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非人離退，奇香動魄

一道菜完成，趙天生可不會讓魏老道等太久。

臘肉洗乾淨水煮的同時，還需要放一點點的鹽，不然拔裡面多餘的鹹度的速度便需要拉長，而少許鹽的加入，則是可以加快這個過程。

而且這個步驟還得重複兩次，等臘肉切片以後還得來一次，如此才能讓臘肉的鹹度正常，即便如此配上水芹菜清炒的時候，鹽也是已經不需要再另外添加了。

至於這個煮臘肉的空擋，趙天生也沒清閑著，不但將他特地出門尋找的食材拿出來一小半，開始清洗。

另一邊還提前跑到了自家的活魚小池塘，專門弄了兩條半斤左右的鯽魚出來。

這個時候，剛剛初春。

雞鴨魚，豬牛羊其實都還差了點肥碩，不過湘水流域的鯽魚卻不同。

經過了一個冬天的減少進食，這個時候的鯽魚最為鮮美，土腥味也最少，雖然失了一些肥美，但同樣也是一道極佳的時令美味。

放血，打鱗，去內臟，去鰓，用小刀精細的颳去了鯽魚肚內的黑膜，以及外層的粘液后，趙天生並沒有再多做什麼處理。

新鮮的魚類，只要存活的水質清澈，沒有異味，還是活水，如此清洗乾淨以後就可以了。

在鯽魚的兩側打上了花刀以後，就直接將兩條鯽魚放入水開以後，被趙天生專門用『灶神符』控制到恆定溫度的灶台內。

不斷冒起的魚眼泡，也證明了此時的鍋內溫度，正是似開非開的狀態。

幾根香蔥，幾片薑片，一小碗的米酒，一勺豬油，一茶匙的鹽，其餘的什麼東西都不用，就這麼小火煮著。

七八分鐘后，便可以起鍋，亦是魚味極純。

這也正是趙天生前生『跳水魚』的做法，視乎魚類的大小，來進行時間的控制。

一般來說用灶火很難穩定這樣的溫度，多虧這方天地修行發達，各種生活輔助的符籙，幾乎都是免費申領。

可以控制灶台火溫度的『灶神符』更是許多人的福音。

當然對於掌祀修行來說，這等符籙控制的溫度其實多少還是有些差異的，要麼自己親手製作符籙，要麼就是烹飪需要精確火力的料理時候，另想其他辦法。

不然真靠『灶神符』，做些個需要精細的料理也是沒什麼辦法偷懶了。

『這種做法...』

『為什麼你不用清蒸？』

第一次見到趙天生用這類跳水的技法，遲玄忍不住好奇的詢問。

她也見過類似的做法，只不過這類製作辦法，多少都會造成食材本味的流失，這麼大一鍋水，哪怕有鹽的加入，可以阻止一部分魚肉鮮味的浪費，也確實是有缺失了。

『清蒸能夠讓魚味保留，可是如果再添加其他的醬料上去，不是同時清蒸的話，那麼兩者之間對抗意味就更強烈，因為魚味保留更加完整。』

『跳水魚這種做法，讓魚味純粹留下的同時，也損失了一部分，新的醬料融入進去后，就可以直接填補上空缺。』

『但是又因為魚味足夠純粹的保留，不會讓醬料的滋味搶過了魚味，使之融合而不是對抗...』

遲玄有問，趙天生自然是沒任何的保留，眼看著魚這邊也快了，他手上這些該清理的食材也都清理乾淨，就趕忙走到了另一個小灶台旁，一半的菜籽油和豬油混合，輔佐以青紅辣椒，仔姜，蒜蓉。

隨著高溫『滋啦啦』作響。

炒制醬料，鮮辣的味道很快就釋放出來，也讓不少在外的低級非人哉們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

倒也不是它們怕辣椒，而是對於它們對比尋常人更加敏感的五官來說，除了味覺只是相當於人類外，其餘的可是超越人類太多了。

辣椒這樣的東西，對它們而言簡直比胡椒更加恐怖。

眼看著趙天生開始弄這些，就算是再香，它們也是消受不起，一些非人哉們此時也吃飽喝足了，於是就乾脆開始陸陸續續的退場。

沒多少時，還留下來的非人哉，除了最強的三位首領級，便是寥寥無幾。

而灶台那邊，趙天生將這些輔料炒得香氣十足以後，只是用了少許的自製蒸魚豉油，以及一點糖提鮮，很快就讓這些醬料放到一邊備用。

用笊籬將兩條嫩得如同豆腐一般，似乎隨時會碎掉的鯽魚撈入盤中，然後將醬料再次升溫，就在起鍋的最後一霎，靈魂香料紫蘇的放入，更是讓這醬料的味道，擁有了令任何人都會垂涎的力量。

簡單的澆淋在盤中的鯽魚身上，火熱的煙氣飄蕩在小飯館內外。

混合著鯽魚的鮮美味道，火辣辣之中似乎還透露著一絲別樣的清涼，令人費解的同時，又好似欲罷不能。

可以說，當趙天生將這道『跳水鯽魚』端上桌的時候，品嘗著『油燜春筍』的魏老道也是吃了一驚。

油燜春筍已經算得上是一道在湘府少見的料理了，當然也不是沒有類似的做法，可是能夠如趙天生這樣烹飪得簡單樸素，又見功底的，魏老道也不敢說遇到過很多。

要知道他也算是大家族出身了，雖然在掌祀修行一道上不算天賦卓絕，可是在修行之路上卻也稱得上是罕見的天才。

該有的資源和享受也沒有少過，以前他自詡從不在乎這些外物。

但是一些個真正的味覺情趣，居然還是到了建寧鎮，被趙天生這小子給養出來的，也不得不說是一種奇事了。

「這『跳水鯽魚』可是下酒菜！」

見到魏老道好像不知該怎麼下筷，趙天生哈哈一笑，給這位魏爺爺介紹起來。

「有些許的薄芡，讓炒出來的醬汁和魚肉若即若離的，魏爺爺您吃的時候，稍微魚肉帶一點醬汁入口，滋味就顯出來了。」

魏老道自然不需要趙天生教他吃東西，反而是頗悠閑的再夾了一筷子油燜春筍入口，感受著那上好醬油，醇厚豬油與春筍的清脆甘甜混合的美妙。

最妙的是，趙天生選的春筍都是最嫩的部分，一點渣滓都不會留在口腔。

就好像是清脆的水梨一樣，經過了油燜這種烹飪手段，筍片里居然還有多汁的味覺體驗，這種奇妙的感受，還隱隱可以察覺到一絲春天氣息的，生機勃勃。

這就是掌祀修行將自己對這道料理的含義意境理解，融入其中的影響了。

「老道是不會吃么？」

「只是你這麼一來這麼多菜，老道是受之有愧了！」

聽到魏老道的話，趙天生擺了擺手。

「嗨，說什麼呢，魏爺爺，就是一點小菜而已。」

「我做的開心，您吃得高興就可以了。」

「稍等哈，還有一個小炒，馬上就行了。」

說話間，趙天生就轉身回到了廚房裡，似乎一進入那個小天地當中，他就遠比在外面更加自由自在。

...

「這小子...」

魏老道也是訝然，不過這份發自真心的好意，他也收下了。

總之又不會讓趙天生吃虧的。

口腔里回蕩著美味的餘韻，魏老道又小小的抿了一口米酒，二兩米酒真不算多，他可得珍惜著喝。

當那時令的鄉野小菜與新釀的米酒微微甘醇一齊釋放味蕾上的刺激之時，即便是魏老道這樣吃過了不少罕見料理的人，也不得不承認，此事正是人間風月，應是百味炊煙！

偏偏就是這個時候，那『跳水鯽魚』身上散發出的辛辣鮮美，還縈繞在鼻尖。

令他的唾液飛快的分泌。

「呀，這菜還真是...」

「不同凡響！」

能夠引動魏老道的食慾，這可不是簡單的存在，甚至很有可能料理的等階已經突破了那個極限。

邁入了『庭宴』之列！

要曉得，趙天生這道料理，可沒有用什麼特別的食材，都是隨手可見的東西，說是黃丁級別都有些過份了。

如此低等的食材，能夠烹飪出一道躋身『庭宴』水準的料理，更是可見在掌祀一道上的天賦。

聽到趙天生在廚房裡，又有一道料理在烹飪的聲響。

『嚓嚓鏗鏘鏗鏘』

考慮到新的料理也要下肚，魏老道按照趙天生說的，趕緊趁熱先夾了一筷子鯽魚，免得待會涼了，味道又有變化。

細膩的魚肉，白皙如玉，又好像是一夾就散開的雪花，一微微用力就化為了一朵白菊花瓣，散在了紅色的醬料之中，與周圍紅紅綠綠的輔料，相映成趣。

稍微筷子蕩漾了一下，濃郁的辣椒和紫蘇的味道，就環繞在了魚肉上。

令魏老道咽唾沫的速度都增加了幾分。

『咕嚕』

而當那一筷子送入嘴裡以後，一種直衝天靈蓋的味道，赫然是打破了魏老道多年以來星元流轉桎梏不前的地方，一泄而下就如游魚入江，也讓魏老道面上浮現了通紅的顏色。

『辣！』

『鮮！！』

又辣又鮮，還有一股香氣徘徊在鼻腔上下的味道，直接讓這位建寧鎮的鎮守修行，沒入了一個冥冥的通明境地。

口腔里翻騰的辣味，以及那抹猶如定海神針一般牢牢的鯽魚鮮美，堅強而持續的釋放，猶如熱浪里的一杯涼飲，解渴又令人全身舒爽。

那些昔年的舊傷，似乎也在那洶湧的熱浪下，開始漸漸活化，慢慢的顯出疼痛和一抹不易察覺的清涼。

...

『遲姐姐，你說的更近一步，料理就有益於魏爺爺的舊傷。』

『今天這道菜怎麼樣？』

趙天生一邊將切成薄片的臘肉下鍋，煸炒出帶著煙熏味道的豬油，一邊心中詢問著遲玄的意見。

以這位『玉食仙』經歷的眼光，自然可以看得出魏老道如今現下的情況。

如今魏老道的情況，自然算不上什麼太好，可是趙天生也不是好心辦了壞事，反而是舊傷有望痊癒希望以後，就好像昔年的那些疼痛又回來了，這不是壞事，反而是新生力量注入顯出的一種生機活力，替代了過去陳舊的麻木。

『有了一些效果，只不過能不能真正救好。』

『天生，你只能看機緣了...』

魏老道的情況，關鍵是傷到了根基，這不是單純的一般掌祀修行烹飪一些料理就可以完成的。

以他的家世，就算是真的七曜級別的掌祀修行出手，也不至於是找不到，關鍵是未必就能治好。

天地造化的機緣，遠比人力的掌祀烹飪要關鍵。

趙天生掌祀天賦極高，可是要到這種奪天地造化的地步，恐怕也還得有一段時間的修行了。

對於自家遲姐姐的話，趙天生也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的。

反而是鬆了一口氣。

『有效果就行，細水長流嘛。』

『只要未來可以讓魏爺爺舊傷好轉一點半點，都是賺到的！』

念頭不斷，手上炒制的速度更快，水芹菜可是一個吃火候的菜，喜歡的就喜歡那股子類似於香菜混合著芹菜的特殊風味，不喜歡的就自然是恨之入骨。

還好魏老道是一個不挑嘴的，不然趙天生也不會上這麼一道時令野菜。

待到臘肉薄片的肥肉部分，開始呈現出微微的焦黃，這個時候一點蒜片，薑片，和泡水的干辣椒節加入，快速爆香后，切成小段的水芹菜嫩節，直接放進去。

因為是灶台的大火，炒起來不需要多久的時間，水芹菜下鍋不過是剛剛斷生，前後十秒多一點就可以起鍋了。

這個時候，臘肉的油脂裹在翠綠的水芹根莖上，水芹菜特殊的香氣混合著臘肉的煙熏油香。

可以說讓人直接就想到了那一碗碗絕不可缺的火熱大米飯。

而等趙天生將『水芹炒臘肉』與一碗白米飯送過去，魏老道面前的那一盤『跳水鯽魚』已經去掉了一條半，直辣得他伸舌頭瞪眼，卻也捨不得放下筷子。

可以說這樣酣暢淋漓的全身發熱，發汗，痛與爽的並存，已經很多年沒有過了。

...

「天生你這菜，居然給了老道遇到一種棋逢對手的感覺。」

「不錯，不錯啊！」

「哈哈哈哈！」

魏老道笑的開懷，而他的笑聲也震動了已經消化了通明狀態感悟的三尊非人哉。

眼看自己的好處已經拿走，那輪獄鬼根本就沒有多留，只是看了一眼魏老道和趙天生，然後就轉身遠去了。

倒是那山精和紫紋老鱉，還有模有樣的拱了拱手，這才離去，甚至那紫紋老鱉還留下了一句承諾，說有任何的麻煩都可以去找它幫忙。

對此趙天生也只是招了招手沒說信與不信，然後微笑著看著這些非人哉們離開，結束了這次的饗宴。

而下一輪則是最少也得等到七日之後了。

「魏爺爺您慢慢吃，我整理一下帶回來的東西。」

與魏老道打了一個招呼，趙天生轉頭就又回到廚房弄了起來東西。

此時已經吃得七七八八的魏老道，則是享受起了剩下的米酒，米飯和水芹炒臘肉都先放到了一邊。

直到他二兩米酒見底，才聽到這位建寧鎮守修行緩緩開口。

「天生啊，知道萬一必須去找那些非人哉。」

「應該去找誰么？」

正在切著五花肉的趙天生聞言一愣，隨即放下了手裡忙活的事情，認真的思索了一下。

「應該是...那尊輪獄鬼吧？」

「如果事情不難辦，也可以找找那頭山精，最好是別去尋紫紋老鱉。」

「對不對？」

笑意滿面的老道士點了點頭。

「對咯。」

「輪獄鬼直來直去，只要能幫忙，付出了代價，肯定出死力。」

「那山精看著機靈，可是心思也乾脆，只有那紫紋老鱉，似乎是要化為半妖人形了，心卻最像人！」

「非人哉的修行，要麼太像人，要麼太不像人。」

「兩個極端，都不太善啊...」

似乎有了幾分酒意，魏老道也忍不住多說了一些話語。

『咯』

一個酒嗝打出，老道士醉醺醺的夾了一筷子水芹，聞著這有些異樣氣味，卻帶著濃濃春天氣息的食材，直接就放在嘴裡。

伴隨著牙齒的咬下，就好像無數薄脆的糖花碎開，清脆的口感格外令人心喜，緊接著那一股春意盎然的水芹風味就清洗了他的味蕾，然後到來的才是那煙熏足夠時日，濃郁的臘肉咸鮮。

這麼一下，可以說他的醉意都淡了不少，另一隻手也不自覺的將面前的那碗白米飯端起，狠狠的扒了一大口。

「再這麼到你這裡吃飯，老道士不過幾年恐怕就得成一個圓球了。」

「我的那些老夥計可不得笑死！」

聽到這話的趙天生不禁笑意滿臉。

「能吃是福，反正不影響您老人家身體健康，只要您願意吃，我就樂意給您做！」

說話間，已經將油脂煸乾淨的五花肉，幾乎都化為了油渣的狀態，也就是這個時候，豬油已經出來，油脂的溫度達到預想的情況。

趙天生出門尋覓的那神秘食材，才終於下了鍋，而這一下別說是小飯館內外了，就連整個建寧鎮，似乎也都開始蕩漾起了一股異香！

一縷縷奇妙的味道，悄然而起，不知其蹤，卻好似已經飄入了夢鄉之中，將睡夢裡的小鎮居民都饞得止不住的口水橫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