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知曉心意
馬車搖搖晃晃,走得不快。
時不虞搖搖晃晃,心緒難寧。
撩起車窗的帘子,看著外邊飄飄揚揚的雪花,伸手接住幾朵在手心,是完美的雪花形狀。
然後很快,在指尖化成一點濕意。
一朵一朵的接住,成為手心一點又一點的濕意,然後逐漸連成一片。
時不虞伏在車窗上,就那麼看著自己的手。
直到整個人都被往後摟住,窗戶關上,手上的濕意被帕子擦乾,而預料之中的責備卻沒聽到。
她看向阿姑,恃寵而驕:「不罵我呀?」
「姑娘這話可真是冤枉人,我何時罵過你?」
萬霞摸了摸湯婆子,已不如之前熱了,但也比沒有好,將之放到姑娘懷裡讓她抱著,這才抬頭看向眉宇間不快樂的姑娘。
「我和許容文曾經生死相許,但也沒有走到白頭。可若是有重來一回的機會,便是明知道是這個結果,我也還是會選他。那些年,他足夠對得起我。」
「阿姑覺得計安好。」
萬霞笑:「姑娘這話說明了一個問題。」
時不虞不想動腦,靠到阿姑懷裡順嘴就問:「什麼問題。」
「姑娘,知道自己的心意了。」
時不虞許久沒有動彈,也沒說話。
萬霞也不催促,只輕輕挪了挪讓姑娘靠得更舒服些。
馬蹄聲,車軲轆聲,過路行人的說話聲充斥在這沉默的車廂里。
好一會後,時不虞才低聲道:「我要出去玩,要去很多地方。比京城大,比京城好玩,比京城自在。」
「姑娘一直就是這麼想的。」
「可我現在需要每天都在心裡這麼和自己說,才能讓自己不因計安而動搖。」時不虞轉過身來把臉埋進阿姑懷裡:「我不想留在京城,我想帶他一起離開。」
「姑娘知道不可以。」
「他只是言十安就好了。他要是言十安,我就能帶著他滿天下的去,想去哪裡就去哪裡。以後他要敢對不起我,我就把他剝皮抽筋,扔海里餵魚。要是像阿姑你和許容文一樣,最終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分開,可只要他是真心待我,我肯定也不會後悔。可他是計安。」
從這瓮聲瓮氣的聲音里,萬霞也聽出了其中的沮喪。
「有的時候,不用看得太清楚太明白。」萬霞低頭輕撫她的頭髮:「過日子不比做謀士為人出謀劃策,要時刻頭腦清醒,隨時做出最有利的決定,面對選擇,也能立刻選出最有利的那一條。過日子,要糊塗一點。若把每件事都想透了看透了,那日子過不下去的。姑娘平時不是不愛動腦嗎?不如在這件事上也讓腦子歇歇?」
「他是計安。」
時不虞躺平了把阿姑的手臂抱在懷裡,緊緊的像是抱著自己的支柱一般。話是說給阿姑聽,又好像是說給自己聽:「他的身份關係著我身邊的所有人,也會讓我受制於他。若他將來負了我,為了和我有關的那些人我也不能把他怎麼樣。我想象不出來那樣的我是什麼模樣,只是想想我都覺得這男人還是不要的好,要了他,我就沒有了。」
萬霞一時也沒了話,那樣的生活確實不適合姑娘,她也絕不希望姑娘將來的日子過得那麼憋屈。
計安那個身份,是攔在兩人之間一道挪不開的大山。
時不虞突然坐了起來,敲了敲馬車示意停下:「阿姑,我下去走走。」
這時候萬霞自是什麼都依著她,替她整理好衣裳,隨她一道下了馬車。
撐開的傘被姑娘接了過去:「我自己走走,阿姑今天身上不爽利,去馬車上跟著吧。」
不等她回話,時不虞撐著傘往前走去。
白日里走動的人多,才下半日的雪還沒有沉積太多,路上的濕痕比雪更明顯。
馬車正停在橋的這頭,時不虞也懶得管是不是會弄髒裙擺了,只稍稍提上些許方便走路,沿著前人踩出的腳印緩緩拾步而上,來到最高處時她停下腳步往下看去。
平日里,京城的水巷最常見到婦人在邊上浣洗衣裳,小兒嬉鬧,時有小船劃過,若有人亮一亮嗓子唱上幾句,路上行人皆會駐足觀望,甚至起鬨叫好。
可此時,水巷兩邊卻安安靜靜,看不到婦人,看不到小兒,行人三兩隻,就連那好像無處不在的小船,此時也穩穩的停靠在岸邊,彷彿在靜待春暖花開。
喧囂的京城,好像開始貓冬了。
可還有人記得正去往和親路上的清歡和計安?以他們去的方向,風雪不會比京城小。
忘了也沒關係,她搞點事,就會有人記起來了。
笑了笑,時不虞往橋下走去。
她卻不知,在她看著橋下思量時,水巷邊的酒肆里,也有人正看著風雪中手執油紙傘的紅色身影。
「去打聽打聽這是哪家姑娘,身影這般美妙,一定是個美人兒。」
喝得正興起的一眾紈絝子弟聽到這話紛涌而至,你推我擠的在窗戶那往外看美人。
有那眼神好的看到跟在她身後的那輛馬車頓時笑出聲來,搭著他肩膀道:「不用去打聽,聞兄你看那輛馬車,嶄新嶄新的皇室印記,最近誰是嶄新的皇室中人,用我告訴你嗎?」
有那喝多的已經接了話:「我們十安兄啊!」
說到言十安,一眾人心情複雜,面色也複雜。
那人攬著聞兄坐回去:「換成誰兄弟我都幫你搭梯子,這位,不行。」
聞兄不久前才跟著高升的父親來京城,對京城還不是那麼熟,有些事知道歸知道,卻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這些時日他錢沒少花,倒也認識了不少人,知道了許多事,當下便笑:「這裡邊有說道?哥幾個快提點提點我,我可不想才來京城就給家裡招禍。」
一眾世家子對這人最看得上的就是這一點,怎麼玩怎麼鬧都行,但不能給家裡招禍。
他們也同是如此,那些玩起來不管不顧的他們才看不上。
家族才是根,是他們在外邊逍遙的底氣,當然得維護好了。
於是那人也就願意和他說幾句真心話:「她是安皇子的未婚妻,但在我們眼裡,她是言十安的未婚妻,是我們見到了要行禮並禮讓的人。言十安那人真是個讀書的料,我和他同在書院那會,他就沒從榜首掉下來過,但他對我們這些讀書死活讀不進的也從來都沒看不起過。在外邊碰著了會停下來和我們說話,誰有宴請去請他鎮場子,他只要不是真有事都會去。要是有人去請他指點個書本上的事,他能給你仔仔細細的從頭講到尾,一直說到你聽懂為止都不會有半點不耐煩。」
在場的其他人都點頭附和。
那人繼續道:「別以為我在拍他馬屁,在京城你隨便找個人打聽,看看是不是都挺看得上他。和那個皇子身份沒什麼關係,有真才實學的人誰不高看一眼。他考舉人,中進士,在浮生集拿下的魁首數目至今無人打破。南賢北聖雅集那回,他是唯一一個參與的小輩,那詩一拿出手,誰不誇,這是真本事。」
就算是知道這些事的也都聽得認真,時不時跟著點頭附和。
「他為人也沒得挑。京城幾個大書局抄書的紙和墨條,他都免費供了幾年了,書院里好幾個家裡窮得揭不開鍋差點讀不下去的,也都是他出錢供的,他不說,別人也不知道,可我伯父和齊心先生是好友,我才無意中知道了這事。這樣的皇子,多來幾個才好。我自己不是個東西,但不妨礙我喜歡這種有本事還有心對人好的人。」
「他做的可不止這些。」另有一人開口:「據說好些個學士,這幾年冬天的炭火都是他送的。」
「對對,我也聽說了,還聽說他請人把幾個條件不好的學堂都重新翻修了。」
「何止,去年有兩個老夫子過世,起靈的錢都沒有,也是他出的。」
「還有還有……」
一時間,酒都沒人喝了,互相交流起自己知道的關於安皇子的事來。
而這些事,必然會傳播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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