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有無之間，恆常清靜
完成的步驟，沒有想象當中華麗，反而凸顯了一種古樸簡單，之前煮過了春筍，火腿，雲耳，嫩豆腐絲的高湯再加熱，加入少許的胡椒粉。
然後就是燙過了汨水銀魚和髮菜的上湯加入澱粉，一點點的融入加熱的高湯之中，一點點的勾芡。
甚至要勾三到五次，直到湯汁明亮，滾煮的時候，無數的小水泡翻湧。
就好像是瓊漿蒸騰。
也就是這個時候，羹湯離火，把燙好的汨水銀魚以及髮菜放入進去，不斷的攪拌，最後撒入一把新鮮的韭黃，澆上一些高湯上浮著的油脂，作為提香。
一道看著樸素，樸實，好像沒有多少出奇的『汨水銀魚羹』便算是完成。
明明看著簡單，顏色也不出奇。
可就有那麼一種特殊的魔力，在任何一點多餘的香氣都好似被壓制的情況下。
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在這道羹湯之上！
甚至下意識的覺得，那明亮的羹湯，還有飄蕩在其中的那些食材，似乎怎麼看都怎麼令人歡喜。
...
『這是...』
『超越了色香味意，達到勢的術法道之境？』
明明只是一道看著普通無比的料理，怎麼都不應該會令人產生這般的念頭。
結果不止是魏老道這麼覺得，就連洞庭龍君也覺得這道羹湯似乎格外的出彩。
這就不是『色香味』可以達到的效果了，而是『意』衍生到『術法道』的勢之境。
有了這等精神上的『勢』加持，即便是再平平無奇的料理，落入他手中出品，食客也會覺得精彩無比。
這就是掌祀之道更高一層的奧秘。
吃的已經不止是色香味意了，還有精神層面的享受，感悟，乃至是『道』的交流！
『成了！』
『我的小天生，果然是最棒的！』
在烹飪過程之中，一直只是默默看著的遲玄，見到趙天生料理完成的那一霎，終於忍不住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因為以她的眼光自然能夠分辨出這道料理到底是什麼水準。
可以說趙天生真正開創了一個掌祀之道上不大不小的里程碑。
以三階掌祀之境，獨自烹飪出了一道『真味級』的料理。
往前數，在各種幫助下或許有人可以做到，但是單獨只是憑藉著自己的境界和修為，就在築基階段烹飪出『真味級』料理的，至少在遲玄漫長的生命里來看，僅此一位！
「汨水銀魚羹！」
這次已經將所有的東西完全展現，精氣神共鳴，反而比之前那完全的虛脫不同，還存留了一絲餘地的趙天生，看上去沒有那麼負擔巨大，卻也更體現出了他修行境界的提高。
「既然龍君，依舊徘徊不定，無法確認到底該怎麼選擇。」
「那就讓這道料理，幫助龍君衡量吧！」
神色微微嚴肅，趙天生眸子里多了一絲精芒，他相信自己的料理，至少也可以給洞庭龍君帶去一個新的選擇可能。
然後他看向了拚命吞著唾沫的魏老道開口。
「魏爺爺這道菜你就別想了。」
「髮菜加入，讓這道菜對有舊傷的食客並不友好。」
「很容易宿疾複發，您在傷勢完全恢復前，肯定是無福消受了！」
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眼巴巴的看著趙天生烹飪了一道堪稱精彩絕倫的料理，還是用著自家的地盤，竟然一點好處都撈不到。
魏老道的臉色一下就垮了下去。
不過到底洞庭龍君和遲玄都在這裡，他也沒法發作，只好自認倒霉。
當作是做了一場白日夢了。
...
這個時候趙天生哪怕是和魏老道關係再好，也沒空搭理他了。
把『汨水銀魚羹』送到了洞庭龍君的面前，然後就等待著這位應該是見多識廣的龍君品嘗。
可此時洞庭龍君知道趙天生會覺得他見多識廣，肯定會露出無奈的苦笑，他就算是見識再多，也沒見過這麼離譜的事情啊。
三階掌祀，還在築基階段，烹飪出『庭宴級』料理，就已經夠無數的掌祀道脈視為下一個崛起的天驕新星了。
趙天生是直接跨越了『庭宴級』，來到了『真味級』這個更加不可思議的範疇之中。
說句不好聽的，七曜級掌祀之下，能夠烹飪到的極限，幾乎就是這個水平了，不管他離『真味級』料理的巔峰差距多遠，只要來到了同一個領域。
在領域內的上下好壞，那都是另說的事情。
關鍵是能不能跨入這個領域！
更何況，趙天生的料理是在掌祀三階時候烹飪出來的，哪怕是最苛刻的人，對這道『真味級』料理評價，也不敢說什麼。
『奇迹么？還是說...』
『天無絕人之路？』
到現在洞庭龍君也不知道，這道料理趙天生到底要表達的是什麼，不過既然有新鮮的『真味級』料理品嘗，哪怕水準只是剛剛跨入這個領域，那也是一種值得仔細感受的料理了。
畢竟是洞庭龍君一脈，精心培養而出的當代龍君，比柳青那還略帶野性的手法是得強多了。
也沒有嫌棄器皿的粗陋，只是普通的白瓷湯勺，也用得極有風度，在湯碗里稍微轉了一下，讓髮菜和銀魚呈現出了一種互相環抱遨遊的姿態。
很快就似捅破了一層封印一般，強烈的鮮美氣息就蔓延上來。
這種將味道完全封鎖的烹飪手段，竟然讓這位當代的龍君，也不禁閉眼享受起了，那陣陣熱氣滾涌帶來的香味。
似是讓他置身在高天之上，俯瞰山海，又有無數的銀魚如同星辰相伴，最終隨著天地的轉動，沒入虛溟歸墟之中，感受一種發自內心的寂靜。
還未品嘗就已經讓己身發生了這麼大的變化，洞庭龍君神色微怔，緊接著便是一勺包含了各種食材的羹湯舀起，也不需要考慮多麼滾燙，直接就送入了嘴中。
只是一瞬，一股沒頂的鮮美，就如同濤濤江海衝擊進了他的味蕾和心間。
猶如綿綿不斷的長河，一下就將他所有的預設，防備，全部都敲了個粉碎！
銀魚是什麼滋味，誰能比他這個水族之主更加清楚？要知道整個盛州都著名的可不是汨水銀魚，而是洞庭銀魚！
雲夢澤上的船夫，每每捕獲了這等鮮美食材后，根本就不會經過灶火的烹調，簡單的調料攪拌一下，生食享用魚膾，才是最佳的風味。
所以在知道趙天生要烹飪『汨水銀魚羹』的時候，洞庭龍君就已經下了一個篤定的判斷，銀魚的滋味肯定會流逝，完全比不上生食魚膾的美妙。
但是在這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是真的錯了。
銀魚的滋味到底如何，他竟然是真不知曉。
濃濃的銀魚香氣，明明沒有經過什麼高溫的烹調，卻徘徊在他的口鼻之間。
鮮濃的湯汁，猶如一道可以咀嚼，偏偏在齒縫間滑入喉嚨的食材，配上髮菜釋放的獨有的鮮味，竟然在口腔里達成了一種不同來源的三種鮮美的平衡。
其餘的食材，負責提供鹹味，咸甜，爽脆，乃至是新鮮脆嫩的口感。
一抿就散開的嫩豆腐絲，又讓過於濃厚的鮮美，添上了一絲源自穀物香氣以及淳厚。
山與海並肩，天和地共存。
口舌之間，彷彿進入了一個無比安靜的天地，唯有不斷釋放，似濃似淡，不斷變換的鮮美在其中。
就算是以洞庭龍君內心裹挾的萬般俗物，也感覺到了一種莫名的寧靜，平和。
『夫人神好清，而心擾之；人心好靜，而欲牽之。常能遣其欲，而心自靜；澄其心，而神自清；自然六欲不生，三毒消滅。』
『上士無爭，下士好爭；上德不德，下德執德；執著之者，不名道德。』
往日里只是看看的經文，流淌自心中回蕩，赫然令洞庭龍君在這片心界天地之中，徹底的陷入了一種...
恆常清靜之境！
過往種種，思量，倍思量，不思量。
猶如一幅幅動畫展開，每個心思都曝露在自我面前，經受檢視。
偏偏此時的洞庭龍君卻好像生不起任何的不滿，只是旁觀般的看著自己曾經的那些選擇，那些動作。
然後終於洞徹到了那一根無形牽線的痕迹！
『好個環環相扣，好個天理無痕...』
『好個大勢傾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