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行刑者漢斯
郡主的城堡不大,但那一圈城牆甚至要比鹿角城的城牆還要高,還要厚。
處理完屍體的修斯牽著他那匹瘦弱的老馬,拉著那輛吱嘎亂響的破車站在城牆口,跟衛兵打著招呼。
「回來了?今天埋了幾個?」
「倆,霍爾曼夫婦。」
他說的很平淡,彷彿一個生意不怎麼樣的攤販毫無興緻的聊著自己的生意一樣。
那名衛兵似乎也是一樣,他故作驚訝的「誒」了一聲,像是在感嘆今天處決的人怎麼多了一個。
修斯擺了擺手,拉著他的老馬穿過城門,直奔馬廄。
解下車子,拴馬,他的動作慢的要命,像是在有意的消磨著時光。
回到城堡角落的小屋裡,他坐在自己那吱嘎亂響的椅子上,伸了個懶腰。
聽到修斯回來,他那面色憂愁的妻子西西比走了出來。
看到妻子那哭喪著臉的表情,修斯是打心底里煩躁,他把臉別過去,看了一眼空杯子后開始呼喚自己的兒子。
那是一個七八歲的瘦弱男孩,眼睛烏黑。
看到父親丟在桌上的幾個銅板,他立刻知道對方把自己叫來是為了什麼,趕緊拿起大木杯,抓起銅板跑了出去。
西西比嘆息著坐在桌旁,卻沒想到自己的丈夫被這一聲嘆息給激怒了。
「你整天拉著個臉的幹什麼?哭喪呢?」
西西比一看情況不對,趕緊起身走向內屋。
「一天天的就知道哭喪,有事又他媽不說!你特么等著我猜呢?」
修斯吼著,一腳踢翻椅子,氣呼呼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房間里傳來西西比的啜泣聲,這令修斯煩悶無比。
他剛要繼續發火,房間里傳出了西西比悠悠的話語。
「他們都說你被霍爾曼家的丫頭詛咒了……修斯,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再繼續當行刑者了,早晚會遭報應的。」
修斯尋思了幾遍才把西西比的話拼在一起搞懂了意思,但這些話同樣點燃了他暴躁的神經。
他一拍桌子,房間里揚起一陣土。
「哭哭!就踏馬知道哭!
老子窮的時候,你踏馬天天哭,現在老子讓你每天吃的上白麵包,住得了石頭房子了,你特么還天天哭!
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只是想讓咱們一家安安穩穩的生活……」
「安穩?現在還不夠安穩嗎?
一日三餐,柔軟的床,什麼都有了這還不夠安穩嗎?這特么不是你以前哭著鼻子想要的嗎?」
「不!我害怕!」
「你到底怕什麼!?」
修斯再次怒吼著猛拍桌子,本就不怎麼結實的桌子晃來晃去,一副隨時可能散架的樣子。
「我怕你死!」
「那你就盼著我點好!」
西西比不再說話,她放聲痛哭,修斯在外屋發著彪,怒吼著。
他怎麼也想不明白,自己努力給了妻子想要的生活,但妻子並不滿意。
毫無疑問,他是愛著西西比的,但得不到妻子的肯定讓他認為自己這十年還是在原地打轉,沒有改變任何事情。
他成了個小丑,賣掉自由甚至賣掉靈魂換回的生活竟然也無法讓妻子滿意。
他狂怒著拍著桌子,在西西比的哭泣聲中,他細數著自己為這個家所做的一切,直到一聲脆響,桌子再也無法承受打擊,癱在了地上。
他沉默了,看著地上的桌子,那一刻西西比的哭聲彷彿不再存在,他心中有什麼東西壞了,就像這桌子一樣,無法復原。
他走到門口,打開門,看到了蹲在一旁,手捧酒杯的兒子,心裡翻起的內疚如海浪一般洶湧熾烈。
他沒有勇氣面對自己的愧疚,甚至不敢直視兒子的眼睛,那雙天真、漆黑,但帶著點憂鬱的眼神彷彿利刃,深深的扎在了他的心裡。
於是乎,他逃走了,像個逃跑的士兵一樣,如喪家之犬。
綠芽酒館,已經喝了幾個小時的漢斯雙眼迷離,當郡主城堡的衛兵桑斯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開始說胡話了。
「漢斯你怎麼跑這來了?!趕緊回去看看吧!你兒子出事了!」
聽到關於兒子的事,漢斯的雙眼閃過一絲怯懦,他沖了出去,東倒西歪的跟在桑斯身後跑著。
郡主城堡前院的水井旁,一幫人七手八腳的正在搶救一個男孩,但從男孩肚皮那慘白的膚色來看,似乎已經無力回天。
「這是怎麼回事!?」
漢斯大喊著撲了過去,推開正在救治孩子的衛兵,顫抖著呼喚著兒子的名字,但回應他的,卻是兒子嘴裡濃烈的酒味。
漢斯拚命地搖晃著兒子,見毫無反應之後他貼近兒子的胸膛,那裡一片寂靜。
「他應該是喝多了掉井裡了,就這麼點小孩,半杯酒就差不多了,何況是那麼大一杯。」
「你在說什麼!他怎麼會喝酒……」
漢斯瞪著眼嚷嚷著,眼神撇向井邊,他看到了一個木質的大酒杯,這酒杯他再熟悉不過,那是他每天都要用的酒杯。
他一陣恍惚,勉強站起的身體晃了兩下又癱在了地上。
他的腦海里浮現齣兒子那雙天真中帶著些許憂鬱的黑眼睛,那雙他不敢直視的眼睛。
他突然覺得,如果自己像往常一樣接過酒杯,再因為撒酒打他兩下,罵他一頓,或許他就不會死。
不,這樣他就肯定不會死了。
於是他掙紮起身,甩開攙扶他的人們,沖著躺在地上的兒子又踢又打,嘴裡罵罵咧咧,好像這樣兒子就能爬起來,抱著頭蹲在一邊似的。
人們試圖拉住漢斯,有的人抓著他的胳膊,有的人摟住他的腰,有人好言相勸。
「漢斯!別發瘋了!你還有西西比要照顧!」
漢斯逐漸冷靜了下來,他顫抖著問道:「她人呢?」
「出了事我們就去找她了,她說這是報應,然後就暈倒了,現在在家躺著呢,瓦莉拉老嫂子正守著她呢。」
「挺住啊漢斯,你這會可不能倒啊!」
「你趕緊去看看她吧,這裡你不用管,有我們呢。」
漢斯搖搖晃晃的走向自己的小屋,衛兵桑斯跟在他的身邊沉默不語,時不時的伸手攙上一把。
打開門,他與想要離開的瓦莉拉撞了個正臉。
「她醒了,但一句話也不說,你快看看她去吧。」
桑斯站在門口,與瓦莉拉一樣,他認為這個時候應該跟這一對苦命的人兒留下空間。
卧房內,西西比看著漢斯,突然暴起,她扼住漢斯的喉嚨,嘴裡喊道:「都怪你!都怪你!你還我兒子!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