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星與花(1)
第28章星與花(1)
「為什麼我要和你跳舞?」
「大概是因為你沒有勇氣去邀請那些漂亮姑娘吧?」
路明非和芬格爾摟抱在一起,在舞池旁邊跳著一曲探戈……強硬的甩頭動作兩人都做得非常棒,目光之中有股子兇狠勁兒,有如兩隻爭奪雞蛋的黃鼠狼。
他們身旁是男生們黑色的正裝和女生們白色的禮服,男生的頭髮都梳理得古典優雅,抹著橄欖香的頭油,女生的頭髮更加精心地打理過,雍容的捲髮中飄著各種不同的香水味。
男生們擦得鋥亮的黑皮鞋和女生們的白色高跟舞鞋踩踏在擦得光明如鏡的實木拼花地板上,地板倒映出碩大的水晶吊燈,旋轉時散開的裙裾不時地遮擋住燈光。
他們為什麼要跳舞這件事說起來話長……回到諾諾一手扯著小賊路明非和無辜路人芬格爾直奔安珀館門口,而愷撒一身白衣站在門前看著他們鼓掌的一幕。愷撒冰藍色的眼睛里流動著寒冷的光,背後站著學生會六個部的部長,整整齊齊彷彿十萬帶甲精兵。
「來得很準時。」愷撒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百達翡麗,露出淡淡的笑來。
「愷撒對你笑了!」芬格爾大驚小怪的。
路明非驚悚了一下,因為他在那個笑容里忽然看到了情意綿綿……
「我下午上芭蕾課。」諾諾走了上去。
愷撒雙手輕輕地抱住她的肩膀,跟她行了一個臭屁到極點也優雅到極點的貼面禮,「你穿這一身看起來很漂亮,我沒看你穿過。」
「陪古德里安教授去中國出差的時候買的,」諾諾聳聳肩,「你總不可能看過我的所有衣服,我還留著萬聖節時候扮小鬼要糖吃的黑袍和面具,你要不要看?」
「你如果穿著那一身來敲我的門我一定會給糖的。」愷撒優雅地說,像個皇帝一樣拉著諾諾的手進了大廳。
這個過程中他沒有看其他任何人哪怕一眼,目光掠奪過其他人的時候,都像是利刃切割空氣。在路明非和芬格爾交頭接耳一番抬起頭之後,門前只剩下他們兩個了。這讓剛剛鼓起勇氣要和愷撒握手的李嘉圖·M·路和八屆師兄芬格爾非常尷尬。
「可是下馬威么?」芬格爾疑惑。
「我們英雄好漢是否應該最重臉面?」路明非一轉身,「他不給我們面子,我們也不給他面子!我們轉頭就走!」
「可別!兄弟,越是在這種時候越是要挺住呀!」芬格爾把他擰了回來,豎起大拇指,如兄長一樣鼓勵著這個有尊嚴的學弟,推著他的肩膀,「進去!你是被邀請來的,怕什麼?」
路明非腳下一步沒動,緊緊抓著芬格爾的大拇指,「師兄,我信你!我路明非也是一條堂堂好漢,好得如同你芬格爾一樣!我們一起進!」
「進就進!我芬格爾作為這個學校資格最老的學生,階級跌到前無古人的『F』級也不退學,我會怕愷撒?」
裡面負責簽到的學生會幹部就看著路明非和芬格爾四手交握,面面相對,四眼對視,如同正在激情四射的情侶正跳著一曲激烈的探戈,側行著進入了安珀館的大廳。
豐盛的自助餐很快讓這對室友覺得勇氣沒有白費,芬格爾迅速地計算了安珀館里的人口,路明非則數明了龍蝦的頭數,得出重要的結論,這是一場以吃為主的社交活動。慷慨的主人為每個人都準備了一條澳洲龍蝦,這些渾身赤紅的大傢伙趴在冰上,後背打開,露出一身晶瑩的白肉。放棄了警惕的芬格爾和路明非於是揮舞刀叉,氣勢可以用「猛虎下山」四字來形容。
直到一名戴著白手套的學生會幹部搖了搖黃銅小鈴,那些黑衣男生和白裙女生出現之前,他們都吃得非常開心。
清銳鈴聲響起,大廳里的學生會幹部們停止了說話。大廳中央的水晶吊燈亮起,通向二樓的兩條弧形樓梯上,一邊走下器宇軒昂的黑衣男生,一邊走下戴著真絲白手套的白裙女生。滿廳寂靜,舞會即將開始。無關人等早都識相地退到了不同的角落裡,只剩下端著盤子站在正中間的兩個傢伙,還在那條赤紅的龍蝦前揮舞刀叉。
兩個傢伙忽然意識到了目前的場景,停下了進食,不再吵吵嚷嚷,抹了抹嘴角。
「真要跳舞?」路明非傻眼兒了,把嘴裡的龍蝦咽了下去。
「那個嘴上沾滿芥末醬的……就是新來的『S』級?」樓梯上一個女生語氣里透著驚詫。
「據說是個窮苦家庭的孩子。」她的舞伴說,「不過很努力!」
「What叫做很努力?這是給窮苦家庭的孩子當註解用么?」路明非心想,「我只是爹媽不靠譜而已!」
「看起來真猥瑣誒……他身邊那個……更加猥瑣一點。」另一個女生皺眉,「那種廉價的正裝……質感真太差了。」
「聽說是校長的私生子,一直流落在外,是有背景的人。」又有人說。
「校長會有這樣的私生子?校長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下降了……」
「先生,請離開舞場,下面是社交舞環節。」侍者過來彬彬有禮地提醒。
路明非被說得耷拉著腦袋,早已準備閃了,聽了這句話如蒙大赦。可他沒能跑掉,他被芬格爾拉住了!
「好久沒有跳舞了啊!」芬格爾拍拍掌說出了這句讓他自己將在幾秒鐘之後滿世界尋找後悔葯的話,「我入學的時候曾經是年級的貓王!」
侍者獃獃地看著這傢伙。
「看我幹什麼?我是不懂社交規矩的人么?我等在這裡是要跳舞的!」芬格爾一瞪眼,正了正領結,打了一個漂亮的響指。
芬格爾上上下下打量樓梯上的淑女們,路明非明白他這是走投無路不得不選擇一個舞伴來化解此刻的尷尬了。
但是滿場都是成對的男女,沒有一個女孩是閑著的,而且每一個被芬格爾看到的女孩不約而同地發出「哦」的一聲扭過頭去,其感覺大概是看到了一坨牛糞后的自然反應。
滿場只有他和路明非兩個「多餘的」男人。
二樓一側的深紅色幕布拉開,一支小型樂隊正在試音,為首的指揮居然是上次深夜給路明非和芬格爾送餐的廚子,看來他果然是多才多藝。廚子兼職的指揮正準備揮舞手中的指揮棒,扭頭看見了舞池中央眾目焦點的兩個男人,不禁有些躊躇,得不到命令的樂隊成員們只能一再地重複那一小段序曲。
「是探戈!正是我的強項啊!」芬格爾眼中透出毅然決然的神情,「來,兄弟!別丟人,要挺住!我和你,漂亮地殺出一條路給愷撒看看!」
「太棒了,把你那條路指出來吧!」路明非呼應師兄的勇氣。
「看見你的志氣真讓我高興,那麼親愛的學弟,你跳女步……」芬格爾攬住路明非的腰,抓住路明非的手,對著二樓的樂隊指揮瀟洒地打了一個響指,「Let'srock!」
這是路明非第一次看見芬格爾散發出如此強烈的氣,帶著一股跑江湖的大無畏精神,要是對古惑仔情有獨鐘的女性也許會忽然對這個邋遢的男人產生一點點悸動。但是路明非不是個女人,而且事實證明了,今後每次芬格爾豪氣干雲,接下來他們就會陷入絕境……絕得不能再絕的……絕境。
音樂開始,舞裙旋轉。兩隻黃鼠狼在巨大的外壓之下,只能擁抱在一處。
空氣里瀰漫著縹緲的香水味道,客人們顯然都上過同一門舞蹈課,舞姿出自同一個老師的授業,舞姿優雅,走位精準,一時擺出矩形陣列,一時散開為圓形,黑色的男生在外圈,里圈是白裙的女生們。
唯一的不協調的是,路明非也在里圈……翩翩起舞。
「喂,這是選妃會吧?是奧匈帝國皇帝的選妃會吧?我看過《茜茜公主》,一模一樣。」路明非後悔在被芬格爾抓住的瞬間沒有飛起一腳踢在他臉上而後轉身逃跑,等到他們被包圍了,已經來不及了。
他的身邊,蕾絲邊的白色禮服裙隨著女生們的旋轉,如巨大的白花盛開。
「卡塞爾學院是個德系的學院,你說奧匈帝國也沒錯。我們有一流的宮廷舞老師。」芬格爾跳得很是投入。
「這就是你所說的殺出血路?拜託我們已經把能丟的人都丟完了!」
「動動腦子,這是歐洲古典式的社交舞會,他們會交換舞伴的!」芬格爾一邊雄赳赳地大踏步而進,一邊低聲說,「他們一對對的就像XY染色體,而我們是兩條YY染色體……從遺傳學的角度來說我們是必勝的,你知道YY染色體么?想想你在高中生理課上學的知識,」芬格爾語氣嚴肅,非常學術,「一個男人的染色體是XY,一個女人的是XX,只有所謂的『超雄性』,才是無敵的『YY』!這就意味著無論我們怎麼交換舞伴,我們最多就還是YY,我們絕不吃虧!」
「我真的無法想像你那顆腦袋裡裝著那麼多生理課的講義和樂觀精神,事到如今你還能堅定地認為我們立於不敗之地。」路明非攬著芬格爾熊虎一樣的粗腰旋轉,猶豫著是不是要和周圍那些漂亮女生一樣做那個華麗的高劈腿動作。別人的舞姿實在太默契了,大家都劈腿,他不劈他覺得有點影響和諧。
「不,」芬格爾悲愴地說,「我是說我們無可失敗了,就像跌到谷底的股票,必然只有反彈。還有我覺得你可以放棄做出劈腿動作的想法,她們穿著長裙而你穿著褲子,你的褲襠縫線會裂開……」
路明非沒有回答,他忽然覺得有小烏鴉在他頭頂上飛過,呱呱呱地叫著。
「就是這一刻!目標是那個插蝴蝶發簪的女孩!」音樂聲一變,芬格爾下達了作戰的指令。
兩個男人雄赳赳氣昂昂,交握的手臂並在一處,彷彿一門等待發射的迫擊炮,直奔距離他們大約十米的漂亮姑娘。那女生正在一個高挑瘦削的男生的懷抱里旋轉,白裙盛開,裙下的小腿線條柔美。
「師兄你就好眼光!」路明非大讚。
那個男生的臉色首先變了,接著那個女生的臉色也變了,那雙穿白高跟鞋的腳幾乎絆在一起,女生被男生託了一把才站直了。這是正常反應,任何人看見兩個男人組成的迫擊炮逼近,帶著騰騰殺氣,都會驚恐。
「嘿!學妹!在我抱到你之前千萬不要倒下啊!」芬格爾低聲說。
宮廷舞整齊劃一的舞步逼迫那對男女不得不靠近芬格爾和路明非,接近了,越來越近了,五米,四米,三米,兩米……
女生踩出了漂亮的旋轉,女生的手和男生脫開了,機會出現,只在一瞬間!
雙人迫擊炮也分開了,不約而同地,兩個人像是飢餓的黃鼠狼要叼雞那樣,探身去拉女生的手。已經決心硬撐著也要完成這場集體舞的男生伸出的手完全沒被理睬,他的夜禮服衣擺飛揚起來,旋轉著從兩條黃鼠狼旁邊掠過。
「我先!」芬格爾一把推在路明非的肩頭。
「能不能禮讓學弟啊!」路明非咬牙挺住。
這一推造就了一條不大的夾縫,女生飛旋的舞裙從夾縫中閃過,在芬格爾剛想抬腿踹路明非一腳的時候,男生和女生的手重新疊在一處。
完美的移形換位,蝴蝶發簪如釋重負地遠離。迫擊炮雙人組看了一眼彼此,沉重地嘆息一聲,無可奈何地重新組合起來。
不遠處傳來一聲沒忍住的笑,路明非沮喪地抬頭看去,諾諾已經把手交在了一個日本男生戴白手套的手中。她旋轉起來,輕盈得如同一隻紫色的鳳尾蝶。就是那種小巫女的笑容,在你最糟糕的時候作壁上觀,發出說不上是可愛還是討厭的笑,在你窘迫的臉上再踩兩腳。一瞬間路明非有點憤怒,又有點難過。
一模一樣的衣服啊,就像那天在電影院的VIP廳里,門打開,光透進來,這個女孩走進來,天使一樣。
可是她現在卻在笑,嘲笑你看起來那麼傻。
「媽的,非要和我搶,這下誰也得不到,YY還是YY!」芬格爾很生氣。
「滾!不是你腦袋發熱,我們會這麼窘么?」路明非收回了目光。
「麵包會有的,女生也會有的!自己人先要團結!這一次說好了,你優先!」芬格爾嘆了口氣。
但是沒有下一次了,第一對舞伴的急中生智啟發了其他所有人,每一次在交換舞伴的時候,翩翩的白色舞裙都會擦著邊飛掠而過,雙人迫擊炮四面征戰,屢屢落敗。笑的人不只諾諾一個了,優雅的笑聲此起彼伏,像是瘟疫那樣在所有人中傳播,路明非懷疑如果不是該死的貴族禮節要求這些學生必須完成舞蹈,有幾個女生已經要笑得趴下去捶地了。
「怎麼辦?」路明非指望芬格爾還能急中生智。
「什麼怎麼辦?」芬格爾露出一付即將解脫的神情,「聽舞曲,到尾聲了……恭喜你,成為第一個和我完成整隻舞蹈的……男舞伴。」
音樂聲漸漸低落,男女舞伴相對彎腰,行典雅的宮廷禮。
「撤!」芬格爾下達命令。
樂隊在這個時候忽然精神振作,沒有中斷,而是重開了新的序曲,音樂顯得鬥志昂揚。舞伴們詫異地看了一眼彼此。音樂沒停,舞蹈就沒有結束,他們配合默契,重新拉起了手。
新一曲探戈。
「我想要殺了樂隊指揮全家……」芬格爾結實地抱住路明非,仰天長嘆。
一絲詭異的提琴變音彷彿利刃般撕破了整首舞曲,舞廳里的人都皺眉往二樓看去。在一切都要求高品質的卡塞爾學院,即使廚子指揮的樂隊也是一流的,這樣的錯誤不該出現。
首席小提琴手拉完了那個長音之後站了起來,把提琴放在自己的座椅上,轉身下樓。
那是個淡金色頭髮的女孩,穿著一身銀色嵌水晶的禮服,皮膚白得近乎透明,身材嬌小,介乎孩子和少女之間,路明非看著她的背影,覺得有些熟悉。
舞蹈仍在繼續,而所有人都關心著那個從上而下的腳步聲,音樂也仍在繼續,訓練有素的第二小提琴接任了首席的位置,任樂隊指揮比嘴形呼喊,首席小提琴也沒有回頭。
「啪!」
一雙銀色的高跟鞋被放在大理石地面上,水鑽折射耀眼的光輝,像是童話里那雙水晶鞋。首席小提琴手,或者說是路明非在3E考試里見過的那個冰雕女孩脫下自己腳上的黑色皮鞋,踩進高跟鞋裡。她原本嬌小的身材在高跟鞋的襯托下忽然挺拔起來,收緊的小腹和挺起的胸膛讓她看起來婀娜多姿,是個叫人驚艷的少女了,只是那張從來沒有表情的臉還是如冰封一般。
她緩緩地高舉手臂,抬起一條腿,停住。那是個經典的芭蕾動作,如同天鵝的死去。美得叫人心裡一顫。
她起舞,標準的探戈,剛勁有力。她旋轉著,沿一條筆直的路線切入了舞圈,直指圓心,路明非和芬格爾所在的圓心。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為她閃開一條路,圓被割裂,女孩像是一道銀色刀光,切了進來。沒有人能夠抗拒她的到來,因為她的舞蹈太完美,以一種女王般的氣勢壓倒所有人。
「我覺得吧……不是來邀請我的。」芬格爾遺憾地說,「畢竟你才是當紅的炸子雞。」
他做了一件叫路明非意想不到的事,把路明非推向俄羅斯女生,而自己……他也旋轉著,以和女孩同樣剛勁有力的舞蹈,從反方向切出了人群。路明非不得不承認芬格爾倒也是條好舞棍,大概當年確實也「貓王」過。
俄羅斯女孩的手搭上路明非瞬間,舞曲雄赳赳地邁入高潮段落,以一個強勁的擺頭,路明非在女孩有力的雙臂下擺正了舞蹈的姿勢。
笑聲和驚嘆聲都止住了,真正華麗的舞蹈,這才開始。
路明非一生里從未想過自己也能那麼流暢地跳探戈,他受到的所有舞蹈訓練只有三個月,為了在春節聯歡會上表演集體舞,請來的舞蹈老師一再地搖頭說路明非顯然屬於手腳並用不協調的類型,手到位了腿就出毛病,反之亦然,換而言之,路明非要麼雙臂下垂踩節拍,要麼干站著雙臂優雅地擺動。
無論怎樣想起來都很不美觀。
路明非所以能堅持下來,是因為那場集體舞他的舞伴是陳雯雯。
但是在女孩的控制和眼神暗示下,他居然立刻就跟上了節奏,所有動作像是刻在他的腦海里,胳膊怎麼放,腳下怎麼走,根本不必思考,只要他放鬆心情跟隨這位舞蹈女王殿下的指示。他們的舞蹈奔放自如,像是配合演練了多年,銀色的舞裙飛揚起來,折射光影繚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