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

看得出來他爸年輕的時候十分自來熟，三兩句話就認定了這個荒謬的稱呼。林望野估摸他是喊著玩的也不再強行糾正他，悄悄嘆了口氣。

本來還抱著一絲希望他爸也和他一樣重生回來。

結果期盼落空。

他爹還是他爹，但不完全是他爹。

不過無論如何這爹能順利找到都是好的。

哪怕以後在很多事情上會遇到許多難以避免的麻煩，至少也有個歸屬感。

人總是失去后才能意識到重要性。

父親突然的離世如同命運狠狠落下的一悶棍，將他持續了十八年的美夢徹底打碎，只剩滿地觸碰即見血的尖銳殘渣。

那時站在葬禮上，林望野最多的情緒甚至不是悲傷，而是茫然。

像剛來到這個世界一樣茫然。

坦白講，他和父親算不上親密。

從他記事以來，林深從來沒有過工作不忙的時候，幾乎沒有私人空閑時間。大部分時間都在公司開會，在談項目，在外地或外國出差。

父子倆一個季度能見上一面都謝天謝地。

林望野完全是放養長大的孩子，沒見過自己的母親，和林深為數不多的交流基本都是對方問他還有沒有錢，他回答有或沒有。

父親始終像佇立在身後的一座大山，讓他有底氣去做任何想做的事情。

不需要擔心未來會怎樣，也不需要回頭看。

所有人都說他是真正的幸運兒。

因為他爺爺和他爸已經打好所有基礎，為家族未來鋪路，他只需要循規蹈矩照著走就不會出錯。

這座靠山驟然傾塌的那一瞬間，四面八方無情的風開始無死角鑽進他的毛孔，在骨縫中肆虐。

那是林望野從未體會過的寒冷。

林深還在翻著戰績細數戰績頁一場又一場的失敗局裡遇到的各種坑隊友，在林望野耳邊喋喋不休念叨個沒完。

而林望野感受著身側傳來的體溫，眼眶控制不住開始發酸。

無助也好，委屈也罷。

父親過世之後積攢的所有情緒如同大廈傾頹捲起泥土與塵埃，再怎麼想要止住都有心無力。

林深是從旁邊的人鼻子突然悶悶抽氣時才察覺到不對勁的。

他側過頭仔細打量埋頭不吭聲的林望野，留意到對方臉上的淚光之後睜大眼睛，發出刻意壓低聲音的震驚。

「義父，你眼睛怎麼突然尿尿了？」

林望野沒崩住，很難接受這種話從他記憶中那個成熟穩重的爹嘴裡說出來，當場破防，「噗嗤」險些噴出鼻涕。

收銀台里除了林深還坐著收銀員小姑娘，留意到動靜之後一直在用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看突然出現的漂亮男孩小鳥依人的靠在林深懷裡哭，眼神愈發深不可測。

林深被瞅得越來越不自在，趕緊鬆開勾在林望野脖子上的手，用力拍打他的肩膀。

「大老爺們哭哭啼啼像什麼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怎麼欺負你了呢，別哭了。」

林望野也覺得丟臉，低頭用衣袖抹乾眼淚，乾脆借坡下驢，張口就來。

「你這麼叫我的話我容易想起我爸，我從很小的時候就沒有爸爸……」

在男生的世界里互相父子相稱開一下玩笑很正常。

林深也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故事，當場倒吸一口涼氣，趕緊道歉：「我的鍋我的鍋，我不知道，對不起。以後不這麼和你說話好了吧。」

「行。」林望野吸吸鼻子，瞬間情緒穩定。

這川劇變臉似得表演把林深都給看愣了，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

收銀台里堆了不少雜物，逼仄的空間擠的人多了就有點活動不開。林深站起身順手把林望野拎起來，拉著他七拐八拐走進某個雙人包間，回頭掀開帘子對網管喊道。

「小王，這倆機器給開個卡。」

「好嘞哥。」

包間並不算大，除了兩台機器之外只有個雙人沙發，但環境還不錯，和大廳之間隔了個門帘形成相對密閉的空間，桌子上還擺放著幾盆新鮮的綠植。

網管沒一會兒就把兩張會員卡送了過來。

林深熟門熟路地開機刷卡輸入密碼，通過顯示器身份證號那一欄的亂碼，林望野猜測這應該是網吧內部會員卡，可以隨便上網沒有時間限制的那種。

等開機的間隙，林望野好奇地問：「你和老闆很熟嗎？」

林深又去要了兩瓶可樂，單手打開易拉罐，搖頭。

「不熟。」

「那你怎麼可以隨便喊人開卡？」林望野更好奇了，「這兒的網管還叫你哥。」

林深叼上煙，眼神示意桌面上的打火機，故作高深莫測地笑。

林望野對他爸的中二有些無語。

但出於好奇，他還是狗腿的幫忙點上煙，然後等到對方慢悠悠地回復。

「我和老闆不熟，但和老闆兒子熟。懂嗎？哥的人脈。」

「……」

林望野放下打火機，和他爹相對無言，默默轉頭登錄遊戲，輸了好幾次賬號密碼都顯示錯誤才反應過來。

這個時候他哪有什麼遊戲賬號。

他的號是十幾年後才建的，這會兒能登上就見鬼了。

「怎麼了？」林深轉頭問，「密碼忘了？」

林望野輕輕嘆氣，快速編了個理由：「號被盜了。」

林深：「被盜找回不就行了。」

林望野：「找回不了。」

林深：「為什麼？」

林望野：「我為了逃防沉迷，偷我爸身份證建的號。」

話音落後，林深沉默片刻，感到匪夷所思：「你爸不是在你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嗎？這遊戲前年才公測。」

在曾經那個父親面前，林望野肯定是不敢扯謊的。

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眼前這個十八歲的爹言行舉止間總透露出一種清澈的愚蠢，讓他遇到需要解釋的問題張口就編，並且潛意識認為不會被發現。

對於這個邏輯漏洞，林望野很快又找到說辭。

「我覺得前年的自己就很小。」

林深猶豫兩秒，然後點頭，對此深信不疑。

遊戲賬號沒了自然得再申請一個，反正《英雄榮耀》是moba類競技遊戲，不需要打怪升級，有號就能玩。林望野登錄官網，在註冊頁面對著【姓名】及【身份證號】沉默了。

為什麼這垃圾遊戲二十年前也要身份證註冊啊！

這不是為難我這一個黑戶嗎？

好在這時候林深湊過來，看到他在申請賬號之後伸手阻攔，翻出手機：「不用，我借一個就行。」

「好。」

林望野鬆開滑鼠，切回遊戲登錄界面靠在沙發上葛優躺，不知是因為找到爹之後精神一下子放鬆下來的緣故，很快就開始覺得餓。

他摸摸肚子，轉眼：「我餓了。」

林深從手機屏幕上抬起頭，起身掀開帘子：「小王！」

沒過一會兒，林深又走回來坐下，傾身把林望野面前的鍵盤拉到自己這邊輸入賬號密碼，然後再坐回來登自己的遊戲。

林望野百無聊賴，撐著頭研究20年前的《英雄榮耀》，翻了翻後台，發現號上限定皮膚還挺多，按照限定普遍500塊錢以上的價格，這絕對不是普通家庭玩得起的號。

「這誰的號啊？」林望野隨口問，「這些皮膚都不便宜啊，哪位富哥？」

林深：「我的。」

林望野：「啊？幹嘛給我玩你的。」

林深：「皮膚多，玩著舒坦。」

或許是由於禁止未成年人進入的緣故，青森網吧並不算很吵，加上這個包間的位置距離人最多的區域較遠，所以氛圍很安靜。

耳邊只有機械鍵盤清脆窸窣的聲音。

周遭光線昏暗，顯示器傳來的光打在兩人臉上，林望野側過頭，看到林深邊對照手機屏幕里的信息輸賬號，情緒險些又崩了。

哪怕上輩子關係沒那麼親密，林望野也從沒懷疑過他爸對他的愛。

哪怕換了個時空，這人似乎依舊在潛意識裡對他好。

靠，眼睛好像又要尿尿。

氣氛也突然tmd煽情起來了。

時光時光慢些吧！不要再讓他變老啦！

我願用我一生換他歲月長流！1

林望野腦中循環播放著這個時空並不存在的bgm，暗下決心這輩子一定要奮發圖強孝順他爹，直到林深哼著小曲兒登錄進遊戲，網管小王端著吃的走進來放到桌上。

紅燒牛肉麵的香氣縈繞在包間，林望野又沉默了。

「為什麼是泡麵？」他問。

「為什麼不是泡麵？」林深反問他，「來網吧不吃泡麵吃什麼，給你整隻烤全羊嗎？」

林望野從小到大很少吃這東西，姑且相信他的說辭，拿起叉子正準備暴風吸入，餘光突然瞥到林深屏幕里的內容。

【限定皮膚：58】

啊？

你給我等會兒！

林望野拿起滑鼠點開面前的遊戲，確信自己所登錄這個賬號上面的限定皮膚只有27個。

合著你借的號才是更豪華的那個？！

虧我還在心裡把《父親》從頭到尾唱了一遍，感動得不要不要的。

浪費感情！

林望野悲憤地嗦了一口泡麵，開始嚴重懷疑他爹極有可能上輩子經過某個垃圾桶的時候聽見有小孩兒在哭，這才成就這段父子緣。

早晚薅他頭髮去做dna鑒定！

少年吃飯快，沒一會兒兩人就吃完了泡麵開始雙排打遊戲。雖然版本不同，但moba遊戲的打法很容易融會貫通，林望野擁有二十年後的遊戲理解，加上操作過硬，輕輕鬆鬆帶爹打了個四連勝。

躺贏好滋味讓林深激動不已，邊點再來一局邊感慨：「咱們兩個真厲害！」

林望野：「……」

這遊戲能贏和你有什麼關係啊！

你都0-8-5了！

快遞都沒你能送！

林望野嘆氣，正準備加入遊戲，突然發現電腦右下角時間顯示九點多，晚自習早就開始了。

他摘下耳機：「你不回學校？」

「上什麼晚自習。」林深說，「我作業早寫完了，也預習過了，待在教室里跟坐牢有什麼區別。」

或許是因為身份越特殊就越不想讓別人覺得自己在搞特殊。林望野上輩子再怎麼當紈絝子弟也從沒逃過課，哪怕班主任不會像請別的學生家長一樣把林董事長請過來。

「七中現在可以不上晚自習嗎？」林望野問。

「不可以啊。」林深擺出理所當然的態度，說的話卻相當震撼，「但我不上能怎樣，弄死我？」

林望野無言以對，默默豎起大拇指。

林深喝了口可樂，無所謂地聳肩：「頂多就是給我爸打電話讓他煩罷了，對我又沒什麼影響，我巴不得他煩。」

突然發現盲點的林望野立刻追問：「你和你爸關係不好？」

林深不冷不熱地輕笑一聲。

「我不是個好兒子，他也不是個好爹。我們彼此相看兩厭，離對方遠點是最後的溫柔。」

重回過去，林望野在信息上的優勢不計其數。

這會讓他在很多事情上擁有控制權，可以憑藉一己之力改變很多事情。但他上輩子過的太瀟洒，不關心的事情向來不管不問，所以他不知道的事情也非常多。

比如他以前從沒在他爸那聽說過他爺爺有多不好。

但他絕對不會記錯的一件事情是他爺爺在他出生沒多久之後就因病去世了。

往後推算，也沒幾年了。

林深對此顯然沒有任何心裡預設，且擺出來的態度也完全不想繼續談論這個話題。

父子關係再差，突然得知這種噩耗打擊還是挺大的。

林望野越尋思越發愁，生怕他爸和未來的他一樣。可第一他不知道他爸和他爺爺之間的關係為什麼如此僵硬，第二他剛和他爸認識，不是打聽這種敏感事情的好時機。

思來想去，林望野還是暫且擱置了這個想法。

總歸還有時間，先了解一下情況再準備應對之策更穩妥些。

不過，這事不能問，別的總歸還是可以打聽一下的。

林望野乾巴巴地清了清嗓子，懷揣著激動無比的心情搓搓手，試探性問道：「那你有女朋友嗎？」

站在林望野的視角，這麼問理所應當。

他從小到大最好奇的就是母親的下落，但每次詢問林深，得到的答案無論多麼委婉且官方，通俗來講都是「你媽把你拋棄了」。

可這明顯很不合理。

且不提他的母親是否真的有那麼忍心可以丟下剛出生的孩子。以他爸當年的身份，如果曾經和一個女人有過這樣的過往，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從這個世界上完全神隱。

可無論林望野怎麼查，都查不到這麼個人的存在。

除非他的母親真的很早就去世了。

否則這件事情很難解釋。

但如果真的去世了，他爸大可不必多此一舉，編出拋棄這樣的理由騙他。

所以林望野始終堅信這中間一定有什麼愛恨交織的過往被他爸瞞天過海壓下來了。

按照他出生的速度，他母親在這個時間線極大可能就在他爸身邊。

但對於林深來說，兩人上一秒還在聊關於爹的事兒，下一秒林望野就忽然問他有沒有女朋友，跨度未免太大。他轉過頭盯著面前的人，發現這小子漆黑的眼珠子亮得嚇人，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一副期待的要死的樣子。

「突然問這個幹什麼？」林深狐疑地問。

「好奇嘛！或者你有喜歡的女生嗎？」

林望野緊攥拳頭，雙眸中滿是熱忱，滿臉寫著「急死了你快告訴我」。

林深上下打量他，突然想說什麼但又欲言又止，最後似乎選擇了改口。

「都沒有，這個結果你滿意了？」

林望野當然不滿意。

因為這增加了他找媽的難度。

但他又不能表現的很明顯，於是只好順著話頭接下去，假裝氣氛組敷衍奉承。

「我就說嘛，你這麼帥一般人配不上你。」

見他表現如此開心的樣子，林深眼神反而變得複雜起來，想了想后甚至不著痕迹地坐遠了一些。

靠，這小子該不會是對我一見鍾情吧？

不知道為什麼，林望野標緻的長相明明完全貼合林深的審美，但林深卻完全沒有哪方面的想法。

林深自己都納悶得很。

這完全不是我風格啊！

平時見到這樣的，早就忍不住搞曖昧了。

怎麼在意識到這小子疑似對我一見鍾情之後反而有種道心破碎的感覺。

經過數秒的深思熟慮，林深掀起眼帘，面色凝重地望著林望野：「小林。」

林望野：「啊？」

林深：「我是個神秘的男人，你不要對我動感情，很危險。」

林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