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家人

現實世界中。

七月初。

S01機關城。

靜安第一高級中學的辦公室內。

「看到那個沒？」

源澤感覺剛才就像是一個漫長而模糊的夢一樣，這會兒才回過了神。

他的目光沿著林老師手指著的方向。

遠方那是城市邊緣的一棟樓，一棟殘破的建築。在西行的落日的照射下，它彷彿是一座時間的孤島。

這座樓只有半截，切面傾斜而平滑，稍許的不規則的凸出透露出一種慘烈的美感，像被利刃一刀砍斷的大腿，斷裂處粗糙的混凝土邊緣如同破碎的骨骼，尖銳而刺眼。

「嗯。」源澤應了一聲。

「很多人都見過，但很多人都不知道，那是機關城最早的中心建址。」林老師頓了頓，目光重新放在源澤的身上，「它原來是機關城最高的建築，但僅僅一擊就毀於異獸之手。」

林老師又轉回座位，在全息屏幕上敲擊著：「這是近十年來源武者對抗異獸的傷亡數據，每次衝突都是超過50%的傷亡率，而你連源武者最低門檻要求的源力都達不到。」

「這我知道，但是我相信……」

「你有這麼好的科技天賦，加入科技班進入武器製造局也不錯，但考不上尖子班，你就只能去普通班了。」

林老師不等源澤說完，就打斷了他，嚴肅地看著他。

「我相信我自己！還有一個多月時間，我相信我能達到源武者的源力入門。」源澤突然想到自己的父親，語氣更加堅定，面對林老師的規勸更加不為所動。

林老師本來想幫源澤私下改掉，但之前突然收到的一條消息，不得不讓林老師主動把源澤約出來談。

「有什麼想法及時和老師說。」林老師重重敲下回車，確定了源澤的分班意願，「好好加油！」

源澤剛出門，就有人和他打招呼。

「志願怎麼樣了？」何璨隨口問道。

「肯定和你們在一起啊。」

「對抗異獸真的很危險，你要不真的考慮一下。」何璨父母都是異獸獵人，自然是把好友的安危放第一位，「最近有不少源力低的學生失蹤了，你也注意一點。」

「在這裡，誰欺負你，我揍誰，我罩著！」哈爾瑪高舉拳頭，展示著毛熊人的力量。

「相信我，我能走出自己的路。」源澤微微一笑，走向自己的摯友。

「那是自然。」

何璨和哈爾瑪兩人相視一笑，鬆了口氣，異口同聲道。

幾人又邊走邊聊了一陣，天色漸晚，就各自回家了。

源澤一個人默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夕陽的餘暉沿路灑下，將他的影子拉得長長的，彷彿要把他內心的沉重也一併拖出。他的步伐不快不慢，有節奏地敲打著地面，像在思考著什麼。

回到家，父親早已在家等著源澤。

在源澤眼裡，父親一直是忙碌工作的樣子，即使在家裡也不例外。

「回家了啊。」父親沒有望向源澤，繼續投入在全系屏幕上的工作中，「桌上是源力藥劑，記得服用，爸爸和你師傅都相信你一定能進入尖子班。」

知子莫若父，作為源澤的父親，他老早就看穿了兒子的心思，還買了源力藥劑給兒子訓練用，但要知道源力藥劑昂貴的價格不知讓多少普通家庭望而卻步，這對於源澤的家庭更是極大的奢侈。

「嗯？」

源澤發現了疑點，父親並沒有去更換破損的義肢。

父親的手似乎被科技遺忘，老舊的皮膚與先進的機械零件交織，破舊的繃帶與裸露的電線共存，指尖還能聞到機油與一種刺鼻的味道。

「義肢怎麼沒換？」

父親抬頭看向源澤，眉宇間舒展開來，彷彿所有的憂慮都在這一刻消散。

「這幾天網上商城的源力藥劑在搞活動，最好的那款和義肢價格差不多。我看義肢還能修修，而藥劑打折的機會可不多，更別說源力對於你至關重要。」

確實，自從「浩劫」之後，藍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動物幾乎都進化為了異獸，能釋放電磁脈衝的異獸，能隱身遁形的異獸，能使用流體漩渦的異獸，能操縱心智的異獸……

人類不再是藍星唯一的主人，但好在蒼天沒有拋棄人類。天生擁有源力的人被稱為源武者，可以不斷吸收源力，不斷自我進化，還可以使用高科技的源能武器擊殺威脅人類的異獸。

一位源武者可以改變一個家庭的命運，一位強大的源武者甚至可以掌握世界的格局，所以源澤的父親和師傅才會這樣關愛他。

源澤正是天生擁有源力的小孩，他是父母眼裡的希望。

想到這裡，源澤心中升起一股暖流，但鼻子卻一酸。

源澤難掩沉重，不想被父親發覺，拿起桌上的小藍瓶，便溜回房間，輕輕關上了門。

父親也繼續埋下頭忙著工作，還不忘提醒源澤：「記得過會兒出來吃飯。」

回到房間的源澤也放鬆了一點點，房間彷彿一方不被塵世侵擾的小天地，乾淨整潔，讓人覺得很舒服。

但是這會兒源澤卻舒服不起來。

一周前，高二的源澤剛剛結束期末考，想偷偷去看看父親，給父親一個驚喜。

可是自己透過工廠的玻璃，卻看到了令他無地自容的一面。父親面對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孩子，居然擺出一副恭維的樣子，不斷地點頭哈腰。

當時遠處兩人只能傳來隻言片語，源澤勉強可以聽到是在談論「加班工資」「按時發放」的事情。

雖然父親一向視自己的尊嚴為生命，這種低聲下氣的模樣，源澤從未見過。

但是那個孩子，是那樣的不屑一顧，嫌他擋路，就一腳把父親踹開，走出了辦公室。

之後，自己慌張地逃離了現場，怕被父親發現。

「看來是父親為了趕在活動結束之前，不得已而為之，可是卻買了師傅口中那沒用的源力藥劑。」

「唉，也不知道後來怎麼籌到錢的。」

源澤躺在床上，心中充斥著對憤怒和不滿，這只是他應得的！

憑什麼這個世界可以有人肆意妄為，憑什麼這個世界會如此缺少公平！

我們都努力地活著，只是想得到自己應得的東西，可是卻不斷被人踐踏。

源澤盯著著房間的天花板，逐漸平息自己那洶湧的情緒，然後高舉一隻手，漸漸抓成拳頭，默默在心中發誓。

「我必須爭口氣！」

「我不能讓別人踩著我的家人！」

這個時候，強烈的情緒刺激著源澤，使他的心口像被揪著，撕扯著般難受。

緊接著，大腦就像遭遇悶錘，源澤昏迷了過去。

陷入深邃黑暗的源澤幾乎失去了所有的五感，唯有那環繞周身的光芒，如幽靈般遊走，為他帶來微弱而珍貴的安全感。

在這無邊的黑暗之中，那光芒成為了他唯一的依託和慰藉。

「這是哪裡？」

「一年前的黑暗。」

「什麼意思？你又是誰？」

「這裡被其他人施加的黑暗，能夠輕易磨滅靈魂。我只不過是將它暫時封印在心靈空間，用心靈維持著封印。」

「他人？這麼說是你保護了我？」

「是伱保護了你自己，而且你身體里的力量，已經開始蘇醒。」

「那你究竟是誰？」

「我存在心靈深處，是你的內心之聲，我是你的潛意識，可以說我就是你。你小時候給我起過一個名字，叫『心流』。」

「那麼我怎麼才能出去？」

「找到自己的恐懼，直視自己的恐懼。」

隨著光芒逐漸融入黑暗，那聲音也越飄越遠。源澤逐漸陷入了沉思，因為他想不到自己的恐懼是什麼。

「是那些恐怖的異獸嗎？」

「是自己裹足不前的源力嗎？」

「……」

源澤的腦中想到很多事情，閃過很多畫面，卻一一被自己否定。

然後，一幅幅畫面出現在他的腦中，那是他年幼時，看著父母為了家庭生計，日夜操勞的情景；那是他長大后，父母省吃儉用，只為給他買一件新衣服的瞬間；那是自己進入靜安一中，父母四處奔波籌錢的身影……

這些都令他深深地感到無力，害怕自己無法改變家庭的命運，無法讓父母過上更好的生活。這種恐懼，如同冰冷的鋼針，深深刺入他的內心。

源澤顫抖著，他從未意識到這就是他的恐懼，因為這是他的目標，是他的決心，是他的動力，卻也是他最深的恐懼，因為他害怕失敗，害怕無法回報父母，害怕某一天「子欲養而親不待」……

他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讓自己的內心漸漸平靜下來。

然後，他的腦中出現了另外的畫面：父母見到年幼自己長高的喜悅；看到父母帶著穿上新衣服的自己去武館報告的第一天，那種難以言表的喜悅；那是自己進入一中后，向鄰居炫耀的自豪神采……

父母並未有過高的期待，他們只是希望自己健康快樂地成長，並未要求自己做到什麼。

這些都只是自己的恐懼而已！

在領悟到的那一瞬間，源澤感覺周身的黑暗開始被剝離，一點點的亮光在眼前匯成了薄薄的光幕，自己逐漸清醒了過來。

源澤從床上站起身，活動了一下臂膀，握緊拳頭的一剎那，一股深邃的黑霧纏繞了上來。

「那次的昏迷居然是被人襲擊？與何璨說的學生失蹤有關嗎？如果是，怎麼會留下自己這麼大的隱患呢？」

源澤搖搖頭，散開了拳頭上的黑霧，還是先不想這些問題，有時間不如多陪陪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