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第十九章

應該說,雨翔這種創傷比較好抹平一些,因為久不見面,不會見景傷情。錢榮就難說了,?他每天與姚書琴抬頭不見低頭見,躲也躲不掉,理論上說比較痛苦一點。錢榮一次聽到一句至理名言,治療失戀的最好藥方就是再談一次戀愛。錢榮滿以為憑他電視台男主持的身份,別的女孩應該對他愛如潮水,就等著從中選拔,不幸的是對錢榮垂涎的女孩子大多都騷,偶爾那幾個不騷的也是無奈長得太令人失望騷不起來。一個多禮拜了,那帖藥方還是不見影子。

照理,姚書琴也應該有些痛苦,但姚書琴比錢榮早聽到那句名言,所以早早做好準備,彷彿下雨前就補好屋頂,免去了後患。錢榮一走,那位替補隊員立即填上空位,繼續盡錢榮未盡的責任。

錢榮調查好久,才得知那位全才是隔壁班的一個藝術特招生,想想,既然是特招生,而且跳過了體育這關,家裡一定很有錢,事實也是如此,那人的父親是副區長,錢榮的爸鬥法鬥不過,錢榮在他面前自然是矮了一截。那全才屬於內秀型的,外表不佳,一副眼鏡七八百度,摘下來后看不見他的眼睛,恐怕不出十米就會撞死,就是這雙眼看中了姚書琴,「喚醒了深埋在心底的愛」,不僅是喚醒,還像火山爆發,一天給姚書琴兩三封情書,操著半熟的英語叫「Youaremysunandmoon」,看了讓人誤解太陽和月亮一起在天上,姚書琴起先反抗幾下,但知道抵抗不了,彷彿蒼蠅掉在水裡。但她苦於找不到和錢榮分手的理由——她對錢榮已經沒了感覺,可錢榮卻仍在獻愛,姚書琴感覺像大氣壓壓在她身上,明知有分量卻沒有知覺。幸虧錢榮恰到好處提出了分手,讓姚書琴省掉不少腦力。

姚書琴換男朋友基本上沒有時間的間隙,那全才彷彿抗日時我黨扶軍旗的戰士,見前一個倒下后他馬上接任上去,第一天就和姚書琴並肩漫步。姚書琴的女友看不懂,問她,姚書琴頓時成為一個現實主義者:「和錢榮在一起我沒有安全感,時常要怕他變心什麼的,時間久了我就沒有感覺了,但現在這位卻不會帶給我這種感覺。」——其實這很好理解,譬如姚書琴在教室里吃一樣好東西,定會有一幫子女生上來哄搶,但如果姚書琴在教室里吃屎,無論她吃得多津津有味,也斷然沒有被搶食的憂患。

於是就苦了錢榮,眼巴巴地看著姚書琴和全才親密無間,滿腔氣憤,到處造謠說:「幸虧我錢榮甩她甩得早,她這種人是什麼眼光,挑的男生Justlikeass,還整天噁心地什麼『露出屁股戲弄人』Moon的另一個俚語釋義。,Moon個屁,看他的臉,Prat似的,都是青春痘,像被轟炸過,UglyEnough!」

一號室的住宿生都奉承:「甩得好!」

錢榮臉上恢復神氣:「那小子還不是仗著他爹,上樑不正下樑歪,老子最恨這種人,自己沒本事專靠爹。」

林雨翔經過一個星期迷迷糊糊的學習生涯,大傷初愈。這個禮拜里林雨翔做人做鬼都不行,笑都懶得笑,好像自己一笑,就對不起那顆已傷的心。文學社裡也情況不妙,他發現他犯了一個錯誤,當初把文學社割成三塊,各設一個組長,到頭來等於架空了他自己的位置。林雨翔的話沒人要聽——剛開始對雨翔抱有一種神秘感,後來見這位社長不過如此,只是一個跑腿的。但雨翔一開始太公報私仇,現在連腿都沒得跑——社員怕他私藏文章,都親自把傑作交給萬山。

寢室里的情況更不樂觀,首先犯毛病的是水龍頭。市南三中的水龍頭像自組了一個政府,不受校領導的控制,想來就來,常常半夜「嘩」一下。然後兩個寢室的人練定力,雖然都被驚醒,但都不願出力去關。雨翔功力不高強,每次都第一個忍不住起床去關,結果患了心病,做夢都是抗洪救災。

寢室長終於斗膽向校方反映,校方出兵神速,忙派兩個工人來修,無奈突然漏水這種頑症歷來不治,兩個工人東敲西打一陣,為學生帶來心理上的保障。水管也乖了幾天,寄宿生直誇兩個工人醫術精湛,剛誇完,那天晚上雨翔又倒霉,半夜爬起來關水。

然後是柜子。市南三中的寢室安全工作薄弱得像浸透了水的草紙,連用「一捅就破」來形容的資格都沒有了,甚至可以不捅自破,經常無緣無故的就門戶大開,而且多半在夜裡,像極了許多髮廊的營業方式。學校雖然配鎖,然而那些鎖只防自己人,一逢鑰匙丟了就堅固得刀槍不入,真要它防盜了卻經不起蟊賊一撬。學校失竊事件天天都有,除了床和柜子太重不便攜帶外,其他的東西幾乎都遭過竊,人睡著都要提心弔膽,生怕自己給偷了。市南三中的管理人員雖然碌碌無為,但也有過輝煌,曾於一個月圓之夜奇迹般地擒住一個賊,一時間人心大快,學校不斷炫耀戰果,要全校學生積極防盜。那賊也是賊中敗類,沒偷到什麼東西,因偷竊未遂被關了幾天就放出來了。

最近學校放出風聲說要配置校警,當然這只是一個美麗的構思,因為校領導所居的胡適樓防盜設施極佳,絕無發生失竊的可能,看來要配校警,非要等到哪位偉賊把胡適樓整幢給偷掉再說呢。

硬體上的困難是可以克服的,但相處中的摩擦就難辦了。開學那幾天人人和睦相處,一號室和二號室尚有外交往來,後來一號室看不起二號室,二號室看不慣一號室,索性誰也不看誰。每到晚上都吃泡麵,科學家說,吃泡麵可以增體力,雖然不知道這科學家是哪家泡麵廠畢業的,但既已成「家」,放個屁都可以抵凡人說幾攤話,所以一寢室人趨之若鶩,晚自修后大開吃戒。人撞人,人抵人,一眼望去全是人,墨西哥城市長看到這個情形心裡肯定會引這個例子去說明墨城並不擁擠。人多必起爭端,一次沈頎不慎把湯滴在一號室一個人身上,那人倒具備上海人少有的大方,潑還給沈頎一大碗湯,惹得兩個寢室差點吵架。一進這個寢室,管你是什麼人,一概成為畜牲——冷不防會冒出一句:「哪頭驢用我的洗衣粉了?」還有「哪只豬用我的熱水了?」變好畜牲后,又全在中國古典小說里遨遊:「關我鳥事!」「我操你媽!」「這廝也忒笨了點。」

根據今天的消息,學校的寢室要裝電話機。錢校長去了一趟南京,回來轟轟烈烈展開愛國教育,今天廣播大會上念電話使用須知,只可惜實在和愛國扯不上關係,只好先介紹電話的來歷,繞著舌頭說電話是Bell發明的,為了讓學生了解Bell這人,無謂把Bell拼了一遍,差點思想放鬆,在「L」後面再跟一個「e」Belle與Bell同音,意為美女。,讓心裡話漏出來。強忍住口,再三重申「學校為每個學生寢室裝了一個電話」,意思是說,學校只是在為「學生寢室」裝電話而並非給「學生」裝電話。

雨翔中午一回寢室便看見架在牆上的紅電話,興沖沖跑到門衛間花錢買張五十元的電話卡,「201」電話卡專為記憶超群的人士設計,要先撥201,再撥12位卡號,續以四位密碼,總共要記住十九個數字;康熙年間的邵稼軒興許可以做到,但林雨翔這種無才之輩手腳笨拙,絕對沒有順利無暢地打出一個電話的可能,撥起號來總是一眼看卡一眼看手,結果總是功虧一簣,眼到手不到,撥到最後人都抖了,心裡都是火。

錢榮第二個上樓,聽鈴聲不斷,激動地也去買了一張卡,害怕密碼讓雨翔看見,撥號時身子蓋著電話機,宛如母雞抱窩。雨翔冷冷道:「誰看你了,我自己也有,連密碼都沒改過。」

林雨翔只是順口說了為顯示自己的大方,沒料到後來卡里少了十幾塊錢,更沒料到誰幹的,只當電腦有誤。

林雨翔畢竟不是一塊長跑的料,受不了每天的訓練,給劉知章寫了一封退組申請,說「本人自覺跟不上許多選手的速度,以後如果參加比賽也許會成為市南三中的恥辱,還是取我之長,一心讀書,也許會有所突破,所以想申請退出」,滿以為文采飛揚,用詞婉轉,成功在望,不想劉知章只認身材不認文采,咬定林雨翔只要好好訓練,肯定會出成績,如果真要退組,那麼不如一起退學,還電告林父,林父借學校剛裝電話的便利,把雨翔痛罵一頓,說:「你忘了你怎麼進來的?你不訓練不讀書你幹什麼!」雨翔嚇得當場放下屠刀,說以後不再犯了,林父才氣消掛了電話。

讀書方面,林雨翔更加不行,理科脫課得厲害,考試成績倒是穩定,在三十分上下一點,自古不變。市南三中的題目深得人掉下去就爬不上來,雨翔已經毫無信心,寄希望在以後的補課上。梅萱賞識的文章是纖柔型的,而且要頭大尾大,中間宜小而精短,挑好的文章彷彿在挑好的三圍。雨翔的文章三圍沒長好,不符合這種新興的作文風格,自然不受梅萱偏愛。新一屆的區作文比賽雨翔沒被選上,幸虧了文學社社長的招牌,額外獲得一個名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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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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