了,何必再帶累他人?若不是怕背上個「心懷怨懟」之名,早在被人下獄之時,她就想結果了自己的性命。
她這輩子,唯一的遺憾,大約就是自己至死都沒能擺脫姚家。明明幾日前,她還在掰著手指頭算著,盼望著幾個月後的婚禮,想著到時候便可徹底離開姚家了,可惜,終是天不遂人願……看樣子,不屬於她的東西,縱使一時僥倖落到了她的頭上,也終會被上蒼奪走。
就在姚知春這般想著之時,忽然有一名少年一瘸一拐地走到了姚知春跟前,拿著他與姚知春的婚書道:「姚氏雖未正式嫁入我鍾家,但六禮中已走完五禮,只待完成最後的婚禮。她實則已是我鍾家婦,按照本朝國法律例,罪不及出嫁女,還請允我帶她歸家。」
這少年是兵部侍郎的嫡幼子,名喚鍾笙,尚未及冠,平日里遊手好閒,頗有些紈絝子弟的做派,因而姚知春心裡其實一直隱隱有些看不上他。
姚知春著實沒有料到,在她萬念俱灰之時,竟是她一直看不起的鐘笙挺身而出,說要帶她回家……一時之間,姚知春百感交集,淚珠子險些直接從眼眶中滾下來。
姚家雖與兵部侍郎府定下了兒女婚事,但姚知春到底還沒過門,姚家現在又已徹底敗落了,兵部侍郎府大可直接悔婚,也不會有人出面為姚知春主持公道。然而,鍾家居然還願意讓自家的兒子娶她一個罪臣之女……
不,也不能說是答應,瞧著少年臉上的傷痕,以及一瘸一拐的腳,便可知,兵部侍郎與其夫人必是不同意繼續這門婚事的,只是架不住鍾笙執意要迎娶姚知春。
姚知春心道,原來,與她定下婚約的未婚夫,竟是這般好的一個人。從前,她怎麼就沒看出來呢?不過,現在看出來,倒也不遲。在最後關頭,知道還有這麼個人待自己一片赤誠,為了自己甚至不惜頂撞父母,她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一旁的姚家女眷未曾料到,事情還會出現轉機,趕忙攛掇著姚知春配合鍾笙。
一旦姚知春成了鍾家婦,她便不再是罪人,不必被發賣,她甚至可以憑著自己兵部侍郎兒媳婦的身份買下姚家其餘的女眷。如此一來,姚家女眷們也算是集體脫離了苦海。往後姚家女眷們的日子雖是與從前無法相比,但有兵部侍郎府照應著,想來還能維持基本的體面。
至於姚知春脫離苦海之後就不管家裡人之事,姚家女眷們是不曾考慮過的。她但凡敢這麼做,必然要被人戳著脊梁骨罵不孝,她生來是姚家的女兒,便理應為姚家奉獻!
姚知春看著周圍躍躍欲試的姚家女眷,嘴角劃過一絲苦笑。
在她面前張開雙手的少年,面上寫滿了期待之色,彷彿自帶光芒,只要抓住他,便能夠抓住幸福的明日和未來的希望;而她背後,那些來自過去的烏糟的泥漬張牙舞爪地想要糾纏住她,怎麼也不肯放過她,勢要拉著她共沉淪……
跟著少年走,竟成了姚知春最好的選擇。只是,她怎能如此自私,為了自己後半生好過一些,就拖他下水,讓他與父母決裂不說,還要讓他被她身後經年的污泥糾纏住,再也脫不得身?
知道曾有這樣一名少年真心愛慕過她,便足夠了。
這樣好的人,不該被前程盡毀的她以及她身後的這攤污泥絆住腳步。
她身後的污泥,也不配得到救贖。
「多謝你,讓我知道,我這輩子算是沒白活一場。」姚知春深深地看著眼前的少年,似是要將他的模樣烙印在心底,牢牢地銘刻在靈魂深處。
「只是,我這樣的罪臣之女,配不上你。別讓我和我身後這群人帶累了你,你值得更好的。」
說完,姚知春便取出偷偷藏入袖中的一塊被打磨得很是鋒利的石子,對著自己雪白纖細的頸子一割,頓時鮮血四溢,一朵朵血花妖嬈地在地上綻放開來,帶來不祥的氣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