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尼伯龍根之門(1)
第388章尼伯龍根之門(1)
回程的路上,某些路段已經被水淹了,諾諾敏捷地操控著法拉利繞過積水區。來的路上還能偶爾看到別的車,現在路上鬼影子都看不到。
諾諾打開收音機調到交通台,廣播里正在播報暴雨紅色預警。這是暴雨預警的最高級別,短時間內降雨量就會超過100毫米,這降雨要是擱在山區,山洪泥石流說來就來。
諾諾轉檯到音樂台,這個時間段已經沒有節目了,音樂台滾動播放著老歌,正放著一首《SilentEmotion》。
那是一部日劇《悠長假期》里的歌,路明非高中時看過,由帥絕人寰的木村拓哉和滿臉傻姐姐模樣的山口智子出演。
那部劇里有句很有名的台詞:「人生嘛,難免有失敗的時候,四處碰壁走投無路,但就把它當作上天給我們的一次長假吧,好好休息,休息完了我們繼續整裝出發。」
說起來他們的逃亡也像是一場長長的假期,在這個危險的假期里他不是學生會主席,諾諾也不用每天早起去上新娘課,他們滿世界地找一個人。
這麼想著心情好了許多,他覺得兩人就這麼沉默著也有點小尷尬,就張口說:「那家婦產科醫院……」
諾諾雙肩一震,轉過頭來,瞳孔中跳閃奇怪的光:「你說什麼?」
「我說那家婦產醫院……」路明非不知諾諾為什麼用那麼奇怪的眼神看他。
「那家醫院不是婦產科醫院。」諾諾緩緩地說。
「師姐你怎麼知道?你就在門口晃了一下。」路明非不解。
「笨蛋!婦產科醫院裡怎麼會沒有孩子的哭聲呢?孕婦住進來了,24小時隨時可能分娩,怎麼會沒有大夫護士來來往往呢?剛生下來的小孩想哭就哭,隨時會餓了要餵奶,絕不可能那麼安靜!」諾諾把車停在路邊,「手機有信號么?上網搜一下那家聖心仁愛醫院!」
路明非趕緊打開手機搜索,幾秒鐘后他抬起頭來,臉色怪異:「那是一家……精神病醫院!」
諾諾緊握著方向盤,死死地盯著道路前方:「我想。我們找到突破口了。」
「蘇阿姨……並沒有懷孕……她是以為自己懷孕了……她跟我一樣……出現了幻覺?」路明非拼了命地思考著。
他隱約感覺到了什麼,卻很模糊,那個真相像是藏在錯亂的毛線球里,他怎麼理都理不清。
「我想她是患了精神錯亂一類的病,」諾諾緩緩地說,「所以醫院會建在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精神病醫院建在鬧市區怕有問題,所以那間醫院夜裡那麼安靜,病人睡前都吃了安眠藥。那個叫蘇小妍的女人得了一種奇怪的病,從不久之前開始,她固執地覺得自己懷了孕……你覺得她為什麼會得那個病?」
「不知道。」路明非搖頭。
「因為她原本有一個兒子,但那個兒子忽然消失了。那是她記憶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忽然變成了空白,邏輯上出現了問題。所以她開始臆想,臆想自己就要生一個兒子出來,那是她在腦海中製造出來填補楚子航的位置的!」諾諾目不斜視,瞳孔深邃如古井,這時她側寫能力發揮到最大時會出現的表情,委實有點像女巫入魔,「這種因為楚子航消失而出現的邏輯漏洞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有,比如在我的記憶里你是個失意的死小孩,但在陳雯雯她們的記憶里你簡直就是天王巨星!我們都被某種力量影響了,那種力量能從『邏輯』上強行刪除一個人,就像在社會關係網中摳出了一個空洞,斷裂的人物關係再自行拼合,拼出來的肯定會扭曲,在普通人那裡這個扭曲很小可以被忽略,但在母親那裡,這個扭曲大到無法忽略,於是她生出了臆想。」
她轉過頭來:「那種力量很可能是一個龍王級的言靈,那麼我們的敵人,可能是一位新的龍王!」
法拉利再度吼叫起來,調轉車頭,沿著來路的方向返回,諾諾把油門踩得很深,已經不管在紅色暴雨預警的夜裡這麼開車是不是安全。
「她現在臆想出自己懷了孕,肚子了有個孩子,母性暫時平復,但只要你往深里問,就會發現她的邏輯是混亂的!」諾諾死死地盯著前方的道路,「楚子航就藏在她的記憶深處!」
路明非被加速度壓在椅背上,因為過度驚駭而神情獃滯。
他既喜悅又恐懼,喜的當然是這個謎團即將被解開,恐懼的是藏在幕後的巨大黑影。即使釋放那個言靈需要支付驚人的代價,不能用來改寫世界,但它確實能夠改寫世界的某個部分。
它能令你至親的某個人忽然消失,也能賦予你權力和地位,這種權能未免也太過巨大。之前他們曾面對過的龍王,究極能力都極其恐怖,無論「燭龍」還是「濕婆業舞」,都是滅世級別的言靈。但跟這個神秘的能力相比,「燭龍」和「濕婆業舞」根本算不了什麼,這種能力像無聲的暗流,全無聲息地起作用,生殺予奪,都在一念之間。
都在一念之間……都在一念之間?他忽然打了個寒戰,這種能力跟小惡魔的能力豈不是有點相似么?都是能夠修改世界的作弊能力!
法拉利高速過彎,濺起兩米高的水牆,雖然捆著安全帶,仍然讓路明非覺得自己要給甩出去了。
「師姐,不用開這麼快吧?」路明非擔心地望著黑沉沉的天空,閃電偶爾照亮鱗片般的烏雲,倒像是有條巨龍橫亘在天空之上。
暴雨滂沱,枝條在風中狂舞,能見度極低,只有眼前一條道路呈弧線狀延伸出去,沒入黑暗之中。
「相信我的駕駛技術!」諾諾暴力地換擋,油門剎車交替踩,完全是開賽車的架勢,「你不急著去見那個蘇阿姨么?只要從她的嘴裡問出楚子航的名字,就最終證實了我的猜測,你也不必擔心自己是瘋了。」
路明非心裡微微一動。他當然迫不及待地想趕回去見蘇小妍,而諾諾問都沒問就知道他的內心想法。
這時後方有光照了過來,光源高速地接近。在這條風雨肆虐的高速公路上,竟然有人開車開得比諾諾還瘋。
諾諾微微皺眉,稍微放慢了速度,偏向道路一側,讓那個瘋子超車。後方的車來勢極猛,幾乎是擦著諾諾的法拉利超了過去,如果不是諾諾駕駛技術老道,必定是兩車高速擦碰導致失控的惡性交通事故。
「見鬼!」諾諾低吼。
路明非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因為他在那輛車的尾部看到了兩個M拼成的標記——那是一輛邁巴赫,邁巴赫62S,世界上最昂貴的轎車之一。
在楚子航的靈魂黑夜——那個改變了楚子航一生的夜裡——他就是和父親開著一輛邁巴赫轎車,行駛在無盡的暴風雨中。
楚子航給路明非講過這件事,儘管說得語焉不詳,但關鍵的幾個點還是講到了。那是楚子航藏得最深的秘密,諾諾並不知道,所以直到此刻,諾諾還沒有感覺到恐懼。
路明非強忍著驚懼打開導航儀,想要確定眼下他們的位置。他們從調頭以來沒有遇到過任何岔道,諾諾也就沒有考慮「該怎麼走」。
「無法定位您的車輛」,導航儀努力了十幾秒鐘之後,給出了結果。
冷汗「唰」地涌了出來,路明非的襯衣頃刻間就濕透了。連最後的僥倖之心也沒有了,他們正行駛在那條神秘的高速公路上,這麼多年過去了,那輛幽靈般的邁巴赫轎車仍在狂奔!
「師姐,你在路邊停一下車。」路明非輕聲說。
諾諾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還是在道旁停車,等著聽他接下來說什麼。
路明非撩開風衣,抽出藏在那裡的沙漠之鷹遞給諾諾:「這槍師姐你熟,你拿著。我來開車,我開車的技術還過得去。」
諾諾看了看路明非的眼睛,並沒有大驚小怪而是接過沙漠之鷹,快速地檢查了彈倉和擊簧,下車和路明非交換位置。
法拉利加速飛馳,如離弦之箭。諾諾雙槍在手,警覺地望向車窗外的暴風雨。
「我們現在在尼伯龍根里,我們在這裡不會遇到任何人類,如果發現什麼古怪的東西,放手開槍就好了。」路明非緊盯著前方道路,「師兄當年進過這個尼伯龍根,今晚它又開門了。」
「原來是這樣。」諾諾點點頭,「那我也告訴你為什麼我剛才把車開得很快,從我猜到真相的那一刻開始,我忽然覺得有人就在我們身邊,盯著我們。我看不到他們,但能感覺有人把雙手搭在我肩上似的。」
路明非儘可能簡潔地給諾諾講楚子航的故事,諾諾面無表情地聽著,目視前方,雙瞳中彷彿藏著漩渦。
她把精神集中在多年前的那個雨夜裡,想要探尋出它的真相。
眼下他們就在這個僅由一條高速公路組成的尼伯龍根中狂奔,黑夜、公路、暴風雨,周邊的各種元素都非常適合她在腦海中重現當年的那一幕。
「我感覺到他了,我感覺到……楚子航了!」她輕聲說,彷彿巫女感受到鬼神降臨在自己身上。
側寫發揮到極致時確實是這樣的感受,她覺得自己就是那個15歲的男孩,坐在一輛狂奔的邁巴赫轎車裡,雨點打在車頂上噼啪作響,好像凝固的鐵水,開車的男人緊繃著臉,世界晦暗,道路兩側的樹木著魔般搖曳。
如果是楚子航自己來講這個故事,側寫出來的結果會更加清晰,但經過路明非的轉述,細節損失了太多,她能想像出的大部分場景都是模糊的,唯有那個男孩驚惶的表情異常真實。
這一切根本就是個噩夢,無限循環的噩夢。想要走出這個噩夢,他們最好知道楚子航那天夜晚的經歷。
但還是太模糊了,在那個暴風雨之夜,在由鍊金術製造的扭曲空間里,楚子航到底遭遇了什麼?
路明非死死地盯著道路盡頭的那點紅光,那是邁巴赫的尾燈。
他很清楚在尼伯龍根里是沒有「方向」可言的,即使你調頭逃離,也很可能重回原地。北京地鐵中的尼伯龍根里,就有那麼一列循環運轉的地鐵,宿命般永不停息。
他只能緊跟那輛邁巴赫,當年楚子航是開著它衝出這個尼伯龍根的,它就像飛在這個噩夢世界里的靈光天使。
但也有可能是地獄的引路人,它在那麼近的距離上和法拉利擦身而過,像是某種挑釁,有意識地要吸引路明非和諾諾跟它走。
他們的視野之內沒有任何人,卻又像是有數以萬計的眼睛在盯著他們,風聲雨聲之外他們……或者說它們在竊竊私語,那聲音像是嬰兒的哭泣,又像是嘻嘻哈哈的笑聲。
「停車!」諾諾忽然解除了側寫的狀態。
路明非狠狠地踩下剎車,法拉利的四輪在地面上劃出四道青煙。
「叫你停車沒叫你急剎!你差點把我甩出去!」諾諾沒好氣地說,雙手攏起長發,在腦後紮成馬尾。
「如果不急剎,我們會撞上去。」路明非抬手指向前方。
諾諾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出去,緩緩地打了個寒戰。
暴雨匯成了鋪天蓋地的水牆,打在法拉利的頂棚上,感覺鋁合金車架都要塌,那輛邁巴赫轎車就橫在他們正前方,四門敞開,閃著應急燈,隔著雨幕看去,彷彿微弱的螢火。
若不急剎,剛才就是車毀人亡的結局。
「你知道我剛才為什麼叫你停車么?」諾諾低聲說,「因為我感覺到八年前的那個夏夜,楚子航的父親應該也是在這裡狠狠地踩下了剎車……他們在這裡……遇到了什麼?」
「我們怎麼辦?」路明非問。
「下車咯,就當作一場宴會去赴它。」諾諾解開了安全帶。
兩人各自推門下車,站在了瓢潑大雨中,諾諾手握雙槍,路明非兩手小太刀。他們背靠著背互為防禦,緩慢地接近邁巴赫。
車裡空無一人,白色的車身上塗滿了黑色的油泥,彷彿潑墨似的,暴雨都洗不掉。
路明非伸手摸了摸車門,根據楚子航所說這輛車是特別定製的,車門上有兩個插雨傘的槽,每個槽里都是一柄日本刀。那天夜裡楚子航的父親拔出了其中之一,另一柄就是楚子航後來用的「村雨」。但現在兩邊車門的槽里都是空的,刀不見了。
為什麼是日本刀?日本分部?蛇岐八家?
路明非高速地思考著,蛇岐八家曾經擁有世上最頂尖的煉金大師,他們製作併流傳下來的名刃,比如「蜘蛛切」和「童子切」至今都是屠龍武器中的巔峰之作。難道說「村雨」和它的姊妹刀也是出自某個日本煉金刀匠的手?楚子航曾經試圖通過追查「村雨」的來歷探尋父親的真實身份,他拜託了源稚生,可惜源稚生未能完成那個囑託就死了。
太多的信息堆積在路明非的腦袋裡,他隱約想到了點什麼,卻不清晰。
看眼前的情形,他們似乎是在楚子航父子和那「形似神明的東西」碰面之後趕到了現場。
楚子航一直沒有跟路明非精準地描述那可怕的敵人,只說他形似神明。
路明非警覺地四顧,周圍漆黑一片,除了邁巴赫和法拉利車燈打出的四道光柱,這裡沒有任何光源,也沒有搏鬥的痕迹。
諾諾用手指沾了一點那種黑泥湊近鼻端,有股隱隱約約的腥味,再聞又是蜜糖般的甜香。她正在思索的時候忽然感到手指上劇烈的灼痛感,急忙俯身在積水中按了一下洗去黑泥。
再看手指的時候,接觸過黑泥的地方皮膚已經發白了。那種黑泥顯然帶有某種腐蝕性,甚至毒性,如果長時間接觸皮膚還不知道是什麼後果,好在這裡到處都是水。
「血,」諾諾沉吟,「這是某種血液。」
「他們一路碾壓著成群的敵人來到這裡,然後遭遇了某個敵人,他們沒能逃出去,故事到此結束。」諾諾沉吟,「但這一幕為什麼會出現在我們面前?就像過去的場景回放。」
「師姐你說……他們沒有逃出去?」路明非忽然覺得諾諾這句話是有問題的,諾諾特意強調了「他們」。
邁巴赫上就楚子航父子二人,諾諾的意思是這兩個人都沒有逃出去?
「是,在你講的故事裡,楚子航開著這輛邁巴赫逃出了尼伯龍根,可現在邁巴赫就在你面前。」諾諾輕聲說,「那就意味著,楚子航沒有逃出去。」
路明非狠狠地打了個寒戰,大腦深處隱隱作痛,太混亂了,一切都太混亂了。
15歲的楚子航沒能逃出尼伯龍根,於是路明非在高中時代取代楚子航成為了男神,獅心會會長是阿卜杜拉·阿巴斯,歷史從那一刻開始被改寫,從此跟楚子航沒有關係。
楚子航豈止是消失了,楚子航在十五歲那年就死了,已經死了很多年。難道說這些年來跟他相交的一直是個鬼魂?
這時背後傳來了古老莊嚴的聲音,彷彿一扇看不見的門開了,門的後面,神在王座上說話。
那聲音在說:「你終於來了。」
威嚴恐怖的氣息瀰漫在天地之間,壓迫得他們難以呼吸。他們都曾面對過至高至大的存在——龍王——卻未曾感受過如此等級的威壓。
路明非感覺到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那是諾諾,她的手跟路明非的手一樣冰涼,但仍有力。她微微用力捏了捏路明非的手,路明非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不要被恐懼壓倒,越是這種時候就越要有力,握緊槍柄和刀柄,這才是把命握在了自己手中。
他們緩緩地轉過身來,神祗立馬在無盡的暴風雨中,他的火焰蒸騰著漫天大雨,把無數雨滴化作白霧,白霧被風吹散而後再度凝聚。神明的光焰在白霧中一隱一現,彷彿呼吸。
他的馬長著八條馬腿,渾身金色鱗片,喉嚨中滾動著雷聲,噴氣的時候鼻孔中吐出閃電。
他自己穿著暗金色的甲胄、披著藍色的風氅,手握枯枝般的長槍,完全就是壁畫中神明的裝飾。但他的身體被裹屍布纏得很緊,裹屍布表面寫滿了血紅色的咒符,看起來又像是森羅厲鬼。
他的臉上帶著銀色的面具,面具的眼孔和嘴孔中噴薄著熔岩色的光芒。
神明的至高至大和厲鬼的至幽至暗融匯在他的身上,讓路明非立刻想到了另一個人,那是竊取了白王血統的赫爾佐格!他懸浮在東京的天空中,天使般優雅,魔鬼般猙獰。
「奧丁?」諾諾輕聲說。
那位神祗並未報上自己的名字,可他全身上下都寫滿了奧丁之名。在北歐神話中,這位主神身披藍色風氅、騎著八足天馬「斯萊布尼爾」,手持長槍「昆古尼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