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 番外三十 去見一面

第410章 番外三十 去見一面

林薔薇渾渾噩噩跟著程禧跑。

進李家中堂,她雙腿虛飄,整個人暈在地上。

「薇姐兒!」保姆攙扶她,「林團長在家,給林家送個消息吧。」

周京臣平靜注視林薔薇,又注視程禧。

程禧嘟囔,「咱們瞞著,萬一耽誤了...生死的遺憾,是彌補不了的。」

「狡辯。」他訓斥。

醫生扎了針灸,林薔薇睜開眼,拽周京臣,「女警...」

「回北方,歸隊了。」他立在床頭,「柏文委託女警帶來一件東西。」

玫瑰紫的絲絨盒,一枚白鑽戒。

她的尺碼,她喜歡的梨形。

「柏文在緬甸訂的,倘若他犧牲,作你嫁妝;倘若死裡逃生,作你婚戒。」

林薔薇一動不動。

「我四十歲了。」她沙啞,「我不嫁他,嫁誰。」

保姆嘆息,哄她,「林家的千金,五十歲也有男人娶。」

她笑中含淚,「如果我肯嫁,又何苦耗到四十歲呢。」鑽戒套入,一切恰好,「要麼,嫁人;要麼,嫁碑。總之,我沒第二條路了。」

「除了柏文,緬北還有三個卧底。昨天,賽寶和柏文在邊境火拚,卧底及時報信,緬北警方支援了。」周京臣一張臉凝重,「再遲一秒,柏文便犧牲了。」

程禧哭,林薔薇發獃。

「所以,他殘了嗎。」她人獃滯,目光也獃滯,「缺了什麼,肝腎,胳膊?」

「腹部中彈,傷了脾,在緬甸醫院緊急輸血手術。」

林薔薇抽搐著。

「他想自殺,而賽寶想慢慢折磨他,於是先開槍,擊中他右手,制止了他,子彈剮了右眼,有失明的風險。」周京臣望著林薔薇,「柏文撿起槍,打算二度自殺,警方趕到。」

「京哥兒。」她哽咽喚他,「送我去。」

他不語。

「求你。」林薔薇抽搐得更劇烈。

周京臣深吸氣,「你有護照嗎。」

「我盼柏文平安,可自從他去緬甸,我也一直準備好見他最後一面,或是接他遺體回國。」她神情恍惚,「柏文沒有父母大哥,只有我了。我清楚,一旦他犧牲了,市裡安葬他,他們安葬的是墓碑,我安葬的是他的家。」

「哥哥。」程禧央求,「黃局是爸爸的學生,柏文的老師,你找黃局。」

周京臣去後堂聯繫了大使館,特殊通道辦了簽證,「今晚入境,黃局已經在緬北。」

這時,一輛紅旗轎車泊在李宅大門,「薔薇!」林團長和周淮康跨入後院,「柏文出事了?」

周淮康七十三歲了,鬢角斑白,這些年兩場大病,有一場下了病危,程禧和小珍珠跪在ICU門口大哭,才哭一半,周淮康去了普通病房,程禧懵了,小珍珠是實誠女孩兒,掙脫媽媽追著爺爺哭...沈承瀚私下一提這茬兒,誇程禧母女:禧妹妹和長孫女受寵,換了京哥兒迫不及待哭喪,淮康和韻寧同志不把他打尿褲了?

一句話,損了卧龍鳳雛。

李韻寧曉得周淮康是北方人,習慣了北方氣候,陪他搬回周宅,療養了八個月。

清明節,周淮康輾轉尋了葉宅的老保姆,打聽阮菱花的陵園,得知她獨葬在西郊,沒有和葉嘉良合葬,碑文是『阮菱花之墓,子葉柏文』。

葉柏南認祖歸宗,姓周了,她體諒周淮康的難處,遺言叮囑葉柏文:不刻長子。

李韻寧脾氣是跋扈,如今也七十歲了,四十年前的恩怨糾葛,終究是淡了,周淮康掃墓祭拜阮菱花母子,她沒攔,裝不知情。

周家人不去,那座城市,無人記得葉家人了。

荒草萋萋。

李韻寧亦是不忍。

那天,悄悄尾隨周淮康上山,葉柏南的墓前有一個女人在燒紙。

叫阿梅。

敲詐勒索罪判了刑,剛釋放。

周淮康問她,她坦白是人間天堂的女人。

自古,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一炷香,一盆紙錢,一顆葉柏南愛吃的石榴,天下之大,唯有阿梅。

李韻寧的心結,驀地解開了。

世間的孽,花開花落自有時。

......

「是出事了。」周京臣沉得住氣,穩得住大局,「我安排妥帖了,您放心。」

「你去緬北!」林團長勃然大怒,「緬北是龍潭虎穴,你一個姑娘——」

林薔薇猛地一撞牆,額頭一霎腫了,「我一個老女人,有什麼忌諱的,您同意嗎?」

「你...」林團長拗不贏女兒,屈服了,「好好好,我同意,你別撞了。」

周淮康引著林團長去北廂房,林薔薇匆匆離開。

「你鞋子呢。」周京臣一低頭,發現程禧赤腳踩在羊毛毯上。

她佝僂腳趾,全是細細碎碎的硌痕,「沒穿...」

「是沒穿,是丟了?」

保姆在一旁斟茶,「小夫人風風火火衝出廂房,我喊她穿鞋子,她不聽。」

周京臣蹙眉,「胡鬧!」

結婚十年,姑婆亡故,李韻寧只管周正修和周正儀,不管李家了,程禧地位高,是名副其實的家族主人,周京臣的薪水、分紅統統上繳,她雖不擅長管賬,但周京臣給足了權力和體面,老宅上上下下的大事小事,一律向她彙報,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周夫人,嬌養到三十歲,連一塊淤青也沒磕過,頭髮絲都是潤澤烏亮。

「坐下!」他暴躁。

程禧骨子裡是怕他的。

規規矩矩坐。

周京臣蹲下捏她腳踝,一點點消毒,搽藥,「疼嗎。」

她搖頭,「不疼。」

「鼻尖冒汗了,不疼?」

程禧老實了。

「活該,疼了,長記性。」他嘴毒,手上動作卻輕輕揉搓,「男人和女人心思不一樣,男人複雜,女人單純,我瞞著薔薇,並非不解風情。她固執,柏文剩下一口氣,她也一定去見他,柏文得罪了緬北多少亡命徒,干卧底的,家人、愛人、自己,一輩子無名無姓,暗無天日。」

程禧喉嚨一酸。

「哥哥,那三個卧底安全嗎。」

「今天是安全的,明天未必。」周京臣抬眸,程禧可憐兮兮,睫毛掛了淚珠,他揩去一滴,又滑一滴,「珍珠說,她以後當刑警。」

「嗯。」

「怎麼辦,哥哥。」

「撫養珍珠,不代表操縱她人生,她當什麼,尊重她。」

程禧繼續哭。

「媽媽——」小珍珠抓著小風車,躥進屋,一愣。

周京臣笑著摸她小辮子,「媽媽擔憂小叔叔。」

小珍珠懂得男人女人、結婚生娃了,神秘兮兮揪程禧耳朵,「媽媽,你擔憂大斌叔叔,爸爸和方嬸嬸吃醋。」

「什麼大斌叔叔!你媽媽的緋聞就是你和沈業四處傳播的。」周京臣拉住小珍珠,「是柏文叔叔,你滿月他抱過你。」

「柏文叔叔帥嗎。」

「帥。」

「比爸爸呢?」

「在媽媽眼中,爸爸帥,在陌生人眼中,柏文叔叔帥,柏文叔叔是英雄。」周京臣耐著性子解釋。

「爸爸也是英雄,媽媽是母老虎,爸爸有膽量和老虎睡一個房間,是武松。」

程禧不哭了,嚴肅質問,「誰說的?」

小珍珠大大方方的,「沈業。」

周京臣陷入沉默。

大金鏈子小小的年紀,頗有邏輯啊,是個學理工的好苗子。

「原本,我心軟了。沈業這麼黏珍珠,沈家又顯赫,兩家青梅竹馬。」程禧一邊抹淚,一邊判大金鏈子『無妻徒刑』了,「『母老虎』...你是武松?」

糟了。

炮火轉移。

周京臣一字一頓教導小珍珠,「爸爸是公老虎,媽媽是女武松,去告訴沈業,謝謝他高看我,他看錯了。」

小珍珠鬼精,察覺氣氛不和諧,飛快溜了。

......

緬北,五月到十月是雨季。

凌晨五點,客輪靠岸。

林薔薇撐傘下船,四名保鏢隨護。

「救命——」隔壁一艘貨輪,是越南的船,一群男人堵住一群女人,往貨艙里驅逐,「不安分,活埋你!」

「打電話!」一個蛇頭站在甲板,「贖金五十萬緬幣,湊齊了,讓你們回越南,湊不齊,有的是地方湊!」

女人們擠在艙門,破破爛爛的衣服,一遍遍聯絡家裡。

窮的,舍了女兒、妹妹,根本不接電話,富的,和蛇頭砍價,砍一萬,蛇頭搧女人一巴掌。

林薔薇握拳,「欺負女人...混賬。」

她生活的大院,李家、沈家,孟家、林家...個頂個是權富家族,老太祖、太爺、父輩、子弟輩,玩歸玩,對女人,大半是情種。而她目睹的緬北,女人如草芥,如寵物,處處是煉獄。

忽然,一個女人跳江,為首的蛇頭瞄準了浮出水面的腦袋,『砰』的一槍。

鮮血蔓延。

大巴車從渡口行駛至醫院。

黃局和一名下屬在抽煙。

「我通知了雲省警方,調集了外科、眼科的專家,葉隊出境,咱們的同志馬上接手。」

黃局點頭。

「關鍵是,緬北這邊暫時不放人。」下屬發愁,「葉隊朝賽寶開槍,是正當防衛,行車記錄儀證明賽寶威脅了葉隊,可巴黑沒動手,無論是押運、毆打人質,還是襲擊葉隊,巴黑什麼都沒做。巴黑的親屬認為,巴黑有死罪,在法庭審判,由警方槍決,葉隊沒有穿警服,沒資格擊斃巴黑。」

黃局臉色陰翳掐了煙,下台階,「林小姐。」

林薔薇看著他。

「柏文逮捕了張坤團伙,救了烏鴉綁架的十二個華人,擊斃了巴黑,幫我們的老同志報了仇。在南郊,又阻截了一批人質被販賣,泰國警方也感激他。」黃局安慰林薔薇,「我為柏文申請一等功。」

「我不在乎他幾等功,我在乎他活不活!」林薔薇壓抑的情緒,一瞬崩潰了,「我在乎...他救的人質回家了,他能不能回家。」

黃局眼眶一濕,「六年前,柏文要求執行緬北任務,他剛轉崗緝毒,是生面孔,緬北四雄不認識他,他沒有親屬,未婚未育,無牽無掛,是最合適的人選。葉嘉良和...周柏南,死得不光彩,他經歷了榮耀,落魄,無法面對葉家的結局。」

林薔薇捂住眼睛,「他可以活嗎。」

「在救治。」黃局悲慟,「情況不樂觀,你有個心理準備。」

上樓。

盡頭的一間。

四四方方的窗口,囚困了葉柏文。

他三十七歲了。

這一生,最青春的歲月,奉獻在一線,留在緬北。

林薔薇瞧著他,從風華正茂的男孩變成滄桑的男人,從葉家的小公子變成孤兒,從會笑會鬧、會騎單車載著她去郊外、會系著圍裙煮長壽麵、會在警隊籃球賽上進了三分球向觀眾席的她歡呼...

那麼厲害的葉柏文,那麼鐵骨錚錚的葉隊,此時,昏迷在病床上,椅子上的衣褲血跡斑斑。

一片,一大片。

紅黑色的血。

子彈刺透皮肉,他多麼痛。

哪有人不懼痛呢。

只不過,痛與忠義之間,普通人選了痛,英雄選了忠義。

包裹在他血色中的彈孔,也刺她心。

「柏文。」她推開門,幽寂的病房,冷冰冰的,「我來接你了。」

男人扣著氧氣罩,雙目緊閉。

「鑽戒很漂亮,我戴在中指了。」林薔薇停下,一寸寸摩挲他手,粗糙的,厚實的掌紋,「等你醒了,給我戴在無名指。」

一名護士招呼她,「重症病房不允許家屬進入。」

她不走。

護士又叫了值班同事,拖著她出去。

「柏文!」林薔薇聲嘶力竭,「你王八蛋...你死了,逼我也死嗎。」她摘了鑽戒,狠狠一扔,扔在被子上,「誰稀罕嫁妝...一枚戒指,一盒骨灰,是你的交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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