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問答
「夏慈掌,這便是呂堰主街。」
「不錯,還算整潔。」
「這是呂園,夏慈掌一路舟車勞頓,不如入內喝口茶。」
「不必了,再去別處看看。」
「這是……」
兜兜轉轉半個多時辰,呂堰完完整整的展現在夏石眼中,這個條件不算便利,眾人也不知夏石心屬如何,尤是煎熬。
胡成林作為陪行,更是著急,這位大娘子語氣不冷不熱,也沒有個確定的口話,呂堰的機會本來不多,錯過這一次不知要等到何時?
夏石突然停下腳步,側目一瞥:「聽聞呂堰本是驛站?」
「是,呂堰是古驛,從魏晉時期至今皆有驛傳,通達南北,很是便捷。」胡成林本想再多說兩句,但夏石的臉色有些清冷,似是不悅。胡成林瞬時額間生了汗水,立馬把楊彥全賣了出去:「保賢,夏慈掌問驛站之事,你來作答。」
夏石面色如常,眼中卻有了些許笑意,果然她猜的沒錯,方才胡成林把鄉司的人介紹了個遍,唯有楊彥全不在其列。
「是。」
楊彥全快步上前,心情激奮,雖然他常與人言自己出於慈幼局,但他可沒見過夏石,這就像楊彥全在光化生活了二十餘年,從來沒見過光化知縣一般,更可笑的是楊彥全還是公吏體制中人。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楊彥全感覺夏石下車后總有意無意的看向自己,難不成她知道自己,畢竟楊彥全可是曾攜重禮去專門拜會過夏石的,對,一定是這樣。
夏石見楊彥全向自己走來,眉頭微微一皺:「你的腿受傷了?」
「回慈掌,陳年舊事,已不礙事。」楊彥全躬腰應答。
「不必多禮,是因何故?」
夏石並非隨口一問,而是當眾談私。
「從慈幼局出來后某應役召,翻修光化城牆,一時不慎摔落,落下了左腿殘疾。」
楊彥全一時間腦中有些轉不過彎,這位夏慈掌不問呂堰,關心自己的頑疾幹嘛,想當眾羞辱嗎?自己也沒有得罪過她呀,難不成禮輕了?
「可曾醫治?」
夏石直接忽略了胡成林一眾,眼中似乎只有楊彥全一人。
「呃,藥石無醫。」
楊彥全說了一句假話,其實是無錢送醫,硬生生的挨了過來,孤兒此間苦,不足外道哉。
「一定很疼吧。」
夏石的表現越發異常,完全不像上位者對下屬的態度,在楊彥全面前毫無氣勢可言。
「陰雨天氣有些陣痛,其餘無礙。」
楊彥全感覺不對勁,夏慈掌有些關心過頭了,太過於熱情了,不過楊彥全認為這是一次機會,不管夏慈掌怎麼想,只要能營造出自己受重視的氛圍就好,有了這種依仗,楊彥全日後會有更大作為。
「保賢是你的字?」
「某名楊彥全,字保賢,二十有一。」
楊彥全雙手微微顫抖,是興奮的感覺,他不會傻到自己打斷夏慈掌的問話,問穿底褲也無所謂,凡起勢者,需有貴人。哪怕是上位者一個不經意的興趣,楊彥全都要死死抓住,他不想這麼過一生。
夏石看了一眼胡成林:「爾等退下吧。」
「是。」
胡成林略帶羨慕的看著楊彥全的背影,心中也起了怨氣:這騷娘子不會看上楊瘸子了吧,聽聞臨安風氣奔放,權貴尤亂之,看來傳言不假,這楊瘸子真是命好。
眾人即走,只留夏石、楊彥全和幾個私隨。
「去驛站看看吧。」
夏石說完並未先走,而是等楊彥全同行。
「是,慈掌請。」楊彥全躬身引路。
「直起腰身,你應該站的筆直,目光不要如此躲閃,戾氣重一些。」
夏石似乎在教楊彥全,但又好像在改變他,勾勒出原有的心中形象。
「是,小人盡量。」
楊彥全這會兒依舊昏昏乎乎,被潑天的幸運砸中,不可自拔。
「方才你說自己出自慈幼局?」夏石若有所思的問道。
「父母早亡,流落荊襄,幸得光化慈幼局收養,通以文字,傳以禮節,某一直銘記於心。」
楊彥全沒有可以抱怨的人,更堅強的活著,慈幼局是如此,呂堰更是如此。
「我和你一樣,也是流民,不到十歲流留數百里,也來了光化,當時光化遠沒有現在風光,也沒有慈幼局,不過我比你更幸運一些。」這是不光彩的過往,夏石很少向人提及,楊彥全是個例外。
「慈掌吉人自有天相,些許苦難,一朝登雲,實非常人也。」楊彥全似乎已經看到了夏石的拉攏之心,不然夏石幹嘛對自己講這些,雖然自己微不足道,但也許夏石需要一個在呂堰的眼線也說不一定。
二人步入驛站,夏石驅退左右,只和楊彥全進了辦公之所。
楊彥全一進門表明心跡:「慈掌,某雖愚鈍,但也知慈掌關愛之心,日後慈掌若有驅使,某萬死不辭。」
「這就是你的心意?」夏石坐在楊彥全日常處理事務的木案前,挑眉發問。
還未等楊彥全開口,夏石便掩袖而笑,笑的花枝亂顫。
楊彥全一瞬間感到了羞辱,但不敢發作,腰身伏的更低了。
「我說過直起腰身。」夏石喜怒無常,突然收笑,怒目說道。
楊彥全被嚇的站的筆直,心中暗罵:這婦人有病!有大病!癲瘋無常。
「你想進光化縣衙?當手分?貼司?還是說押司?」夏石的玉手輕扣木案,言語極具誘惑性。
楊彥全怨氣一下子消散了,呼吸都有些急促,沙啞的說了兩個字:「不敢。」
「這都不敢?可見你也沒有什麼雄心壯志啊!要麼讓你去當鄉書手?保長?」夏石眼中有了些許鄙夷,楊彥全只是楊彥全罷了。
「若得一鄉書手,某願為慈掌效死。」
經歷了這兩年的公職,楊彥全明白了一個道理,哪怕是當鷹犬,也得要主人。
「為何想要脫離驛所?」
「此間係為火坑,火勢一起,非我等小吏可改,只會殃及池魚,死無葬身之地。」劉接待明白的事情,楊彥全這個驛公豈能不知。
夏石對楊彥全高看了一眼,看來並不是個混吃等死之輩。
「此事運作只需吾一言而已。但……」
「慈掌但講無妨。」
夏石起身走向門外,一股香風掠過楊彥全的鼻尖。
「今日累了,該回去了,你若誠心,自來光化。」
「是。」
夏石一走,楊彥全癱坐在地上,這種無形的壓力是他自己給自己上的鎖,也許會伴隨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