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2章 恰同學少年(3)
第382章恰同學少年(3)
掌聲七零八落,不過能有這麼多掌聲已經說明他名聲在外了,否則誰會在意什麼「優秀畢業生」的發言?
家長們抬起頭來,望著高處那個衣冠楚楚的男孩,有人竊竊私語,說著這男孩是多麼地傳奇,成績好、體育好、人帥氣,畢了業就去美國上學,家裡人都為他驕傲,誰都想自己孩子也這麼出風頭。
路明非無路可退,他終於站到了這個高高在上的位置上,在仕蘭中學,能站在這個位置上俯瞰的絕對是人生贏家。
好像要下雨了,天迅速地陰了下來。好在這種南方城市原本就多雨,大家出門都習慣於帶傘,此時操場上迅速展開了無數朵傘花,家長們還是等著傳奇般的路明非同學講話。
路明非心裡苦笑,想說你們知道么?我所謂的成功根本就不是你們以為的那種啊,我這件外衣是學生會給我定做的啦,外衣下罩著的,還是一個廢柴。
我其實是個怪物你們知道嘛?卡塞爾學院就是個怪物扎堆的地方,而我又是怪物中的怪物,我除了是個混血種,我還能召喚惡魔嘞!
不光如此我還是個神經病!全世界只有我以為這所中學里還有另外一個叫楚子航的怪物,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跟我出生入死……可他忽然就消失了,就像陽光下的泡沫。
他好想說些真心話啊,這些日子他快憋瘋了,可他張口吐出的話卻是:「作為仕蘭中學的畢業生,很高興母校能給我這個機會作為學生代表發言。在這春風送暖的美好日子,我們相聚母校、感恩母校,共同慶祝仕蘭中學的五十歲生日。五十年來櫛風沐雨,五十年來薪火相傳,終於到了這碩果累累的日子……」
講話稿是校長一早塞在他手裡的,只是要借他這張嘴講出來,而他還真就沒出息地照著稿子念了。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講著言不由衷的話。
雨終於下了起來,淅瀝瀝的,世界看起來是鉛灰色的。校長和老師們都退回到室內去了,只剩路明非逐字逐句地念著稿子,操場上的家長們禮貌地聽著,反正有傘。
好幾次路明非都想丟下稿子說哈哈,反正你們都知道稿子是預先寫好的套話對吧?大家趕快去避雨吧!
他抬起頭來,鉛灰色的世界對面,教學樓的某一扇窗邊,身穿校服的大女孩斜靠著,她帶著戲謔的笑容,暗紅色的長發在風中起落,耳邊的四葉草墜子跳蕩著明亮的光。
講稿念完了,操場上響起稀稀落落的掌聲,然後大家就四散去避雨了,只剩一個傻逼樣的中年男人大力地鼓掌,那油光水滑的小分頭,還有那懸垂感一流走路帶抖的褲子……路明非心裡一咯噔,叔叔居然也來了。
晚上叔叔在福園酒樓設宴,名為謝師宴,招待校領導、教過路明非的各位老師和關係好的同學。
校長頭一個說那我可得腆著老臉參加,我這麼多年為人師表,書記說那我也給明非和鳴澤帶過課,你們可不能不請我。
趙孟華顯然是想找理由不參加的,說我晚上得去和教友們讀經,我現在信了教也不喝酒,可陳雯雯細聲細氣地說老同學好久不見,晚上的讀經班不參加也沒關係,耶穌基督並不會因為我們一次不到而懷疑我們的虔信。
加上徐岩岩和徐淼淼倆異口同聲地說那不能不去,路師兄家裡請客,多大的面子啊!趙孟華也只得跟了過來。
芬格爾帶著諾諾也來了。
芬格爾極其不要臉,上來就跟校長握手,自我介紹說我是路明非在卡塞爾學院的師兄,明非現在讀的是國際金融,我讀的也是國際金融。我如今已經畢業,在倫敦金融街開設了自己的金融事務所,有意邀請明非當我的合伙人,這次回國既是參加母校校慶,也是考察中國各地的好項目。感謝您為世界金融界培養出這樣一位年輕才俊啊,明非在我們卡塞爾學院的表現那是力壓各國學生,深受昂熱校長寵愛……啊不,青睞!您和昂熱校長一樣,都是明非的授業恩師啊!
校長看這廝形容邋遢,論派頭只配給路明非擦鞋,但架不住芬格爾中文流利巧舌如簧,說的都是校長愛聽的套話,也就相信這是外國人不拘小節。同是卡塞爾學院出來的,路明非衣冠楚楚一副上等人的派頭,師兄又怎麼會差了?觀念一旦扭轉過來世界都變得不一樣了,校長一路上都跟芬格爾攀談。
不過芬格爾不是純賤,話里話外都在問楚子航的事。
芬格爾說校長我怎麼聽說貴校還有另外一個學生也考進了卡塞爾學院?我記得是姓楚。他沒有回來參加校慶么?
校長說沒有沒有,要有我怎麼可能不知道?我可不記得有什麼姓楚的學生考去國外了。
芬格爾說可我真記得有這麼一個人,要不是您記錯了要不是我記錯了,這樣吧您讓教務處查查學籍,記錯的人開席先自罰三杯!
校長說好好!一言為定!這不就是我一個電話的事兒么?
不一會兒電話打回來,教務處說我們按您的要求查了學籍記錄查了畢業生名冊還找了那一屆的幾個班主任來問,絕對沒有過叫楚子航的學生,外賓應該是記錯了。
芬格爾撓著頭說哈哈哈哈,看來真是我記錯了,我跟校長酒逢知己千杯少。
芬格爾給諾諾安的身份是卡塞爾學院在校學生,兼職在招生委員會跑腿,這次代表學院回中國看看招生的情況。所以校長對諾諾也也蠻重視,一路上問了好幾次卡塞爾學院有沒有意思從仕蘭中學再招幾個「路明非這樣」的優等生。無奈諾諾愛搭不理的,校長也只得讚美了幾句說我們學校的校服穿著陳同學身上真是合適,轉頭繼續跟芬格爾扯仕蘭中學的偉大前景。
從趙孟華到徐家兄弟見到諾諾都有點敬畏的神色,點頭打招呼。路明非對於這件事倒是有點好奇,問他們是不是認識諾諾。
按照如今的「世界設定」,他和楚子航合二為一,無數女孩憧憬著路師兄能多看自己一眼,陳雯雯也是其中一員,那自然不存在他在放映廳被趙孟華搶先表白橫刀奪愛的可能性,也就不存在諾諾光芒四射闖入放映廳把他救走的事。那趙孟華他們怎麼會認識諾諾呢?
徐岩岩說當然認識啊,這不是路師兄你在卡塞爾學院的師姐么?當初我們文學社告別聚會的時候,你正在激情演講,師姐忽然推門進來把一套黑禮服扔在你身上說快點跟我出發!學校召喚我們!你就立馬穿上黑禮服上了師姐的法拉利,好像是要去參加什麼晚宴,我們當時都看傻了!
路明非心說我靠,故事編得很圓啊!敢情你們從沒欺負過我,我也不是靠著師姐才在你們面前臭牛逼了一把,我和師姐加起來是牛逼牛逼更牛逼?
就這樣一大幫子人都湧進了福園酒樓,原本要開一桌的,結果把整個二層都給包了。叔叔大大咧咧地招手說讓老闆過來說話,說我們今晚喝茅台!菜嘛就按著我最喜歡的菜單上!上菜別停,讓老師和同學們都吃飽!
這豪氣干雲的氣派,任何人看了都會覺得叔叔是土豪一枚,下館子都不必點菜的,把酒店當食堂使了。
其實路明非知道叔叔的小雞賊,這間福園酒樓是叔叔的老據點,單位宴請總往這裡帶,老闆也就跟叔叔搭上線了。叔叔自己請客的時候,老闆也會幫襯場面,說是喝茅台,其實喝的是茅台的副牌酒,百來塊錢一瓶。說是最喜歡的菜單,其實就是酸菜燉豬肘子、糖醋小排骨、油爆豬肝、罈子紅燒肉這種重油重色的家常菜,燕鮑翅那是絕對不可能見到的。
發現叔叔還是如記憶里那般沒錢又要面子,路明非竟然有點開心,好歹這個世界還有些東西跟他記憶中是相符的。
叔叔是個合格的酒混子,開吃沒一刻鐘就把校長灌得微醺了,校長說大家放開喝啊放開喝,今晚喝不多的人不準出這道門。場面一下子就炸了,老師們互相敬酒,學生們上去敬老師。
酒過三巡蘇曉檣居然也來了,說是接到了徐岩岩的電話。蘇曉檣高考成績不錯,被複旦錄取了,這時候本該在上海,但說是老爹高血壓心臟病,有點擔心自己還沒把偌大家業安排好就掛掉了,就讓女兒暫時休學回家,管管家裡的礦業。
蘇曉檣家是本地最大的礦主,鐵礦、煤礦、鉬礦、錳礦……基本上屬於躺著賺錢。蘇曉檣女隨父性非常霸氣,當年她每月揣著萬把塊的零花錢,到處請小姐妹們吃飯,只要大家承認她是姐姐。有人老吃她的飯不好意思了,說這頓飯我請吧,蘇曉檣翻翻白眼說你家有礦么?對方說我爸爸做貿易的,我家裡哪有礦?蘇曉檣說沒礦你買什麼單?啪地翻出她爹的白金信用卡的副卡丟在桌上。所以大家都管蘇曉檣叫小天女,天之驕女。
當年蘇曉檣就是公認的校花,只不過太霸氣了反倒沒有陳雯雯那麼惹人喜歡,如今更是艷驚四座,來的時候一身Valentino的限量版連衣裙,外面罩著Burberry的限量版風衣,腳上是Louboutin的限量版紅底高跟鞋,總之全身限量版,畫著淡妝,十足小富婆的氣場。
叔叔請客路明非也是半個主人,硬著頭皮也得起來迎客,嘴裡說著小天女好久不見,心裡猶豫著要不要握手呢……蘇曉檣歪著頭說既然好久不見要不要擁抱一下?
路明非懵了一下說沒問題啊,蘇曉檣就撲過來狠狠地擁抱了他,然後又一把推開他,一拳捶在他胸口,恨恨地說:「明非師兄,出國那麼久也不見你聯繫我?怕我吃了你啊?」
路明非心說姐姐你這唱的是哪一出啊?我為什麼要聯繫你啊?當年你喜歡趙孟華我喜歡陳雯雯,我倆是兩條同病相憐的暗戀狗,暗戀狗之間只是互相舔舔傷口而已……啊不!互舔傷口這種事情也從未發生過!
那邊蘇曉檣入座跟叔叔寒暄,這邊徐岩岩捅捅路明非,悄悄說:「路師兄,小天女帶著幾十個礦一直等著路師兄你回來呢!」
什麼亂七八糟的?這世界已經完全亂套了好么?
徐淼淼看他發愣,說:「路師兄你太小看自己的魅力了!柳淼淼跟小天女以前還蠻好的,畢業后還不是鬧翻了?幸虧柳淼淼最近不在家,否則今天更熱鬧了。」
「還有……柳淼淼?」路明非當然記得那個鋼琴小美女了,鋼琴十級,每年春節聯歡晚會上都有她的獨奏表演,和楚子航的薩克斯獨奏都是保留節目。她有一身只在演出時穿的白襯衫加海軍藍長裙,坐在鋼琴旁,側影美得無可挑剔。
可在他的記憶里那是趙孟華的前女友啊!趙孟華先是跟陳雯雯在一起,然後踹掉陳雯雯跟柳淼淼在一起了,然後又回過頭來陳雯雯在一起……好吧好吧!管他們三個怎麼樣嘞,問題是,這跟我有屁的關係啊!
徐岩岩捅了弟弟一下,示意他不要那麼多廢話,兩人走開了,剩下路明非一個人在那裡發獃。
這就算擁有「後宮」了?說起來這個扭曲的世界還真是對自己好得不得了呢,在這個沒有楚子航的世界里,自己才是人生贏家。
一頓酒從7點喝到10點,不斷有人醉得倒在包間沙發上就睡了,可校長和叔叔的勁頭依然很猛,旁邊的人也興緻高昂。
路明非覺得自己好似春天裡的一把火,把大家的情緒都給燒熱了。
他右邊坐著蘇曉檣,左邊原本坐著趙孟華,趙孟華刻意選了那個座位把他跟陳雯雯隔開了。可趙孟華的酒量有限,幾杯紅酒下去就給徐岩岩扶到一邊去休息了,陳雯雯默不作聲地挪到他身旁,這下子他被陳雯雯和蘇曉檣左右夾攻。
蘇曉檣喝了幾杯酒,眉梢先紅了,說話聲音漸漸地大了起來,每句話里都帶著刀子。她說明非師兄你是不是覺得我們這幫老同學都是鄉下土妞了?不值得你在意了?好吧,也許當年我們在你眼裡就是一幫土妞!
路明非說怎麼會呢?小天女你才是偶像級人物好不好?當年我算什麼啊……我沒有跟大家聯繫是因為學業很忙,我們那幫教授都是變態啊!
這句話倒是事實。
蘇曉檣說我才不信!我信你個大頭鬼!明非師兄有女朋友了吧?是美國女孩嗎?
路明非說真心沒有,對面那位芬格爾師兄可以作證,過去這幾年都是芬格爾師兄看著我長大!
這時候醉醺醺的芬格爾忽然抬起頭來,齜牙一笑說你明非師兄確實是沒有美國女朋友,但你明非師兄是學生會主席啊!有個名叫伊莎貝爾的王牌女秘書!學生會還有一個舞蹈團!
路明非真想抓起吃了一半的松鼠桂魚丟這廝腦袋上。
蘇曉檣說我說吧我說吧!還是芬格爾師兄誠實!芬格爾師兄我們干一個!芬格爾師兄就遙遙舉杯說,干一個!一會兒我們留個電話,以後你來倫敦找我玩,我一路全陪!
喝到這份上他還記得自己的假身份是混倫敦金融街的,路明非心裡也有點佩服。
蘇曉檣豪氣地把酒倒進喉嚨里,又轉回頭來臉燒紅霞地看著路明非,說這種事情也沒什麼大不了啦,我們都是大人了不是嘛?我雖然出國不太多可我也知道美國女孩都很開放的……
開放你妹啊!小天女你的腦洞開得太大了好么?你這是在講什麼了不得的限制級話題么?對不起我年紀還小我沒聽懂啊!請問剛才那句話你能刪除嘛?
喝著喝著蘇曉檣又有點難過起來,說明非師兄你是不是覺得我變了?路明非說當然變了,師妹你變得成熟穩重又好看,簡直是女性楷模!
蘇曉檣傷心地說我也不想變的啊,可我爸爸身體不好我媽又只知道哭,我要管我家裡的一大攤子事,女孩子管礦業的事情真的好難的,各種工商稅務,還有來鬧事的,我的叔叔伯伯還惦記著我家的家產,我就得穿成這樣讓他們知道我很強大,我不怕他們!可是我心裡也好累的,我一累我就想起你來,想起我看著你在操場上打籃球,一看就是一下午……
路明非心說求求你不要再提籃球了好嘛……
他滿頭都是汗,一邊安慰蘇曉檣一邊避開免得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哇哇哭,女酒鬼比男酒鬼更可怕,叔叔當年說的,叔叔果然是過來人,識大體明大理。
左邊那位沒喝多少的也給了他莫大的壓力,陳雯雯一直在默默地給他倒酒和遞擦汗的濕毛巾,一句話沒有,像是優雅自信的賢內助,看著愛慕自家男人的女人哭哭啼啼卻不能得手。
路明非害怕陳雯雯遠勝於害怕蘇曉檣,因為趙孟華還在後面的沙發上睡著呢。
「哎呦哎喲,這左擁右抱的,我沒記得你在中學的時候那麼風流倜儻啊?」桌子對面還有人發出冷冷的哼聲。
那是翻著白眼的諾諾。叔叔左手邊坐著校長右手邊坐著諾諾,小巫女好幾次想要起身離開都被叔叔拉了回來,說陳同學別急著走啊,我一會兒給你講路明非小時候的事!可逗了!
喂喂!叔叔你腦子也出問題了么?我小時候的事為什麼要講給她聽啊?你不是誤會了什麼吧?好吧我覺得你分明是誤會了什麼!
諾諾倒也不是很在意路明非夾在兩個女孩之間的窘態,哼哼完了杯子一舉:「叔叔喝酒!」
原本喧鬧的酒桌好像忽然安靜了下來,叔叔那因為酒精而混沌的眼睛好像忽然也明亮了些。叔叔輕輕舉杯跟諾諾一碰,一口飲盡,說:「小姑娘我們是不是見過?」
叔叔你喝多了酒糊塗啦,上次那個跟你說「叔叔喝酒」的女孩,已經永遠地埋葬在東京遠郊的某口深井裡啦。
路明非起身離席,說句我要去洗手間,經過沙發旁邊的時候問服務員要了床毛毯給趙孟華蓋上,趙孟華還在含含糊糊地說著醉話,說路師兄我一直都是很景仰你的,你是我們中的No.1我無話可說,可雯雯老記著你我真心覺得不好,你們也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路明非拍拍他低聲說你想錯了,你想的那些事從來不存在,一切都會變回正常的。
福園酒樓其實就在叔叔家的小區旁邊,樓頂也是那種裝有冷凝機和排風扇的大天台。路明非踏上了天台,深深地吸了口氣。
雨已經停了,夜風中有一絲涼意。天台上居然還有個銹跡斑斑的籃球架,可能是廚師們自己裝來玩的。
他靠在籃球架上,望向CBD的方向,沒來由地安靜下來,一顆心緩緩地落回原位。時間過去了那麼久,他還是很喜歡天台上發獃的時間,感覺跟世界之間有一段距離,既不近也不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