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私房錢

姜麗雲把早市從頭逛到尾，又從尾逛到頭。

糧店這個時間還沒有開門，但肉鋪已經開了，國營肉鋪賣豬肉的男人態度很不好，姜麗雲站在一邊，看到他都不許客人挑揀，客人想要一小塊肉，他還會給切一大塊。

好在除了國營肉鋪，現在已經有私人賣豬肉了，那人的態度就很好，以至於被一大群人緊緊圍著。

姜麗雲在跟人聊天中，了解了麵粉、豬肉還有大豆油的價格，按照自己上輩子的經驗，算了一下做煎餃的成本。

她會想到做煎餃，是因為她會做。

她上輩子離婚後，就在學校門口賣粉絲湯、五香豆乾、油炸臭豆腐乾、蘿蔔絲餅。

這些是他們這裡自古就有的吃食，今天的早市上就有人賣。

賣這些掙不到大錢，只能掙個辛苦錢，她就琢磨著要賣點新鮮的吃食。

正好那時候姜麗萍跟她說北方人過年都吃餃子，她又看到有人賣生煎包，就開始賣煎包和煎餃。

她的煎餃因為在鎮上是獨一份的，賣得非常好。

最初的時候，她每天一大早就起來擀餃子皮做餃子。

後來生意太好，自己做做不過來，那時候她還癱瘓了，就開始買機器做的餃子皮包餃子。

現在市場上沒有機器做的餃子皮賣，她做餃子要自己擀皮，但這樣的餃子，更受現在的客人的歡迎。

機器做的餃子皮太薄了，不容易吃飽，自己擀麵皮做的餃子更實在。

皮薄餡大的餃子不僅不管飽價格還高，二十年後的人喜歡，現在的人卻不會喜歡。

擺攤是需要本錢的，姜麗雲知道自己手上的那點錢肯定不夠，好在她可以跟人借一點。

姜瘸子手上，就有個一兩千。

這幾年他們家三個人上班，每個月交給姜瘸子的錢，加起來能有一百多，雖然家裡開銷大，但還是能攢下一些的。

姜瘸子和吳小春，其實一直在努力攢錢，想給姜利海娶媳婦。

但現在他們這裡娶媳婦，怎麼都要蓋兩間磚瓦房，打點傢具，光這就要好幾千，女方家一般還會要求男方買自行車縫紉機收音機。

姜瘸子手上的錢連賣磚瓦之類的建材都不夠，他遲疑來遲疑去一直沒蓋房子，到今年年底，姜利海就跟自己的第一個對象黃了。

姜麗雲花五毛錢買了兩個鹹菜豆腐乾餡的包子當早飯。

她一邊吃熱乎乎的包子一邊往沙發廠走，到沙發廠的時候，正好是沙發廠上班的時間。

沙發廠上午七點半上班，十一點半下班，下午一點上班，五點下班，也就是上午下午各工作四小時，加起來八小時。

工廠佔地面積還可以，就是房子全是平房，所以廠房並不是很大。

姜麗雲剛進門，就聞到了一股難聞的味道。

不出意外的話，這就是甲醛的味道了。

廠房的地上鋪了厚厚的塑料布，上面堆著各種用來做沙發的原材料，一些男男女女坐在原材料旁邊聊天說話。

廠長還在抽煙！

怪不得幾年後，沙發廠就開不下去了。

這時候的集體工廠，混日子的工人挺多的，生產效率極其低下，然後生意就被私企搶光了。

姜麗雲已經很多年沒有做沙發了，她以為自己會做不了，但她來回看了看，發現自己依然能做。

這種開在村子里的小廠，壓根不需要工人有多麼厲害的技術。

要知道她當初主動來幫忙，幫了一段時間之後，就能進廠工作。

七點半，鬧鐘準時響起。

廠長把煙扔地上，用鞋底踩滅，關了鬧鐘招呼大家開工。

他們做的沙發，框架是木頭的。

工人們先做好木頭框子，然後在裡面固定彈簧，加入填充物，最後用背面粘著厚海綿的皮革將之包裹起來。

姜麗雲負責的是最後一步。

她要用皮革包裹整個沙發，然後用一種帶花紋的圓圖釘把皮革釘在木頭框架上。

這工作乾的時候需要細心一點，但難度不大。

她慢慢地幹起來，而她身邊，有人在干別的工作。

她的一個女同事在嘴裡含了一大把小釘子，時不時往手上吐一個，然後往沙發上釘。

姜麗雲記得自己上輩子也這麼干過，那時候她竟然一點沒覺得這麼干有問題，還覺得用嘴含著釘子更省時間還能解放雙手挺好的……

這時候車間真的讓人一言難盡。

不過這種手工沙發質量並不差，她結婚的時候謝家買了一個，用著還挺好。

「麗雲，你覺得謝祖根咋樣？」那天和姜麗雲一起去看電影，把姜麗雲帶到謝祖根身邊的女人問。

姜麗雲看到這個女人，有點恍惚。

這是她在沙發廠的時候，關係不錯的同事，她跟謝祖根鬧離婚的時候，這人是站她這邊的。

不過這人跟她一樣，婚姻不順。

她丈夫做生意有錢之後，就跟她離婚了。

不過她過得還可以。

她離婚的時候沒帶走女兒，後來她女兒接手了她丈夫的公司，買了大房子給她住。

她閑著沒事，就去當志願者消磨時間。

「張姐，我暫時不想結婚。」姜麗雲道，她這個同事姓張，叫張小杏。

前天晚上，姜麗雲跟謝祖根聊天的時候挺熱情的，可不像是暫時不想結婚的樣子……張小杏知道姜麗雲多半是合計過了之後，覺得謝祖根不合適。

但她覺得謝祖根挺好的：「麗雲，謝家條件可好了，他們家收音機電視機電風扇一樣不缺，還能天天吃肉，嫁到他們家，就是去享福的……那天你跟他不是聊得挺好的嗎？」

姜麗雲上輩子也覺得謝家好，但現在……姜麗雲低聲道：「張姐，我其實是覺得他個子有點矮。長相我無所謂，但那天看完電影站起身，我發現他比我矮……我想找個比我高的。」

據姜麗雲所知，謝祖根在她之前，曾被好幾個人拒絕。

對此謝祖根耿耿於懷，跟她結婚後，還張口閉口說那些女的沒眼光。

但他並沒有去找那些女人的麻煩。

那些女人挺幸運的，不像她，離婚了都還被糾纏。甚至被撞癱瘓。

她這輩子，只想當謝祖根的一個前相親對象，不想嫁給謝祖根。

姜麗雲其實有點想去舉報謝祖根的父親，畢竟對方從磚瓦廠貪了不少錢。

但這個時代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那些人相互之間還包庇遮掩……她不實名舉報的話，大概率沒用。

實名舉報又太過危險。

她還是要先保全自己。

得知姜麗雲不願意是因為謝祖根太矮，張小杏也沒招了，只能絮絮叨叨說一些謝祖根條件好，姜麗雲答應的話可以多要彩禮，給姜利海蓋房子娶媳婦這樣的事情。

姜麗雲聽得好笑：「我爸媽不會拿我的彩禮。」

姜麗萍嫁到鎮上沒要彩禮，上輩子她結婚的時候，她爸媽就也沒要。

謝母一度覺得她倒貼並為此沾沾自喜，還以此為理由跟人說謝祖根魅力大之類。

她得知此事，在謝家拍桌子讓他們補彩禮，不然她馬上回娘家……那之後，謝母就不敢亂說了。

沙發廠的工作很枯燥。

廠里也是有午飯的，做飯的是廠長的媽媽，但姜麗雲從來沒在廠里吃過。

她中午回家吃飯，家裡的菜是蒸黃豆和蒸冬瓜。

「爸，晚上你蒸四個雞蛋，我們一人一個，」姜麗雲看向姜瘸子，「鹹菜你也蒸一碗，再炒一點南瓜子。」

他們家養了五隻雞，每天吃點雞蛋是沒有問題的，不過以前，姜瘸子總是會把雞蛋攢下來賣錢。

但幾年後回頭看……這時候賣雞蛋掙的那點錢放幾年後夠幹啥？家裡有雞蛋還是他們自己吃掉養好身體更划算。

在他們村，大部分男人都不幹家務，就像大部分女人不會下地乾重活一樣。

不過姜瘸子瘸了一條腿，干農活的速度連姜麗雲都比不上，吳小春身體又不好……這幾年家裡的家務，姜瘸子沒少干。

聽姜麗雲這麼說，他答應下來。

鹹菜家裡不缺，南瓜子的話……農村人都會種南瓜，有時候當菜吃有時候當飯吃，他們把南瓜吃掉的同時，會把南瓜的籽留下來晒乾。

晒乾的南瓜子可以炒熟了當零食，就是農家自己種出來的南瓜的籽個頭都小，吃起來沒什麼肉。

他們家有晒乾的南瓜子，炒一下不費事。

姜麗雲吃過飯，就從家裡離開了，去打聽煤爐和蜂窩煤的價格。

不止價格要打聽，哪家的蜂窩煤好用，這也是要打聽清楚的。

蜂窩煤製作起來很簡單，自從國家允許私人做生意，他們這裡就有一些私人小作坊開始出售蜂窩煤。

蜂窩煤是用煤炭加入一定比例的泥土做成的。

泥土加得少，蜂窩煤就容易點燃，火也旺，但相應的，燒得會快一點，成本也高。

泥土要是加多了，就不容易點燃，也不好燒。

買蜂窩煤也是一門技術。

姜麗雲打聽了一圈，發現自己上輩子買蜂窩煤的那家人現在已經開始製作蜂窩煤賣了，當即決定跟這家人買。

下午，姜麗雲是踩點進沙發廠的，不過廠長沒說什麼。

畢竟在廠里，她已經算是幹活多幹活快的了。

五點下班后，姜麗雲回到家簡單吃了飯。

吃過飯，她用搪瓷杯裝了一杯子蒸鹹菜，又用小布袋裝了一袋子炒好的南瓜子，再把她留著沒吃的雞蛋揣懷裡，然後去螺螄灣找馮易。

磚瓦廠的工作時間和沙發廠一樣，姜麗雲到的時候，馮易也已經來了。

「吃過飯了吧？吃菜了嗎？」姜麗雲問。

「吃過了，菜也吃了。」馮易開口。

昨天姜麗雲叮囑過他，讓他不要省錢，買一份菜吃了飯再出來……今天的他是吃過飯再出來的。

不過他沒有買菜吃，就吃了一點同事給的鹹菜。

這幾年，他其實一直都有偷偷攢錢。

大家都知道他每個月領了工資只能到手十塊錢，他就借口自己想掙錢買衣服之類，幫人洗衣服或者刷鞋子，掙個一毛兩毛。

此外，磚瓦廠加班是有加班費的，他有機會就加班，也能掙到一些錢。

雖然他看著瘦，但幹活挺利落的，零零碎碎，也就攢下了一百多塊錢。

這是他給自己準備的，去外面打工的路費。

他原本打算等過了年，就坐磚瓦廠的拖船去城裡打工。

運輸隊的人說城裡缺蓋房子的人，去城裡打工掙得比在磚瓦廠要多。

他的同事家在這裡，不願意背井離鄉出去，但他是願意的。

出去打工的話，到手的錢全是他自個兒的！

不過現在他不想出去打工了。

姜麗雲想做生意肯定缺錢……馮易這次出來，把自己的積蓄全帶上了，打算給姜麗雲做本錢。

「吃了就好，你這個年紀要好好吃飯，補充營養。」姜麗雲說著，把手上的鹹菜、南瓜子還有雞蛋都給了馮易：「鹹菜你留著下飯吃，南瓜子閑下來的時候當零食吃，我記得你喜歡吃這個，雞蛋你現在就吃了吧。」

上輩子馮易一直很喜歡吃南瓜子，他幾乎不吃零食，但時不時會去稱點南瓜子吃。

馮易有些驚喜。

姜麗雲又跟小時候一樣，開始惦記他了！

他把裝著自己全部積蓄的小布包給姜麗云：「麗雲姐，你要做生意，這個給你做本錢。」

姜麗雲微愣，打開布包看了看，發現布包里零零碎碎裝了不少錢。

這裡面全是散鈔，一分兩分的硬幣都有不少。

這布包里裝的主要是紙幣，並不重，但姜麗雲拿著它，卻覺得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