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7.第446章 素來陽謀,如何失憶?
黑陶容器之中,清晰可見五叢碧綠的茶片,茶湯綠黃,馥郁芳香。堪稱寸金寸兩,是產自蜀地的極品,產量極少,一旦製成多半送入皇宮。秦人喜酒,並不好茶,宮中愛飲茶的多是楚人。
李賢忽然發現,這也是數月前咸陽守在陳平所攜中發現的茶葉。
只聽張良這才微笑抬頭,桃花一樣的眼睛中緩和平靜,滿是李賢最憎惡的那種清淡風雅。
「黑銀質虎盤雲紋代鉤,大人腰間所佩。」
張良說著,將泡好的這盞茶遞到李賢的面前,接了一句,「家中流落,無甚之備。唯此,以侯咸陽來的貴客。」
他一眼看穿他所想所慮,嚴實合縫的回答了關於茶的疑問,言辭之間更解開了陳平那裡為什麼會有蜀茶的疑惑。
「看來先生早知我會在此處見你。」
張良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李賢身上,「李大人的大名在潁川,我已是如雷貫耳。今日你來此,恐怕不是來讓我認人的吧?」
他語氣淡然,卻是劍拔弩張。
李賢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神銳利如刀:「先生果然慧眼如炬。我今日前來,是想請教先生。」
「皇帝陛下雄才大略,統一六國,功績卓著。天下初定,人心未穩,陛下的遷徙令雖是鞏固之策,卻也難免引起一些人的不滿。大人身為李廷尉之子,早年已在各郡多有監察之責,熟知政要。」他又略頷首,「大人如今官至上卿,千石之祿,請教於我一介離落之人,不覺得有損大人?」
他的言談舉止似乎又恢復成十年前那個桀驁不馴,絲毫不留情面的張良了。
李賢疑惑。
如果他什麼都不記得。他明知遷徙令已發,又何必自投羅網到雍城來登記造冊,讓自己一輩子都不得出秦?
這是他心甘情願的畫地為牢,還是他另有打算?!
李賢的眼中閃過一抹精光,他全然沒覺得這有何不可。
他的聲音中自然而然帶著一絲順其自然的挑釁:「先生所言極是。陛下的決策自然有其深意,但如何平衡各方利益,確保國泰民安,卻是難事。不知先生有何高見?」
張良微微一笑,緩緩說道:「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皇帝陛下能夠統一六國,實在千古難遇。統一之後如何治理,這並非大人一人之惑。而是天下人之惑。我想,大人所治理之處減輕賦稅,令百姓安居樂業,方是穩固之正道。」
「輕徭薄賦,休養生息。」他冷笑,這是許梔會喜歡的答案。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嫉妒:「先生之言,我銘記在心。」
大戰之後,與民休息。
這樣淺顯的道理,李賢豈會不知?他的陛下豈會不知?辛辛苦苦打了一輩子江山的秦國朝臣難道就喜歡鞭笞天下,以終日聆聽百姓的謾罵為樂?
真正的事實是什麼呢?正是當下這一現狀!就是有人,不會想要秦朝安生!
在他看來。
這樣的不安生,就是帝國走上一條岔路的根源!
這一剎那。
李賢似乎知道張良現身在雍城是想幹什麼了。
張良攪亂咸陽朝臣的關係,欲圖在雍城讓六國之人在此立下家業。
備受監視,又何嘗不是另一種釜底抽薪?
連李斯都說是嬴荷華下狠手殺他。為了秦國,她什麼事做得出來。
他們又何嘗知道,張良不是自絕後路用以求生?為了韓王的承諾,他亦能豁出全部。
自由。性命、愛情。
嬴荷華是張良唯一的機會。
這一點,最清楚的人是李賢。
李賢忽而覺得許梔是如此可悲、可笑。
她以為她能讓一顆早就浸染了亡國之悲的心重新變得熱忱?
穿堂風從竹簾之內而來,冷冽涼意已經變成了冰水,潑在兩個人的臉上。
李賢眼裡沒有一絲笑意,但他臉上掛著笑容回頭,「不過先生,我還有一言相告。」
張良劃過警惕:「大人請講。」
李賢說的事完全不著邊際。
不過聽者有意,用神魂碎裂來形容也不為過。
只見那服黑袍直裾的官員悠然道:「先生久在潁川,不曾知曉,秦人下聘之日喜以鴻雁為寄。令弟之婚,我想鴻雁是要一雙才好。尊堂在上,又或有百尺紅筏。採納問名,納徵請期。如在緊要關頭,該如何以全?」
李賢問的根本不是張垣。
好像過了很久,李賢聽到張良語氣很輕又很遲緩的說了一句。
「良不知。」
這也是個睜眼說瞎話的人。
他能不知道嗎?
他怎麼可能不知道!!
欲娶一國公主,走到納吉這一步,他付出的代價何止他自己。
三年前的醴泉宮,他的一生都輸了。張良在收到扶蘇警告的第一日就已經下定決心,不管不顧的帶著嬴荷華回了潁川的祖宅。
哪知道不等他誠心所求的占卜龜辭浮出。他先知道父親死於咸陽。隨後在咸陽獄中得知,是李賢帶著她撕毀了楚國婚盟。
他聽李賢說:「屆時還望先生撥冗。」
張良的眼睛不著痕迹的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沒等李賢走出張良的住處,跨上馬。
門外急匆匆趕來一個雍城的胥吏——「大人!驛館那邊……」
李賢打住這個胥吏接下來的話。
後來在去的路上。
他聽完了驛館所發生的事。
李賢幾乎可以肯定!
張良這個時候來雍城。
除了張垣的婚事,張良是另有所備。
他根本沒失憶!
他勢必記得過去的一切。
而張良說他在等他,自然是在他面前毫不遮掩——打開亮話了。
——
「你,唉,」醫館中一小廝根本沒攔住她,還在後面叫喊,「小兄弟啊,那位大人說,你不能見風,不能讓你出門!」
「出了什麼事?」「外面如何嘈雜不堪?」
許梔根本沒能擠進去看到最前面發生的事。
一老者看了她一眼,一看她就不像是雍城本地之人,他見怪不怪解釋道:「登記造冊之事吧。此處一直都有幾個齊人始終不肯將絹布綾羅算作資用,怕是推搡之中打了登記書冊的秦國官員。」
「可有大礙?」她追問。
前面一個婦人砸砸嘴,「那官員是重傷,唉,那些人怕是要被處以極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