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懸賞(4)
第69章懸賞(4)
這輩子他就怕嬸嬸,在龍王諾頓面前他都沒那麼慫。龍王跟嬸嬸比起來算個屁啊!就算那個什麼「言靈·燭龍」放出來,大不了就是抱著顆核彈被炸成灰,反正他也不是愷撒,沒有萬貫家財和如花似玉的女友讓他對這個世界戀戀不捨。可嬸嬸不一樣,穿腦魔音一波更比一波高,中年發胖的臉盤上寫滿「哀你不幸恨你不爭」的表情,叫人生不如死。
「修好了修好了!馬桶修好了!」路明非保持立正姿勢。
他只有賭了,信楚子航。楚子航說過會派專業的人幫他解決這件事,獅心會的老大不是普通人,在學院里一言九鼎。路明非這種小跟班,不能不信老大們的能量。
「那你跑什麼?大便急了似的!」嬸嬸還是不爽。
「我我我……」路明非一個勁兒冒汗。
其實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犯慫,其實就算嬸嬸把他攆出門也沒什麼,大不了暑假不回來了,去和芬格爾混。
大概是慫慣了。
電梯門開了,路明非扛著大包小包,陪著小心跟在嬸嬸後面,祈禱著推開家門一切如楚子航說的那樣都搞定了。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晚飯是「路鳴澤出國留學家庭慶祝會」,他還給路鳴澤買了件禮物,一個帶變壓器的萬用插座。很有用的小東西,嬸嬸應該不會想到美國電壓和國內不一樣。去年路明非在芝加哥火車站的候車大廳里苦熬,連給MP3充個電都沒輒。有了這個路鳴澤就可以不吃這個苦。
「蘿蔔切了么?」嬸嬸摸著鑰匙。
「切……切好了。」路明非支支吾吾地。他確實跟楚子航說了自己還得回家切蘿蔔蒸香腸剁蔥花,但著重強調的是換馬桶座圈。他不確定楚少爺有沒有留心。
門開了……滿屋子白蘿蔔片兒,碼得整整齊齊,每一片都是一厘米厚,刀工精湛,好似日本廚子切生魚,上面還灑了翠綠的蔥花。飯桌上、茶几上、冰箱上,凡客廳里有平面的地方都擺滿了蔥花蘿蔔,燈全都打開,照得蘿蔔片兒們晶瑩剔透。嬸嬸那麼節約電費的人,從來不允許家裡一間房開兩盞燈。
廚房裡傳出的刀聲整齊有力,讓人想到幾十把刀同時起落的場面,好像有個廚師訓練班在裡面練刀工。
廁所里傳來震耳欲聾的衝擊鑽聲,瓷磚破碎水泥開裂,整面牆壁都在顫抖。
一家子人都給震了,路鳴澤正跟學妹簡訊你儂我儂,一不留神手機落在地上,電池都摔了出來。
廚房裡走出魁偉的身影,身高190cm、肩寬50cm、體重足超200磅,墨鏡后的目光凌厲如電。彪形大漢威嚴地掃視,左手滿滿一桶蘿蔔片,右手提著美軍制式的M9軍刀,灰鈦刀身上雙面血槽,那是柄地地道道的兇器,此刻沾著幾片縹緲的蔥花。
「搶劫啦!」嬸嬸面對這兇徒一口氣接不上來,差點暈過去。
「書桌抽屜里有錢你們自己拿!」叔叔高舉雙手。
第二個兇徒在廚房門口現身,只穿跨欄背心,露出一身墳突的肌肉,戴黑色軍帽,手握美軍制式安大略騎兵刀。
「路專員?」兇徒摘下軍帽,露出一顆大好光頭,頭皮上的骷髏紋身猙獰可怖。
路明非沒回答,他只想捂臉,說不認識這人。可他真的認識……這些人原來隸屬於海豹突擊隊,曾是些割喉的兇徒,但如今退役了,只是在學院上班的工友。
卡塞爾學院,校工部!
提著衝擊鑽的壯漢從廁所里走出,軍靴在嬸嬸精心擦拭的實木地板上留下清晰的腳印。他走到路明非面前,摘下嘴角的大號雪茄,機械戰警般方正的臉龐上露出「我是純爺們」的微笑,伸出手來,「路專員你好!已經按照你的副手楚子航的安排,安好了馬桶座圈,請檢查!」他向著廁所一伸手,「保證質量!維修這方面,我們很專業!」
「果然是……『專業的人』。」路明非撫額。
社團老大就是靠譜啊!派出的都是超一流的人,滿臉都寫著「專業」二字!只是……這幫人是什麼專業?殺人專業吧?是把恐怖分子高舉在空中一把折斷的專業吧?是雙手兩把衝鋒槍沖入槍林彈雨的專業吧?這是在中國,為什麼這幫暴徒般的校工部會出現?
「趁著暑期休了年假,來中國旅遊,原計劃明天去普陀山拜觀音,接到電話就立刻趕來了。」為首的壯漢彷彿讀懂了路明非的心。
「不去試坐一下?買的上等的柚木座圈。」壯漢對於路專員此刻的複雜表情覺得有點困惑。
「免了……」路明非有氣無力地擺手。
「我們還蒸了香腸,切了蘿蔔和蔥花。」壯漢補充。
「可你們也不必……把所有的蘿蔔都宰了吧?還有蔥花……切那麼多蔥花是要做辣醬么?」
壯漢有些詫異,「任務上沒說要做辣醬,說實話廚藝倒在我們擅長的範疇之外。負責這種工作對我們還是第一次,有點陌生,做不好的地方路專員請指出。我們偵察搜索時……我是說進屋之後四處看了看,發現陽台有大包的蘿蔔和成捆的蔥,猜測是比較耗時的工作,需要多人協作完成,所以才動用校工部。別的都還好,只是刀具不順手,好在隨身都有攜帶。」壯漢覺得還得表表功,「我們還順便疏浚了下水道。」
「路明非你做的好事!你不滿意我指使你是吧?你顯擺給我看是吧?你敢……你敢把我家搞得亂七八糟!」嬸嬸終於明白,魔音高亢,穿雲裂石。
「我……我不是故意的……」路明非蚊子般哼哼。
被驚動的鄰居們從門外把腦袋探進來,戰慄著偷看這滿屋暴徒般的男人,聽說都是路家那個寄養的孩子的「朋友」。
壯漢立刻流露出警覺,手中的衝擊鑽揚起,彷彿那是一柄填滿子彈的沙漠之鷹。
「別別!」路明非趕緊拉住這幫壯漢,校工部這些傢伙的中文不太利索,聽不懂鄰居的嘰嘰喳喳,只覺得局面失控,一個個提刀並肩而立,目光陰冷,把路明非遮擋在中間。
專員是一次行動中的最高負責人,是必須被優先保護的。
「你就是看不起鳴澤!你就是容不得我指使你!你了不起了,你找一堆人來攪事,算你狠!你們家一輩子都踩在我頭上!你就欺負我好了!我沒有你媽媽知書達禮脾氣好,鳴澤沒有你那麼有派頭有場面,沒美國教授撐腰……我……我白養你了!」嬸嬸也不管在鄰居面前丟不丟臉了,披頭散髮地大罵。
路明非垂低頭看著地面,只覺得四面八方都是看不懂的目光。校工們雖然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但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並排站在他背後,一起低頭,一起接受嬸嬸的怒罵。
路明非有點恍惚,又好像豁然開朗。原來……自己跟嬸嬸根本不在一個世界里生活啊!在嬸嬸以為的那個世界里,他又狠又腹黑,看不起路鳴澤,他有美國教授撐腰,有派頭有場面……原來他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也許是他以前太慫了,也就應該繼續慫下去,不該抬起頭來。只有低著頭默默地溜著牆根走才是他路明非的人生。
他忽然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誒!平生第一次有人給他發生日快樂的簡訊,還有人要獻給他一首不合時宜的生日歌。
路明非忽然笑出了聲,明明不合時宜,只是忽然控制不住。
叔叔嬸嬸一起抬眼,憤怒地看了他一眼,拉起路鳴澤的手進了裡屋。門被用力摔上,隔著門路明非聽見一聲大吼,「滾!」
路明非低著頭,沉默了很久,拍拍校工部那個負責人的肩膀,「等我一下。」
他回到自己的卧室,收拾好行李。最後他把那個四十塊錢買來的多功能插頭放在那台老IBM筆記本上,這是以前他和路鳴澤共用的,在上面他荒廢過很多時間。
路明非帶著校工部的大隊人馬穿過客廳,地板上擱著嬸嬸買的菜,路鳴澤出國的大包小包,還有一塊蛋糕。他這一輩子還沒吃過一個屬於自己的生日蛋糕,雖然生在炎熱的夏天,蛋糕叫人提不起胃口,可還是想有一塊生日蛋糕上寫著自己的名字,哪怕用來砸砸也好。
「路專員,我們有什麼地方出錯了么?」一個校工問。
「沒有啊,」路明非說,「你們修馬桶的手藝我知道,那是一流。」
沒什麼對錯。其實他無論做什麼都不會討這家人的喜歡,就像對一個女孩,因為她不愛你,所以你做什麼都是錯。
因為不愛,所以都錯。
樓門口停著一輛頂級的黑色寶馬,穿制服戴白手套的司機恭恭敬敬地為他拉開車門,「晚上在Aspasia訂好了雙人位,您和陳雯雯小姐的晚餐安排在七點鐘開始。」
路明非愣住了,「不是晚上還要出任務么?什麼晚飯?我不知道啊。」
「根據您的副手楚子航的安排,您今晚負責任務中最重要的一環,在Aspasia餐館和陳雯雯小姐用餐。」校工部的負責人解釋說,「他會帶隊做好支持工作。」
「什麼支持工作?」
校工部負責人笑笑,「大概是帶隊殺入潤德大廈取回我們遺失的資料。」
「哦,覺得帶著我太累贅是吧?」路明非理解了。
他抬起頭,看著那扇曾經屬於自己的窗口。那裡孤零零地亮著燈。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為什麼在嬸嬸面前犯慫,因為這個普通小區里的三居室就像他的家。他跟卡塞爾學院里其他人不一樣,他不想孤獨,「血之哀」這種牛逼又哀傷的情結跟他無緣。他想跟普通人一樣有個家可以回去。
可他早該明白,卡塞爾學院不屬於普通人。諾諾說過,卡塞爾學院是人生里的另一條路,踏上這條岔路,過去生活的門就關閉了,只能往前……再回不到人類的地方。
你已經手握刀劍,那麼就準備戰鬥。
在你的衣領上燙上黃金的徽記,用黑卡的巨大透支額度武裝好自己,以路專員的身份命令那些魁偉的男人,乘坐這輛奢華的轎車和你當年的暗戀對象吃最昂貴的晚餐。
你需要付出的……只是心底里那點小小的溫軟,從此堅硬如鐵。
黑色寶馬無聲地滑入夜色中,路明非坐在後座上,腰挺得筆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