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沈樂心一隻手抱著小饅頭,一隻手就卡在他脖子處,與面前一眾對峙著,所有侍衛手裡的劍都出了鞘,但是礙於小饅頭,沒有凌祁祐的命令,這會兒都不敢輕舉妄動,凌祁祐握緊了拳,眼神已經冷到了冰點:「放開他。」
沈樂心冷笑:「我放了他你會放了我嗎?」
「朕說,放開他。」
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凌祁祐的聲音聽得出的帶著風雨欲來的怒氣,沈樂心卻置若罔聞,開出自己的條件:「開宮門,我現在就要離開這裡。」
「樂心,你放了他。」
這一次說話的是凌璟,他走上前了兩步,被沈樂心大聲喝住:「你站住!別過來!」
「你把孩子給我,別衝動,」凌璟以盡量平緩的語調安撫著他:「我們有事好商量。」
「商量?」沈樂心對這話嗤之以鼻:「你們姓凌的通通都是言而無信自私自利的畜生,我跟你們有什麼好商量的?」
他說著又再次冷笑了起來,臉上的笑容幾近扭曲:「一個孩子算什麼,殺父殺子的事情你們做得還少嗎?少在這裡惺惺作態!」
這話聽著其實有些怪異,但這會兒根本沒人有功夫往深處想,蕭楚謙也開了口,道:「既然你說孩子不算什麼,你拿他威脅陛下又有什麼用?你指望著靠這麼個奶娃娃就想從皇宮的天羅地網逃出去,未免太痴人說夢!」
「你不必激我,」沈樂心不屑說著,雙眼卻緊緊盯著面前的凌祁祐:「我就算死,有大晟朝太子做陪葬,也不虧。」
「沈樂心!」凌璟陡然拔高了聲音,言語里已經帶上了幾分憤怒:「我之前跟你說的話不是隨口說說的!你要是真敢對太子下手我第一個就不會放過你!」
沈樂心分了一些餘光到他身上去,對他這話有些不以為然:「我就算放了他,你們也不會放了我放了南國,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去把宮門打開。」
凌祁祐突然開了口,吩咐身邊的侍衛:「去把宮門打開,讓他走。」
「陛下……」
一旁的徐重卿想開口勸,凌祁祐冷冷掃了他一眼,道:「那是朕的太子,也是你的外孫。」
一句話,就讓徐重卿怏怏閉了嘴。
先前在凌祁祐審問那林覃之時,昭德殿前的宴席就已經散了,沈樂心抱著小饅頭快速穿過那一片狼藉的桌子往外頭撤,一眾人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跟著他,卻沒有人敢動手,孩子就在他手上,誰都不敢冒這個險。
一直到出了宮門,凌祁祐才再次開口:「把孩子放開。」
沈樂心嗤笑一聲,真要現在放了下一刻他就要成為這些侍衛的劍下冤魂,就見他攬緊小饅頭,沒等眾人回過神,就已經旋身躍起,跳上了一旁的平房的屋檐之上,就這麼踏著層層屋檐,快速消失在了黑霧裡。
南國人的飛檐走壁功夫也算是百聞不如一見,等到有人反應過來想去追,已經早就沒有了人影,根本無從追起。
徐重卿氣急敗壞,叫嚷著吩咐人將宣王拿下,這一次凌祁祐沒有阻止,冷聲下令:「宣王通敵叛國勾結敵匪擄劫太子,暫押入皇宮地牢,明日午時之時,於午門之外斬首。」
凌璟閉起了滿是失望的雙眼,沒有反抗,任由侍衛將自己捆綁押下。
之後凌祁祐又吩咐下去封鎖所有城門,命人帶兵馬挨家挨戶查找,並將宣王斬首的告示貼遍京城大街小巷,他的用意顯然是要借斬凌璟引沈樂心出來,即使算不準凌璟在沈樂心心裡到底有多少分量,這也算是沒有法子的法子了。
徐重卿低聲提醒他:「陛下,之前洛王死了之後宣王就已經將世子送出了城,交給了他留在城外的那五百兵馬……」
「你帶江北軍營的兵馬去,將他的人包圍住,務必將宣王世子拿下。」
到了這個地步,就算是跟凌璟魚死網破,他也完全顧不得了。
交代完事情,凌祁祐轉身就回了去,蕭楚謙跟到昭德殿外,猶豫片刻,卻沒有進去,心知凌祁祐這個時候一定不樂見自己,想了想,轉身去了關押凌璟的地牢,也是他從前待了十個月的地方。
把守的侍衛見他是凌祁祐身邊的太監,給他搜了身就讓他進了去。
一步一步走下去,凌璟低著頭靠著牆呆坐在那昏暗潮濕的地上,整個人已然木了,聽到腳步聲也沒有多少反應。
「你明知道他的身份,為什麼要帶他上京來?」蕭楚謙在凌璟面前站定,皺著眉問他:「還是,你也想……」
「不,」凌璟脫口而出打斷他的話:「沒有,從來我就沒有對那個位置產生過一絲一毫的想法。」
「……那為什麼?」
凌璟搖頭苦笑:「他在南蠻是敗軍之將,又是已經死了的人,他根本回不去,他跟我在一起這麼多年,我一直是真心對他,他明明已經放棄了……」
「放棄?」蕭楚謙無語:「他說放棄你就信了?」
「兩年前他本來有機會離開我的,我已經答應了放他離開,是他自己選擇留了下來。」
而且他還心甘情願給他生了孩子,若說之前那些年一直都是他在強迫他,但從兩年前他們真正心意相通,尤其是後來懷上孩子之後,沈樂心幾乎已經忘了他南蠻人的身份,也所以,他才大著膽子帶他一塊上京來,但卻怎麼也想不到,一到了京里,他就又變了,三番兩次地挑釁皇帝,下毒謀害,甚至這一次,明明還沒有到魚死網破的地步,他卻劫走了太子,凌璟怎麼想都想不明白,他相信沈樂心之前跟自己說的那些話不是騙自己的,只是事情到底又怎麼會變成了這樣?
「你覺不覺得,他與其說是想挑起我朝紛爭內亂,更像是針對祁祐這個人,而不是他皇帝的身份?」蕭楚謙猶豫地說著,其實他也不能肯定,除了七年前跟他在戰場上交過手,他對沈樂心了解的實在是不多。
凌璟再次閉起了眼睛,不用蕭楚謙說,他其實一早就察覺到了,只是每一次他問沈樂心,得到的都是敷衍的應付話語,但若說沈樂心他和凌祁祐有私仇,又怎麼可能?
「祁祐要是殺你,你說他會不會來救你?」
凌璟說不出來,到了現在,他實在是沒這個自信了,最後又再次苦笑了起來:「一直以來,我都擔心他身份曝光,你不是也怕我威脅皇帝的地位,一直用他的身份給我警告要挾我,現在都沒有必要了……」
「……」面對這樣的凌璟,蕭楚謙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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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楚謙回到昭德殿時大殿里依舊燈火通明,凌祁祐坐在御案前奮筆疾書,寫完一張又把紙扔進一旁的火盆里,雙唇抿得死緊,眼裡一點溫度都沒有。
蕭楚謙輕嘆了一氣,走上前去看他寫的東西,根本就是一些無意義地狂草,單純是發泄而已。
「祁……」
「你到哪裡去了?」
凌祁祐終於是停下了筆,冷冷抬眼看向他:「你之前就認識宣王和那南蠻姦細是不是?」
雖然是疑問的句式,他說的卻很篤定。
蕭楚謙低下了眼,沉默片刻,點了頭。
『啪』的一聲,是筆桿被掰成兩段的聲音,凌祁祐氣得幾乎渾身發抖:「你好……好……你和他們合起伙來欺瞞朕……朕的太子被劫走了你是不是很高興?!」
「當然不是!」蕭楚謙很錯愕,完全沒想到凌祁祐會以為他會因為小饅頭被人劫走了而高興,事實上他現在也很著急,就怕沈樂心那個瘋子會當真對小饅頭下手:「不是那樣的……」
「那是哪樣的?!你倒是說啊!」凌祁祐一拳砸在面前的桌案上,一旁的茶盞被震得摔到地上,摔得粉碎,茶水也全部濺到了他衣裳下擺上。
外頭的人想進來收拾,推門看了看裡頭凌祁祐震怒的模樣,嚇得又縮了回去,闔上了門。
「我跟宣王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在江東,陛下應該派人查過我的身世吧,」蕭楚謙說著嘴角扯起一抹無奈苦笑:「我娘死了之後我成了乞兒,跟一幫歲數差不多大的流浪兒靠撿垃圾偷東西為生,我因為打架厲害還成了他們的頭兒,後來宣王外放去江東為王,有一回我帶著幾個小乞丐他府上偷食物,被他的管家抓到了,原本定是會打個半死,他卻放了我,還送了吃的給我們,後來我又偷了他幾回,一來二去倒是跟他熟悉了起來,還成了朋友。」
凌祁祐不動聲色地聽著,蕭楚謙見他沒有過多反應,便繼續說下去:「一個乞丐和一個王爺能做朋友,說出去別人也不信,不過宣王那人挺仗義的,我們一幫小乞丐也幫著他捉弄了幾次那些因為他年紀小不把他放在眼裡的官員,他便留了我們下來在王府里給他當差,一直到後來我家裡人把我接進京,陛下沒有查到我跟他的關係,也許是他故意把那段給抹了,沒有讓陛下派去的官員查到。」
「那沈樂心呢?」
「我十六歲外放去南疆帶兵,因為先帝有意提拔升得快,四年之後,在原本領軍的老將軍因為傷病被調回京之後,我成了大將軍,那場平城戰役,沈樂心是南蠻國的領兵少將軍,那個時候他才十五歲,在戰場上的表現卻很厲害,調兵布陣往往出人意料,他一直帶著面具每一次出戰都親上最前線,被人稱作鬼面羅剎,不過因為我們人多勢眾,最後南蠻還是敗了,他也被我俘虜了,我第一次看到他的長相,說實話,確實沒想到在戰場上那麼強勢的一個人會是個面上看著比女人還漂亮柔弱的少年……」
蕭楚謙說著眼見著凌祁祐眼裡流露出不悅之色,立刻回過神自己似乎說錯話了,比女人還漂亮柔弱,他也這麼形容過凌祁祐,而這,顯然是他最不願意聽到的詞,果然,凌祁祐當即就嘲諷了起來:「所以你動了惻隱之心,把他放了?」
對當年那場戰役凌祁祐是有印象的,他雖然在深宮中養尊處優不代表不問外事,朝中之事也是有所耳聞的,蕭楚謙上的軍情報文裡頭,根本沒有提到過他俘虜了敵軍首領的事情,而是說他已經死在了亂箭之下。
蕭楚謙無奈道:「動了惻隱之心的人不是我,是宣王。」
「他怎麼會去了邊疆?」
「他的封地過去就是洛王的嶺北,翻過崇山嶺就是南疆,他喬裝打扮,帶了幾百人私下裡跑去南疆找我,說是也想上戰場看看,我也不好攆他走,只能讓他扮作我的軍師留在軍中,後來我在戰場上被南蠻人偷襲差點斃命,他還冒死救了我一回,他對沈樂心一見鍾情,非要留下他,我只能還了他這個人情。」
「所以你替他隱瞞,即使知道那是南蠻國的姦細也由著他把他帶走?」
聽著凌祁祐聲音里的冷意,知道他還是不信自己,蕭楚謙也很無奈,該交代的他確實都已經交代了:「不單是朝廷,連南蠻人也以為沈樂心死在了戰場之上,他其實已經等同一個死人了,我原本以為宣王就算把他帶走也沒什麼……」
「可就是因為你們留下了他!他現在擄走了朕的太子!」凌祁祐的聲音拔高,狠狠瞪視著他,眼裡的怒意完全不加掩飾。
「是我的錯,」蕭楚謙道:「不過這事……」
「總之,你給朕聽清楚了,朕的太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你,凌璟,沈樂心,你們一個也別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