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顏哲就是賀知林
「賀知林」三個字如驚雷一聲,直接炸醒正閉眼小憩的姜雪。
她一時呆住,不敢睜眼,全身僵硬,保持著用手支撐額頭的姿勢僵坐在椅上,一動未動。
而姜鈺滿臉的喜出望外,伸手拍了拍顏哲的臂膀,道:
「好些年沒見了!怎麼你會在顧府?」
顏哲面露尷尬,道:「我來給公主......問診。」
姜鈺眉頭一擰,「不是說,是位姓顏的大夫?」
他恍然大悟:「你就是那個江湖游醫?!」
「咳咳......」顏哲辯解道,「什麼游醫......京中人都稱我為名醫......」
姜鈺轉身看向姜雪,見她似乎還在小憩,聲量微微提高:
「雪兒,雪兒。」
姜雪此刻只覺得冷汗浸濕後背。
賀知林。
前太醫院正賀原的孫子。
她此刻強作鎮定,睜開眸子道:「皇兄,我聽到了。」
姜鈺走近,拉起她的手,道:「他是賀知林,是賀院正的長孫。」
姜鈺突然發現拉起的手汗涔涔,問道:「怎麼手心都是汗?可有不適?」
顏哲聽聞,急上前道:「我來瞧瞧。」
「不用,」姜雪抽出手,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剛剛不小心睡著了,有些夢魘。」
她站起身,卻不敢去看顏哲,只看著姜鈺道:
「我記得,小時候我曾在宮裡見過他。」
「怪不得,我今早見他,總覺得眼熟,卻想不起來是什麼人。原來是賀......賀家哥哥。」
她強撐著微笑,手藏在寬大的袖袍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努力讓自己保持鎮靜。
但她卻絲毫不敢提「賀院正」三個字。
顏哲低頭,想掩去眸中笑意。
她竟然——還記得他!
那時他九歲,第一次隨祖父進宮,因一時新鮮好奇,動手摺了皇後娘娘宮院內的綠梅,被祖父罰站。
祖父進殿去為娘娘請脈,他便站在宮牆邊上,身朝朱紅的牆壁,將頭埋得很低。
寒冬臘月,娘娘宮裡的梅花開得很美。
可是也很冷。
雪花紛紛揚揚,細細飄灑。
不大的雪,落在他小小的身軀上,不多時便寒意襲身。
他伸出小手不停搓動,放到嘴邊輕輕呵氣,心裡只祈求祖父快些診完脈出來。
片刻,他便感覺雪好像停了。
他抬頭,見到粉色的油紙傘邊。
他轉身,看到比自己還矮一頭的小小姑娘,伸直了手給他打傘。
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姜雪。
就好像見到家中他最鍾愛的那個——祖父送他的小瓷人。
笑得彎彎的眼睛,雪白圓圓的臉蛋,明眸皓齒,冰雪可愛。
她笑著問他,聲音軟糯:「這位哥哥,你做什麼傻站在雪裡呀?」
他一時有些呆住。
「我......我祖父罰我站,讓我在這裡等他回來......」
「祖父?」小小的人兒腦袋輕歪,轉動著大眼珠,道:「是賀院正賀爺爺嗎?他是你的祖父?」
「是......是的。」
「他在裡面給我母后請平安脈呢,」她伸出圓乎乎的小手指了指皇後殿內,道:「你做錯事情了嗎?」
「我......」他局促道,「我沒有經過娘娘准許,剛剛私自折了幾支綠梅......」
母后?他悄悄低眸打量這個小人兒,原來她就是祖父常常提起的......公主殿下。
她生得......可真好看。
「綠梅?」她睜大雙眸,道:「唔,那綠梅是父皇贈與母后的,是母后的心頭愛呢。」
「不過,我也很喜歡那綠梅,它確實生得很好看!」她重重點頭。
「況且母后也是許我攀折的,不過我夠不太到,都是叫拂冬幫我折了插到瓶中養著。」
她自顧自咿咿呀呀地講,小賀知林看得有些呆住。
雪仍舊絮絮不停地下,可賀知林數次回想,卻覺得當時萬事萬物如停下來一般。
目之所及,只有她是鮮活靈動的。
「賀家哥哥,賀家哥哥!」小姜雪幾次低聲呼喚,他方才如夢初醒。
她說:「母后不會計較這些的,我能折得,拂冬能折得,你也可以。你快點到殿內避雪吧。」
他垂下頭道:「我不守宮中尊卑規矩,祖父罰得是應當的。祖父之命,我不能違背。」
小臉上露出著急的神色:「哎呀,怎麼說不聽呢。」小姜雪有些喪氣。
突然有宮人從殿門處走來,姜雪回首,道:
「不好,要叫董姑姑抓到了!」
她看看賀知林,又回首張望,突然伸出手抓起他的手,將傘柄塞到他手中。
「你既要在此處站著,我就把傘給你吧,我得快些跑了。」
她指指不遠處的宮人,道:「二哥和阿圻說好今日要帶我出去玩耍的,我可不能叫董姑姑抓到我偷偷溜出宮。」
「傘給了我,那你怎麼辦?」
「我有這個呢。」她粲然一笑,指指自己的雪色貂裘斗篷,「戴上帽子就不怕了。」
她伸手提起兜帽披上,繫上帶子,順口問道:
「賀家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還沒等他作答,宮女已經跑近,一路喊著「殿下!」
她慌忙撒開步子便朝宮門口跑去。
「我叫......」他望著遠去的小小背影,喃喃道:「我叫,賀知林。」
自那一面之後,他經常找種種借口陪伴祖父進宮,時而幫祖父拎藥箱,時而說要隨診學習。
後來,他救下了攀在宮牆上下不來的二皇子姜鈺。
後來,姜鈺很講義氣,請了皇后旨意,他便成了他的伴讀。
他時常跟著姜鈺,只想有機會能同他一道陪姜雪玩耍。
只是姜雪每次都只黏著那乾國來的質子蕭圻。
她的目光好像只會伴隨蕭圻一個人,即使他們見了許多面,她仍舊記不住他。
下次再在宮中見到時,她還是會問:
「你叫什麼名字?」
祖父發現了他的心思,罰他在家祠中跪了三天。
祖父說,身為人臣,他不該動此妄念。
他爭辯,他沒有妄念,只想能多多見她幾面。
祖父說,殿下坐擁天家之尊,而他,舉心動念皆是罪。
祖父讓他陪伴沉痾多年的父親回了膠東祖家養病,那年他十五歲。
離京之前,他將當年那把傘托二皇子帶給她。
他珍藏多年的粉色桐油紙傘,由於小心養護,色澤依舊很好。他給傘柄做了一圈綢布包裹。
綢布裡面,藏了兩顆小小紅豆。
他不知道姜雪是否收到了傘,是否有發現綢布中的秘密。
離京七年,他再無機會見到她一眼。
三年前,祖父突然辭去院正之位,回了膠東。將畢生所學在半年內傳授與他之後,在某個寂靜的夜中,闔然長逝。
三年來,他化名顏哲,遍歷四洲,嘗百草,診百病,小有名氣,終於得以將祖父醫術傳承。
他在南方行醫時,長樂公主即將許嫁新科狀元的消息舉國皆知。
他匆匆趕回京中,想趁著她出嫁之日,遠遠再瞧一眼。
只是未曾料到,昨夜,顧府的管家竟尋到他,說公主有疾,駙馬為她求醫。
初見時,她沒有認出來他。
他有些悵然,卻也是意料之中。
他自從見到那對母子,便知道顧霖壇肯定隱瞞了什麼秘密,所以他想趁此機會,用顏哲的身份,幫她查清真相。
「知林,知林?」
姜鈺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雪兒先前同我說,她有要緊的事情托一個不知底細的人去查,我還甚是擔心。」
姜鈺笑道:「既知是你,我便也放心了。」
「所以,顧霖壇到底有什麼把柄在你手中?」
賀知林看向姜雪,欲言又止。
姜雪突然開口道:「皇兄,我有些累了。」
她扶著椅子坐下,道:
「此事能不能,晚些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