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來客
東陽侯夫人院子里婢女們垂首侍立,屏氣噤聲。
簡單洗漱換了家常衣衫的東陽侯夫人走進東次間,許媽媽忙要捧茶,站在一旁的一個身穿碧羅裙的少女先一步接過。
「許媽媽,我來吧。」她說。
許媽媽看著少女明媚的面容,含笑讓開。
東陽侯夫人已經坐在了臨窗羅漢床上,少女微微屈身。
「你別生氣,伯父不是故意不見您的。」她輕聲說。
東陽侯夫人苦笑一下,她今日去到定安伯府,並沒有被拒之門外,但進了門卻由伯府的三夫人招待。
「太夫人昨日貪嘴吃壞了肚子,太醫院的大夫讓靜養不見人,老伯爺去西郊靈泉寺了,大嫂一大早去娘家探望卸任回來的父親。」定安伯府的三夫人,是庶子媳,縮手縮腳,「夫人別嫌棄,只能我來招待您。」
三夫人一向糊裡糊塗上不得檯面,伯府里招待人的事從不用她,以往東陽侯夫人見了,不過是含笑打個招呼,但現在她哪裡能嫌棄,定安伯府有個人招待她,她已經知足了。
她開口要說周景雲的事,三夫人卻慌張說「夫人說得這些我不懂。」又說「世子是個好孩子,只可惜我們三娘福薄。」然後落淚。
話題也沒辦法繼續了。
東陽侯夫人只能告辭回來。
不過臨出門時,定安伯府的八小姐陸錦追了出來,跟著她上了車。
「義母。」陸錦再次將茶遞了遞,人半跪在東陽侯夫人身前,「自從接到世子哥哥的信,伯父就去西郊靈泉寺了,要是生氣,當時就來找義父義母了。」
陸錦是定安伯府二老爺家的幼女,二老爺不能承爵,成親就分了出去,一直在外地為官,二夫人身體不好,常年卧床,家裡的孩子們也管不過來,定安伯太夫人挂念,特意將他的幼女接回來住,要為她尋一門好親事,尋來尋去,覺得還是跟東陽侯親上加親好,但周景雲一直迴避。
前兩年過年的時候,定安伯太夫人在一次宴席上當著賓客的面追問,周景雲也是脾氣一橫當場拒絕了,場面很是尷尬,這時候陸錦出來跪東陽侯夫人。
「祖母是想跟夫人家親親不斷,不如夫人認了我做義女。」
做了義女也算是一家人,定安伯府有了臉面,周景雲也不用再抗拒,東陽侯夫人當場就應了。
想到當初兩家差點生分多虧了陸錦化解,如今又是陸錦跟了過來寬慰,東陽侯夫人的臉色緩和,抓住陸錦的手。
「大人的事,與你無關。」她說。
陸錦坐在東陽侯夫人身側,為她輕輕捶打肩頭「大人們也都是為了子女,是因為我們這些子女,才讓你們如此煩惱。」
這話說得是,自從嫁了人為人妻為人母,喜怒哀愁都是圍繞子女,東陽侯夫人長嘆一口氣。
「子女都是債啊。」她說,「活該我還債。」
陸錦輕聲說:「能還債也是福。」
有些人就沒這個福,比如定安伯,三女兒去世了,不在了……
東陽侯夫人再次輕嘆一聲。
「三姐姐不在了,伯父不舍她離開,所以才會與侯爺夫人世子糾纏,這樣,在伯父心裡,如同三姐姐還在一般。」陸錦低聲說,「如今世子終於再娶親了,伯父不是生氣,是茫然無措,不知怎麼面對,所以避開了。」
將心比心,要是自己是定安伯處境,也會這般,東陽侯夫人握著陸錦的手:「我知道,別說定安伯無措,我也不知所措。」
陸錦嘴角閃過一絲笑,下一刻笑容變得俏皮:「我就知道,義母也被嚇壞了。」
東陽侯夫人也不瞞著她:「我跟定安伯幾乎是同時接到消息的,事先真是一點都不知道。」說到這裡又難掩惱怒,「景雲真是荒唐!」
陸錦笑說:「世子哥哥是不是被義母逼急了?所以突然成親?」
「我哪有逼他!誰能逼得了他?」東陽侯夫人沒好氣說,說到這裡又忙說,「其實當初先帝給他提過好幾次親,只有說到你姐姐的時候,他才同意了。」
所以周景雲跟定安伯家的親事,可不是因為皇帝下旨逼迫的,而是兩情相悅。
陸錦明白東陽侯夫人的意思,抿嘴一笑,又輕嘆一聲:「這麼多年了,世子哥哥能放下,也挺好的,否則他這樣,三姐姐泉下有知也不安心。」
東陽侯夫人心裡又酸又澀又開心:「我的兒,多謝你能這般想。」
陸錦倚在東陽侯夫人肩頭:「世子是姐姐深愛之人,世子過得越好,姐姐才會更開心,義母你別擔心,我會寬慰伯父。」
東陽侯夫人握緊她的手:「錦兒,能有你,是義母修來的福氣。」
陸錦抬起頭,笑說:「那義母讓我見見新嫂嫂唄。」
東陽侯夫人微微一怔。
「義母,你也不帶她上門,三叔母跟人說,懷疑是假的,根本沒有這個兒媳婦,是你們推脫,怕我們逼你們再結親。」陸錦笑說。
這個三夫人,就知道是個糊塗鬼,說的什麼胡話,東陽侯夫人又急又惱:「我不帶她去是丟不起這個人,等景雲回來了,他自己帶去見伯爺吧。」
陸錦笑了,說:「那義母讓我見見唄,我是晚輩。」
東陽侯夫人神情猶豫:「她那樣上不得檯面……」
「義母,你可不要這樣說。」陸錦嗔怪,「她是世子哥哥的妻子,那在我心裡是跟我姐姐一般了。」
按理說不該是嫂嫂么?東陽侯夫人閃過一念頭,但姐姐也說得通,這些也不重要。
「你…」她遲疑一下,又嘆口氣,「見就見吧,她總是要出來見人的。」
說罷喚紅杏。
「請少夫人過來。」
……
……
安靜的室內有些忙亂。
春月將一套衣裙搭在架子上,再看另外兩個婢女在幫庄籬梳頭。
因為先前說侯夫人不在家,不用問安,庄籬只簡單的挽著頭髮,此時突然說要見客,雖然沒有珠寶釵環,頭髮總要梳好。
「阿錦小姐認了侯夫人為義母。」春月小聲對庄籬介紹,「她也是先少夫人的堂妹。」
庄籬哦了聲:「這還真是親上加親一家人。」
原本是要親上續親那種一家人,不過當著少夫人的面,不好提這個,春月輕咳一聲問:「少夫人您看穿哪套衣服?」
不待庄籬回答,春月又神情緊張。
「這些衣服少夫人還沒試過,不知道合不合身。」
針線房送過來幾套衣服,但始終沒人來量體裁衣,再新的衣服,不合身也不行啊。
「雪柳?」春月又說,四下看。
讓她去針線房喚人來,萬一不合身別個針湊合改一下也好。
在一旁等著紅杏略有些尷尬,說:「雪柳先去夫人那邊了。」又解釋,「去見阿錦小姐,畢竟也是她家的小姐。」
春月忍不住動了動嘴唇,雪柳從出身上說的確是陸家人,但既然是跟著陸三小姐來到東陽侯府,就是侯府的人了,還什麼她家小姐……
再說了,雪柳在陸家的時候,這位阿錦小姐還在外地呢,兩人根本就不認識,現在卻一副恍若相伴長大般的主僕情深。
但雪柳到底是先少夫人留下的婢女,侯夫人和世子憐惜少夫人早亡,以及敬重定安伯府,對雪柳寬容又看重,以往世子不在家,她儼然成了院子里的女主人,梅姨娘在她面前也恭恭敬敬。
指責雪柳不是,不僅沒用,還會被雪柳趕出去。
雖然現在有新少夫人,但在侯夫人和世子心裡,只怕新少夫人也不如雪柳。
春月動了動嘴唇,將要說的話咽回去:「春紅,你幫少夫人更衣,我去喚針線房的人來。」
梳頭的春紅手忙腳亂應聲是。
庄籬已經從梳妝台前轉過來:「不用換衣服。」
她站起來,看著自己身上的裙衫。
「一家人不用這麼見外,再說了,這位小姐又不是來看衣服的。」
是來看她這個人的。
……
……
庄籬來到侯夫人這邊時,院子里並沒有先前猜測的侯夫人在定安伯府受了氣的緊張氛圍,婢女們進進出出有說有笑。
邁進室內,能看到東陽侯夫人歪坐在東次間的羅漢床上,微微閉著眼養神,神情柔和,另一邊坐著一個少女,提著筆在桌案上寫寫畫畫什麼,而雪柳站在一旁,指指點點。
「這裡多一筆就好。」
「原來如此啊。」
「以前小姐告訴我的,最早家裡的綉娘就是這樣做。」
「我說呢,跟現在家裡綉娘做的總覺得哪裡不一樣。」
兩人親親密密,少女又喊了聲義母:「我給你做一雙襪子,綉上這種花。」
東陽侯夫人閉著眼說:「我年紀大了,襪子上還秀花,花里胡哨的像什麼樣子。」
「義母,你聽我的吧。」少女嬌憨說,「你不穿,就是不喜歡我。」
東陽侯夫人睜開眼,無奈說:「這怎麼還要挾我了?」
侍立的僕婦婢女都笑起來「還不是夫人您慣的。」
屋內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夫人,少夫人來了。」紅杏低著頭說。
歡聲笑語頓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