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身藏功與名
沈小葉著急了,目光嗖的看向外婆,見她的唇還在動著,「有說是什麼問題么?」
「憂思傷神。」僧人如是答。
沈小葉又問:「葯僧是戒嗔師父嗎?」
僧人道:「師叔他們昨晚受濟仁堂葛老大夫相邀,去為一位危重病患辯脈。」
「他們?恆溪道長也去了?」沈小葉順口問了出來。
僧人定睛看看她,意外她居然也認識恆溪道長,於是點頭道:「同去的。」
頓了頓,他又道:「即有施主在此看護,小僧就不打擾了。」
沈小葉謝過他,重新蹲到外婆身邊,她記得玉鐲是娘送給外婆的,不是什麼名貴玉種,但外婆很喜歡,一直藏在身上,近來才拿出戴。
她在內心輕嘆一聲,靜靜的等著,佛寺的禪音回蕩耳際,莫名有種安詳之感。
不知過了多久,感覺自己的腳蹲麻想活動一下時,她看見舅舅快步行來,於是迎在殿門口:「外婆還在念經,我們出去說。」
沈長歲聽了她說明情況,略一思忖道:「那天,恆溪道長就說過老太太的情志鬱郁,想來玉鐲又讓她難過幾分。
這個吃藥僅可安神讓她休息,但止不住她思念和擔心。
其實老爺子能儘快回來更好,告知她實情長痛不如短痛,徹底宣洩后或許能念頭通達。」
「嗯。」有時未知和不確定反而是恐懼的來源,沈小葉沒再多說,轉身回去殿內之際,卻聽見恆溪道長的聲音,「兩位沈小友也來上香?」
不怪他如比疑問,只因接觸的幾天時間,他早就發現這甥舅倆對佛道都是一個態度,不傾向哪個,敬而遠之。
「道長回來了。」沈小葉比舅舅更快的上前一禮,又見戒嗔師父安靜在道長身後步來,迅速又是一禮。
有香客認出戒嗔,也近前來打招呼。
恆溪示意往邊上走走,他看看兩位先後行禮的小友,「何事,直言。」
「我外婆暈倒在你們西配殿……」沈小葉話語未盡,恆溪道長已然移步殿中,突然暈倒可大可小,年長者也有中風危險。
不過他們並未打擾頌經的林氏,而是看了她面色一會兒又走出來道:「憂思過甚,沈小友,這才一兩天,怎就加劇了?
我開的藥方,你們抓藥了嗎?」
「還沒有。」
「正好,等會我和戒嗔再探探脈,調整一下配藥。」
「多謝。」
殿內,沈小葉看著外婆停止頌經后睜眼,故作輕鬆的笑道:「外婆來上香也不叫上我。」
「小葉?」林氏包好鐲子收起,她想坐起來,卻被沈小葉扶住,「外婆,剛剛恆溪道長請了戒嗔師父一起看您的脈案。」
「你知道了。」林氏微僵,她自回鄉后,除了過年去一趟娘家,基本沒有出過村。
這次沒跟孩子們說一聲就走,且還忽然暈倒,委實讓他們操心了。
沈小葉點點頭:「定是您上山走的太快。」
「你呀!」還給我找理由,林氏拍拍她的手,笑著出了殿門。
沈長歲在外邊接她:「我們到客院去,道長已經在那邊等著。」
三人來到西跨院,恆溪招手帶他們進來一間客舍。
待林氏被兩位大師探過脈后,她道:「我嚴重嗎?」
「不嚴重,就是想太多。」恆溪沒有婉轉,直指核心。
戒嗔也道:「施主近來憂思過甚,入眠極難,白日里多走動走動也是好的。
你原來的葯,暫且停住三天,之後換個方子試三天。」
「葯貴嗎?」越是調整短時服用的方子,價越商,林氏不禁問道。
沈小葉和舅舅對視一眼,待要說什麼,恆溪道長已經道:「看看,這就是操心過甚,你只管吃藥看病就行,別得還有沈小友他們。」
林氏苦笑,他們現在困頓,大兒媳連陪嫁的首飾都在路上當了。
「外婆,今天大家取染好的布料,已經收到回頭錢了。」沈小葉馬上安她的心。
沈長歲也道:「而且藍靛製取后,馬上就可以把收來的布料染色賣掉。」
「你們挖菘藍為大批量染布?」戒嗔師父問道。
沈小葉頷首,並打廣告道:「我們一匹布收取二錢染費,保證送貨上門。
大師若有需要,可以隨時來找,還給您多一次復染保養的優惠。」
戒嗔道:「寺里有專門的布莊供應布料。
不過,六月二十八日,寺中要辦水陸大會,界時你們可以將布料拿到集上售賣。」
「跟廟會時一樣人多嗎?」沈小葉沒參加過水陸大會。
戒嗔道:「應該差不多,太后壽辰之日要親赴京中隆福寺,為曾經戰死疆場的將士頌經超渡,京畿附近寺院共襄禳舉。」
「多謝大師告知。」目前,此事還未在外流傳,沈小葉覺得可以抓緊時間弄些布料染。
她還想到一點:「到時候,攤位也可以像廟會時放在大平壩左右嗎?」
「我記得從前廟會時,大平壩的攤位向外出租。
車馬會停在大唐集南效的騾馬交易場。」林氏也覺得趕一場盛會,賣東西比較快,她可以和兒媳做些頭花之類賣。
沈小葉目光灼灼的看著戒嗔,恆溪也說:「跑一趟唄,不值個啥。」
戒嗔輕咳一聲,道:「我去找方丈給勻個位置。」
他匆匆離去,惹來恆溪兩聲嘖嘖,「經營有方啊!」
「太虛觀沒有這樣的盛會嗎?」沈小葉問他后,舅舅不贊同的瞥來一眼。
且道:「娘,你可知當天費用多少,我們好給送來。」
「不大清楚。」林氏只是年少時聽人說過。
恆溪說道:「不用給的,像戒嗔拿出的攤,都是留給他走人情的,不過他從前沒要過。」
「啊這,我們也沒什麼東西給戒嗔師父。」沈小葉只是想加個黃金位置的塞,沒想白要。
恆溪捻須:「你舅舅給過了,我每次從你家帶走的宵夜就是。
來來,我給林居士紮上幾針,三日後再上門給你送葯去。」
「?!」沈小葉和外婆同時想到了沈長歲另外備給道長的炒肉菜,她倆對視一眼,隨即正色只當不知。
等到戒嗔送來攤位號牌,他們告辭下到大平壩,已經是半個時辰以後了。
沈小葉牽出黃牛時,看見舅舅的同窗居然沒走還找來了,她看看天,壩上沒樹的,這人坐在馬車裡不熱嗎?
岳錦軒當然沒一直坐馬車上,他只是在山腳走累了回來休息下,又剛好碰見了,「長歲兄,你何時上來的我怎麼沒看到?
正好,有點事想找你。」
「可能剛剛錯開,今天謝謝你幫忙,改日請你喝豆漿。
什麼事?我得送我娘回家。」沈長歲趕著驢車向林氏走來。
「不急,先拜見你娘再說。」岳錦軒連忙跟著過來向林氏行禮:「見過沈家太太。晚輩岳錦軒,是長歲兄同窗。」
此時未獲朝廷冊封的婦人,再年長也不能稱夫人。
林氏虛扶一下道:「岳小公子不必客氣。」
岳錦軒又道:「不知可否與長歲兄借一步說話。」
「當然,歲哥兒。」林氏讓兒子忙去。
沈小葉牽著牛過來后拴在車把上問:「外婆,他就是岳記布莊的少東家。」
「很不錯。」林氏頷首,沒有富家子弟的張揚,且對人有禮親和。
沈小葉望見岳錦軒的神情,似乎在請舅舅幫忙的樣子,她有點好奇,借著拽韁繩移開幾步的動靜,在毛驢的耳朵很小聲的問:「小玄貓,你聽見舅舅他們在說什麼嗎?」
驢:我在哪兒?我是誰?
它想啊哦啊哦剛叫兩聲,就被沈小葉順順脖子止聲。
「現在才想起來我?」小玄貓有點不高興,「那人說,找你舅舅去拜見什麼林老爺。」
「噢。」沈小葉沒再關注,而是說:「我一直記著你,但不方便交流,我又不像你會密語傳音。」
「原諒你了。」主要是小玄貓在靈山並沒感應到什麼玄妙之處,它也就歇了拜拜的心思。
它看向另一頭說話的兩人,聽見岳錦軒說,「我爹自己不出面,非得讓我上門去送禮,哪有這樣的。」
「你爹什麼時候知道林大老爺回鄉的?」沈長歲在考慮要不要和他一起登林家的門。
岳錦軒說:「他前天去京城聽到的消息,還說靈山寺馬上要辦水陸大會兒,這不今天還來找方丈說要出把力。」
沈長歲:「你爹不會害你。」岳東家有眼光,水陸大會算的上是朝廷的秀。
岳錦軒面露難色:「但我一個人去膽怯,人家是大學士,我連府試都是最後一名。」說,為啥他想找長歲兄做陪,屬實他倆名次挨的近,有個伴。
沈長歲沉吟片刻,道:「明日辰初,咱們在五梨村村口碰面。」
「太好了,多謝長歲兄。」岳錦軒連連拱手。
接著又取一塊竹牌遞來道:「你那什麼,回頭去我家買布時,這個可以優惠。」
沈長歲沒有拒絕,又問了句:「你家綉庄的碎布頭,還能給留一點嗎?」布匹像有是硬通貨,裁下來的邊角料也會很快賣光。
「我不知道,你要的話我讓掌柜都給你留著。」岳錦軒哪會注意這個。
沈長歲:「倒也不必,我家只買少許即可。」
「行,明天從林府回來,我帶你去鋪子里。」岳錦軒很願意幫忙。
他揮手目送同窗一家離開,臉上已經沒了先前的郁色,爹說的果然沒錯,只要多多交朋友,總有一個幫上你的。
沈長歲並不知他心中所想,知道了也無謂,人與人之間互惠互利乃至互恨互怨很正常。
比如,他們到達九梨村村口看到的老杭氏,正被錢二推抱著上車牛車往縣城。
壯壯和他娘,也都在邊上勸。
可老杭氏哪裡肯,嘴吵罵著她沒殺人她不去。
圍觀的人里有錢五,他是眼神不善的盯著老杭氏。
沈小葉感覺,如果老杭氏敢再逃避責任,錢五叔定會教教她什麼叫以直報怨。
林氏被老杭氏的叫罵吵的頭疼,催著兒子快快從邊上過去回家。
驢車剛穿過人最稀薄的地方,就聽老杭氏尖叫:「他是我兒子,替我受刑又如何,我生養了他,就算叫他替我死他都該的。」
「奶,你咋不這講理呢?你平常不幹活,坐監還有我爹和二叔照看,我爹替你坐,家裡活誰干?
二叔一個人乾的完嗎?」壯壯快氣死。
老杭氏掙扎著踢他:「你不會幹活,還是你哥不會?
老二你放開我,再架著我我就告你忤逆不孝。」
錢二:「娘,聽回勸吧!」
沈小葉撓撓頭,她感覺大家勸的不對,於是讓舅舅停下,從車裡站起道:「錢二伯,你今天要是不把人送去縣衙,你們交的五十兩保銀不就不退,還得加罰嗎?」
「啥?五十兩?」老杭氏不動了,她驚問:「還給交錢了?」
「啊對,當時拿去十幾兩不夠,我還借了升大伯幾兩。
後來還不夠,找縣城的銀器鋪拆借了三十兩。」錢二忽然福至心靈,順著沈小葉的話編了後半句。
老杭氏:「天殺的,那是九進十三出的高利,快快快,送我去縣衙,你跟老大趕緊把保銀要回還了人家。
鬆開。」她在錢二鬆手的剎那,利落的跳上牛車,還扭頭道:「愣啥,趕緊的。」
「呃呃呃。」錢二立刻坐上車轅,壯壯也跳上車,噠噠噠的跑上大路。
一眾村民在稍愣之後,頓時哈哈大笑起來,錢里長也是哭笑不得的讓大家散了。
這邊沈小葉深藏功與名,早坐驢車走了。
她卻是不知,圍觀的人裡面還有庄爺和他的隨行。
一個說:「嘖嘖嘖,庄爺,小小九梨村到處是人才啊!」
另一個道:「剛剛那驢車,不就是早上那輛?」
「行了行了,熱鬧看完回家吃酒去,我老娘自糧的果酒,香。」庄爺率先離開。
沈小葉對此一無所知,他們到家時,大舅母正和大外婆在刮布上的漿。
她道:「我們回來了。」
「娘,你沒事吧?」黃氏丟下布料迎上來。
錢氏也鬆了口氣:「哎呦,弟妹你上哪兒去了?」
「沒事沒事,勞大嫂擔心了。」林氏握住大嫂伸來的手,對兒媳輕輕點頭。
沈小葉這邊問:「大舅母,我表哥呢?」她剛在村口也沒見到大外公跟里老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