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一節 花相居,紅花落(三)
大廳上正亂著,耿御醫又已經將方才的湯藥倒了一碗,交給一個丫鬟捧了進來。那丫鬟走到皇上跟前,耿御醫跟在後面躬身說道:「皇上,拖得時間久了,於婕妤娘子的身體無益。」皇上說道:「春熙,先把葯喝了吧。」
楊婕妤正要轉身進屋,茜桃卻抱著她的腿哭道:「娘子……喝了這葯,小皇子就要與您陰陽永隔了。奴婢斗膽說一句,您真的要讓小皇子走的這樣不明白嗎?」茜桃一邊哭泣,一邊用眼角瞟了瞟舒娥。
楊婕妤似是被茜桃的話觸動心事,獃獃站在那裡,看著丫鬟手中的葯碗,只是不語。
皇貴妃看著楊婕妤的神情十分關心,柔聲說道:「春熙,不管有什麼為難之事,身體要緊。」隨即垂首:「皇上也不會讓你的孩子不明不白的沒有。」皇太妃的語聲有些哽咽。
舒娥只感覺茜桃的哭聲裡帶著一陣寒意,和著草藥那淡淡的清苦氣息,直逼到自己身上。然而她總覺得,還有更可怕的東西,隱藏在這哭聲和葯氣之後,冷冷地看著自己。
皇后的眼神如同剛被一場聲勢浩大的夏雨沖洗過,格外的清晰。帶著清明平和,似乎世間的一切都可以盡收眼底。皇后看著哀哀哭泣的茜桃,低聲斥道:「不分輕重的東西!再拖延下去,耽誤了婕妤的身體,你有幾條命去賠?還不快伺候婕妤娘子服藥?」
花相居的正廳上終於歸於平靜。
然而這樣的平靜之下卻隱藏著洶湧的波瀾。空氣中似乎都混進了灼熱的陽光,讓呼吸變得一樣焦灼。
舒娥垂頭看著手中的一方水綠色天香絹的帕子,帕角綉著的竹子植株矮小而叢生,竹葉纖柔,細密婆娑。枝幹卻如手指般纖細柔軟,彷彿承載不了翠葉的重量,又似乎是溫默的女子害羞了一樣,彎曲下垂,宛如鳳尾。
然而雖是低下了頭,卻依然感覺得到四圍有各種異樣的目光。
華芙的手搭在舒娥的肩上,手心的汗水讓舒娥的肩頭一陣陣的溫熱,心中也自放下不少。
內室里傳來的宮女瑣碎的腳步聲和輕細的問候聲中,時而夾雜著一絲女子的呻吟。耿御醫出來回報:「楊婕妤已經服下了湯藥。」
不經意間的抬頭,舒娥看見了皇上的眉心倏地皺起,看見了皇上的眉目間蘊含的痛惜和溫情。
耿御醫上前對舒娥拱手說道:「下官想請問永安夫人幾句話。」
皇上面上帶著薄怒,低聲說道:「糾察病因,也是在婕妤病勢安穩以後的事。此刻你只需打點全副心意,保證楊婕妤平安。」
耿正風聽皇上的口風不對,忙跪下磕頭,卻是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婕妤失子,花相居的宮女和你都有過錯。你們不自省察,反而先去懷疑永安夫人照料不周。」皇后看著跪在地上的耿御醫,語氣也帶著幾分嚴厲:「永安夫人不能照料周全,才要你們留心幫襯,若是獨有永安夫人便可以照料楊婕妤的周全,又要你們做什麼?何況楊婕妤到幽篁去,只是納涼做客,你們這般心急著往外摘,卻又當真撇的清嗎?」
耿御醫垂首跪著,舒娥清晰地看到打磨的十分平整光滑的虢石地板上,清晰地印著耿御醫磕頭時留下的汗漬。
舒娥感激皇后這樣為自己說話,然而當次情形,卻又不好說什麼。若論交情,舒娥還是第一次和皇後站得這樣近,素日里遠遠地看著,也只是暗自讚賞皇后的氣度罷了。
皇太妃忽然輕輕咳了一聲,緩緩說道:「聽茜桃的口風,春熙失子之前,還是有些端倪可尋的。」
舒娥只覺得華芙放在自己肩頭的手緊了一緊,似乎在暗示著什麼。
皇上並沒有看向舒娥,只是對皇太妃說道:「方才小娘娘沒來之時,耿御醫已經問起了此事。春熙這兩日雖常在永安夫人處,卻也並沒有進過什麼生冷之物。」
皇太妃嘴角略略含笑道:「皇上已經這麼大了,說話還是性急。我是說,春熙失子若有端倪可尋,不妨查找出來,也好作為前車之鑒。春熙生如悅時,已然驚險萬分,誰知此次……不但春熙日後要以此為戒,其他的孩子們,也都要警覺一些。」說著用帕子輕輕按了按鼻翼,緩緩說道:「舒娥這孩子素來妥當,若有她幫著回想,說不定能想到什麼。皇嗣,可畢竟是不容分毫疏忽的大事呀。」
「小娘娘若是放心,且等楊婕妤的身子略微平復之後,由我來辦這件事。」皇后平和的聲音讓舒娥的心中略為鬆緩。
「皇后說的是,畢竟自己的身子是怎樣的,也只有楊美人自己最清楚。」說話間一個淡藍色的身影從門口緩緩走了進來。這樣帶著清冷的聲音,這樣舉手投足散發著傲意的氣勢,不必見面,便知道是琴美人來了。
皇太妃略略點頭,看著琴美人隆起的肚腹,神色凄然道:「琴兒來了。」一邊止住琴美人向自己行禮。
琴美人臉現哀戚之色,說道:「小娘娘且請寬心,楊美人尚且年輕……」
琴美人進門后,幾位位份在她之下的才人、郡君、縣君、侍御,自然還有舒娥,都站了起來。賀才人正坐在門口處,見琴美人來了,忙站起身相扶,一面對著琴美人說道:「皇上剛晉了楊美人為婕妤了。」
琴美人臉上的神色有片刻泠然,然而很快便又努力歸於平靜,只是搭在小腹上的左手的食指,卻在不經意間翹起,微顫。
因為楊婕妤失子,所以賀才人不能做出什麼欣喜的表情,然而只是這樣一句話,便足以在琴美人心中引起不小的震動。
楊婕妤本來隨和琴美人是一樣的美人身份,然而楊美人沒有封號,琴美人卻得以以琴字為封號。琴美人雙名絢音,小字卓琴,又擅長撫琴,這個「琴」字,不能不說是對她的一種榮寵。所以雖然同為美人,楊美人的名號,總是要略遜一些的。
可是此刻楊春熙一舉封為婕妤,卻是令她萬萬料想不到的了。
賀才人扶著琴美人一邊坐下,一邊說道:「皇上說封號再擬,此刻還是叫楊婕妤。」
賀才人彷彿是在好心解釋一樣,一句句慢慢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