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臉皮厚
第一百八十八章臉皮厚
日落時,一艘船拉著上千隻半大的雞崽子運往矗立在海上的島嶼,夕陽的光暈蒙在湛藍清透的海面上,人聲風聲和海浪聲交織在一起,這日傍晚的碼頭上人頭涌動,高興的情緒在海上蔓延。
海珠穿著一身緋紅的裙子走過來,她掏一枚銅板去攤上買兩張蚝烙,阿婆見是她,多舀兩勺蚝肉倒麵糊里。
「少將軍是個好官,那些可憐的孩子以後不用擔驚受怕了。」阿婆向海珠傳遞她的感激,她往海上看一眼,說:「你跟少將軍都是好人,都在為漁民做好事。」
「這是他該做的。」海珠說。
阿婆笑著搖頭,她日日都在碼頭守著,巡海的官船一個月路過幾次她是清楚的,可以說少將軍在船上的日子比在岸上的日子還長。她們這些海邊住的漁民,日子是一日好過一日,都是眼睛看得到的。
蚝烙烙得兩面金黃,阿婆折塊油紙包住蚝烙遞給海珠,說:「快開海了,廟會的時候我去拜媽祖,保佑你們都平安長壽。」
海珠笑了,說:「那先謝過您了。」
老阿婆也笑開了嘴,她往海上看,船已經抵達海島了,糧價已經降了,不出兩年,肉價蛋價也會降下來,她的兒孫們能過上更輕鬆的日子。
落日一點點沉入海面,漫天的紅霞下,海鳥盤旋著在海上捕食,海面上不時響起一聲清亮的鳴叫。礁石灘上也落著鳥,它們悠閑地用長喙清理羽毛,人靠近了不驚,用那滴溜溜的黑豆眼盯著看。
「我也來,我能一直干到禁海期結束。」
男人哈哈笑。
韓霽走下船,思索了片刻說:「這座海島已經打理好了,石屋都已砌好,你們若是願意,明日可以跟船去西邊的彎月島,那是處荒島,我準備用來養豬,給孩子們住的石屋還沒蓋。」
海珠扯一塊兒蚝烙扔給離得近的白毛紅嘴鳥,她在一處稍矮的礁石上坐下,緋紅的羅裙鋪散開,裙擺垂落在沙灘上,隨著海風搖曳出動人的弧度。
運載雞鴨崽子的官船從島上返回了,船和鳥交錯著背對而行,離碼頭還遠,碼頭上等候的漁民已經站起來了。他們相繼走下礁石灘,在船錨拋下時,不用守衛動手,他們合力拖拽著船錨纏在最大的礁石上,又牢牢砸進沙土裡。
受不起這個禮,擠作一團的漁民四散,他們背著漁網腳步匆匆離開碼頭。
「你娘做了什麼菜?有你喜歡吃的肉嗎?」
海邊退潮了,海水迅速退離海岸,露出被浸泡的沙灘,長腿蟹揮著大鉗子追著潮水跑,魚蝦在水坑裡彈跳,鮑魚和海螺無助地往沙礫中藏,蛤蜊緊緊閉上殼。
「明日退潮后,我在這裡等候諸位。」韓霽拱手。
跟相熟的人相談正歡的年輕男人轉過身,他往海上看一眼,又往鎮上看一眼,俯身抱起胖胖的丫頭滿面帶笑的離開碼頭。
蹲在礁石上的海鳥拍打翅膀,爪子蹬著石頭一躍而起,穿過灑在海面上的最後一縷光飛向島上的巢穴。
夜色越來越深,海邊的人陸陸續續離開了,海灘上留下深淺不一的沙坑,朦朧的月色灑在沙礫上,不起眼的沙礫裹著水映著月光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海風吹過空洞的海螺,夜風也有了聲音。
「好,明日一早我就過來。」
韓霽朝其他人點了點頭,他朝海珠走過去,問:「過來接我的?」
「我們不要工錢。」另一個男人補充。
「有,娘買了半隻雞,她說以後雞肉便宜了,我們能吃更多的雞肉。」說著吸溜下口水。
「爹,娘讓我來喊你回去吃飯。」一個稚聲稚氣的小丫頭跑過來。
海珠的目光跟著這對父女走,回過頭暼見包著頭巾的老阿婆也不知覺地含笑看著,不知道她什麼時候過來的,手上拿著件黑色外褂,幾縷斑白的頭髮露在頭巾外面,被風吹得迷了眼睛。
「對,以後每天我都來碼頭接你。」海珠沖他粲然一笑,伸出手讓他拉她起來,兩人說笑著並肩往回走。
「少將軍,島上有沒有活兒?我們有一把子力氣,有力氣活你只管吭聲,砍樹砸石頭、拔草挖土開路我們都能幹。」沒搶到船錨的漁民站在礁石上大聲說。
趕海的人過來了,老阿婆穿上外褂,她又如往日一樣,沿著海岸走,魚蝦在她眼裡如無物,看見大團的海草她會激動片刻,若是從中抖出屬於人的東西,她就脫下外褂包起來。
老阿婆抱著沉甸甸的外褂避開沙坑往碼頭走,碼頭上掛著的幾盞燈籠搖擺不定,暖融融的光斑駁地灑在地上,光暈變得清冷。她踩著光點遞過去一包腐朽的船板、長滿海藻的漁網、還有看不出原色的布條。
值守的守衛打開看一眼,說:「還在找啊?放棄吧,海多大啊,你哪能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我也沒事做,人老覺少,躺床上睡不著,來海邊轉轉也好。」
「回去吧,這些我待會兒拿去挖坑埋了。」
老阿婆「哎」了一聲,找了一晚她身累,心裡卻是輕鬆了,她走進夜色里,慢吞吞往家的方向走。
在她走後,值守的侍衛扛把鐵鍬提著燈籠往遠處走,尋一處高地挖個深坑,埋下這些曾經有主的遺物。
斗轉星移,月落日升,天亮后,男人和女人個個掂著鎚子扛著鍬握著鐮刀帶著乾糧往碼頭走。青石巷裡,海珠陪韓霽吃完早飯,她送他往碼頭去,目送一船人離開碼頭往西去,她混在去官塾念書的孩童里往鎮上走,去豬肉鋪買了豬肉才匆匆回去炒肉哨子。
鎮外的漁村,漁民已經吃了飯去趕海了,巷子里的富貴閑人才哈欠連天地打開門,海珠回去炒好肉哨子,水燒開了才有食客登門。
連著兩個多月做肉哨子米粉,再好吃的飯也有吃膩的時候,近些天過來吃早飯的人少了些,海珠也得了清閑,沒客人的時候她還能搖著蒲扇出來吹風。
「海珠,有幾天沒看見你娘了,她不來給你幫忙了?」有人隨口問。
「我於叔從老家過來了,多個人多個嘴,她要忙活自家的事。」海珠說。
於來順前兩天搭運糧的官船過來了,秦荊娘不想帶他過來吃飯,怕他在韓霽一家人面前說些讓海珠沒面子的話,她也就沒來了。
門外走進來兩個人,海珠起身正準備進廚房,餘光暼到是沈母和沈二嫂,她驚了一下,說:「貴客上門啊,你們婆媳倆來吃飯啊?」
「今天口淡,想吃些味重的,聽說你這裡的肉哨子粉又香又麻,我們過來嘗嘗。」沈二嫂說。
「那你們坐,我進去煮粉。」海珠轉身進廚房。
這會兒已經快過了吃早飯的點,院子里落了金燦燦的陽光,齊老三帶著沈家婆媳倆進屋裡坐,緊接著端了兩碗米粉過來。
海珠解了圍裙也過來了,她進門先問:「味道如何?」
「是不錯。」沈母點頭,但她也只是動了兩筷子就不吃了,她笑著問:「沒想到你公婆住過來了,你還閑不住在做吃食,你婆婆不要你陪著?」
海珠聞弦知雅意,這趟不是來找她的,她淡了笑,說:「老兩口感情好,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我不好過去打擾,也不讓我陪。」
「那可好,我跟你沈伯父在一起是沒話可說,他整天唉聲嘆氣的,待在家裡我看著煩。」沈母嘆氣。
「讓他去帶孩子,忙起來就有精神了。」海珠玩笑道。
沈母捏著帕子擦擦嘴,帶著埋怨道:「他還惦記著官署里的事,我說他一把年紀了,退下來就享享福,哪知道他是個閑不住的。對了,虞官的人選定下來了吧?眼瞅著要開海了,開海了就要做賬,你伯父就擔心提拔個不知深淺的人過去,把賬做的不明不白。」
沈二嫂一直埋頭吃粉不搭腔,聽到這話忍不住露出諷笑。
海珠沉默片刻,虞官的事她沒聽韓霽提起過,但她不贊同再讓沈家的人坐上虞官的位置,單憑他們之前生怕惹上麻煩的勢利行為,沈家的人就不該由韓霽提拔為虞官,養不熟不說,以後保不準還是個毒瘤。
「聽韓提督提起過,他心裡是有數的,這事我不敢打聽。」海珠歉意地笑笑,又裝作單純無知的樣子說:「我沈伯父盡心盡責,遇到機會了我在韓霽面前誇誇他。」
恰好又來食客了,海珠說了句慢用,轉身去了廚房。
沒一會兒,沈家婆媳倆離開,她放下碗送她們出門。
傍晚她去碼頭等韓霽回來,兩人往回走的時候她提了下早上的事,問:「虞官這個位置你可有人選?」
「有,我手下有個謀士擅長做賬,開海之前他會過來,正好查查往年的賬。」
「要是查出來有問題呢?」海珠問。
「肯定有問題,這個我心裡清楚,我只是為了摸個底,以後對其他碼頭上虞官做的賬有個對比。」韓霽不經意地捻了下她的手,面上正經地說:「看在沈遂的面子上,我也不能把他的家人怎麼著。」
快到中元節了,街上的紙貨鋪來擺攤了,夜市上也多了賣燈籠和寒衣的攤子,海珠路過賣寒衣的攤子掏錢買兩身,拿在手裡跟韓霽說:「你有安排就行。後天就是中元節,你家怎麼祭拜祖先?」
「祖先的牌位帶過來了,你也過來上柱香?」
海珠剜他一眼,呸道:「你怎麼不給我爹上香?讓他見見你。」
「怎麼不行?我岳丈見了我指定滿意,回去了就跟他的鬼友吹他有個好女婿。」韓霽說罷自己就笑了。
海珠沒理他,只當他胡說八道,兩人又沒成親,還沒到相互祭拜先人的時候。
但中元節的晚上,他還真拎了一筐祭品過來了,要跟她一起去海邊燒紙。
平生也被秦荊娘送來了,今晚他不回去,留在這邊跟風平睡。
「走吧,我大哥今年要發財。」齊老三也拎一大筐祭品,他牽著潮平先出門。
齊阿奶在他們出門后,盛兩碗米飯放在牆外,家裡只剩她跟老二帶個孩子,想到海珠和冬珠睡的床,她不放心地關上大門落了門栓。
此時夜色已黑,海邊卻火光遍布,風聲嗚嗚,一輪圓月掛在天上,冷幽幽地看著大地。
齊老三尋了處空地,拿鋤頭挖三個坑,今年潮平也要給他娘燒紙,貝娘也要給她爹燒紙。
火光飆起,黃紙燃燒的特有氣味飄了出來,一張張黃紙扔進火坑裡,摺疊整齊的紙衣也丟了下去,在火苗下很快就變成了黑灰。
韓霽清了清嗓子,海珠趕在他出聲前拉住他,說:「你就安安靜靜燒紙,別說有的沒的。」
「我怕我老丈人不認識我,我得介紹介紹。」韓霽故意擾亂悲傷的氛圍,他醞釀一下,說:「岳父大人,我是你大女婿,你看看我,若是對我滿意,晚上就給你大女兒託夢,讓她早點嫁給我。」
海珠踩他一腳,他站起來躲,其他人燒著紙瞅著他,潮平和平生咯咯樂,齊老三覺得韓霽這人比他的臉皮還厚。
帶來的祭品燒完了,韓霽去海邊提桶水澆滅火星,拎起竹籃跟著人往回走。
「海珠。」他喊一聲。
「怎麼了?」海珠停步等了一瞬,她轉頭,目光略過海岸移到海面,海上映著一輪巨大的圓月,海浪帶起漣漪,圓月也跟著晃蕩。
今晚夜色真好。
韓霽趁機牽住她的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