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炎魔刀舞(4)
第73章炎魔刀舞(4)
「她死的時候,已經看不見,也聽不見了,而這是她為了生下我付出的代價。」愷撒看著自己的手,「我當時能做的就是握住她的手,」他慢慢握拳,骨節發出輕微的爆響,「我不敢鬆開,因為我想那是多可怕啊……她看不見也聽不見,如果沒有人握著她的手,她會覺得世上沒有人要她了……家族給的哀榮,她根本不知道,那時世界和她之間唯一的聯繫,只是從我手心裡傳過去的溫度,」愷撒嘶啞地笑,「叔叔,我重複一遍我跟你說過的話,我是古爾薇格的後代,我跟你們加圖索家沒那麼親。」
弗羅斯特看著愷撒,彷彿能看見他渾身釋放的、悲傷而洶湧的氣息,良久,又是一聲長嘆。
「愷撒,看那大海,起風了,要下雨了。」弗羅斯特忽然說。
愷撒順著他的目光,眺望遠處波濤起伏的熱那亞灣,烏雲正翻滾著聚集,色澤沉重如鉛塊。
「在你進來之前,家族和昂熱起了衝突。」弗羅斯特輕聲說,「我們剛剛殺死了青銅與火之王,在這個劃時代的奇迹面前,我們為何爭執?因為波濤洶湧,新時代,就要來了。」
「新時代?」
「混血種能夠殺死龍王了。我們終於看到希望能夠終結龍族的歷史,那之後混血種將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族群,遠比純粹的人類優秀,龍族沒有了,再無人能抗衡我們。世界的格局會被改寫,就像大航海時代,就像工業革命。那是混血種的時代,而你,將成為他們中的領袖。」弗羅斯特如同詩人在唱頌美好的將來,「家族在此刻傾力支持你,還不夠證明我們對你的愛么?你將成為新時代的……皇帝!」
他的聲音里透著隱約的誘惑,彷彿伊甸園裡的蛇對亞當和夏娃說:「吃那樹上的果實,你將與神比肩。」
愷撒轉著手中的酒杯,沉默著。
「愷撒,再想想。只要你願意,下一次校董會開會,家族會重提尼伯龍根計劃,而你是唯一的候選人。這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機會,現在家族捧到你面前,請你接受它。」弗羅斯特循循善誘,「別錯過最好的時機。你得明白,家族並不能絕對掌握校董會,為了對抗群體蘇醒的龍王,啟動尼伯龍根計劃是早晚的事。你放棄,取代你的就會是楚子航或者路明非。機會,是不會為一個人長久等待的。」
「是的,我渴望證明自己,渴望榮耀和權力。」愷撒昂起頭。
「很好,我們期待你這句話。」
「但我跟你們不同,」愷撒扭頭,冷冷地看著弗羅斯特,「我將親手奪取我自己的未來,楚子航或者路明非,還有其他一切可能威脅到我的人,我會面對面地和他們爭奪!有一天我會得到我期待的那一切,可不是作為加圖索家的當家人,而是作為愷撒!只是愷撒,和那個『狄克推多』的名字一樣。收回你的饋贈吧,有點骯髒。」
冰冷的海風從兩人之間吹過,叔侄對視,都不願在眼神中示弱。
最後還是弗羅斯特收回了目光。他長嘆:「建立一份仇恨只需一瞬間,建立一份愛卻要很多年。愷撒,你還太年輕,總有一天,你會懂得家族對你的愛。」他從懷裡摸出一隻信封,信封口用紅色火漆燙印著加圖索家的家徽,「我這次來,帶來你父親的一封信,本來我想在為尼伯龍根計劃開啟的慶祝會上交給你……對於你喜歡的人,家族已經知道了。但遺憾的是,她和你母親古爾薇格一樣,血統不夠高貴。按照道理,血統是家族遴選新娘的絕對標準,但家族不希望你母親的悲劇重演,我們願意為你而修改規則。」
「如果你願意接受尼伯龍根計劃的饋贈。」弗羅斯特盯著愷撒的眼睛,「家族會破例批准你和陳墨瞳的婚約,你們的結合將得到家族祝福。」
愷撒愣住了,他慢慢地把杯中的酒喝完:「真慷慨啊……」
「你應該明白家族對你婚約的這份祝福有多麼巨大,還要懷疑么?家族只會祝福未來當家人的婚姻,你就是未來的當家人。你總不希望你未來的妻子陳墨瞳不被祝福吧?那樣她該有多可憐!」
「砰」的一聲巨響,愷撒手中的玻璃杯碎裂在地上,粉白色的玻璃渣四濺。
「我的婚約和家族無關,現在帶著你的慷慨,」愷撒咬住舌尖,以吐出一口濃痰的力量噴出了兇狠的一個字,「滾!」
令人驚訝的暴怒在一瞬間湧出了他的瞳孔,因為憤怒,他的瞳孔甚至泛起了淡淡的金色。作為混血種,這是情緒極度起落時才有的徵兆。
龍血熾熱沸騰!
遠處,昂熱也同樣喝著一杯琴酒,帶著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看著這對叔侄說話。他沒有「鐮鼬」那樣的聽力,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只能看到雙方表情變化,就足夠讓他覺得這幕戲很有趣了。
最後弗羅斯特含著怒氣轉身離去,只剩下愷撒一個人在那裡看海,低垂的眼睛里籠罩著陰影,不再是純凈的冰藍色,而像是捲雲下起伏的海面,暗藍幽深。
「家族倫理劇啊。」昂熱聳了聳肩。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接通電話,幾秒鐘后皺起了眉:「楚子航又出問題了?」
潤德大廈,時間18:57。
有「聯邦快遞」標誌的廂式貨車忽然亮起了大燈,燈光刺破雨幕的瞬間,它老舊的引擎發出可怕的噪音,就像一個老人在乾癟的肺里吸入大量空氣,準備讓全身僵硬老化的肌肉不計成本地發力。廂式貨車衝破了玻璃幕牆,帶著漫天飛舞的玻璃渣,撞在一根楔形承重柱上,承重柱擋住了它,而且把車頭劈成兩半,就像一柄利刃斬入敵人的頭顱。
引擎火花四濺,水箱破裂,白色蒸汽四處瀰漫。整棟大廈劇震,但比不上校工們心裡的劇震。擋風玻璃碎了,駕駛室里空無一人。
這就是他們開來的那輛車,鑰匙還在一個校工的口袋裡,他們沒在車上留人。但在他們把底商折騰得一團糟時,這輛無人駕駛的廂式貨車一直無聲地圍繞著潤德大廈行駛,就像一隻野獸圍著獵物轉圈,尋找進攻的機會。
這輛沒有一絲人氣的廂式貨車……試圖狩獵人類?
超自然的事情畢竟對於擁有血統的校工而言不罕見,他們的應對措施立刻升級,一名校工抽出了照明彈發射槍,跪姿發射,一枚耀眼的紅色信號彈從沒了玻璃的窗口射入廂式貨車。
對於這幫人來說,照明彈發射槍實在不能稱作武器,他們以前都是雙手微沖大開殺戒的主兒。但這一支例外,巨大的後座力把推舉250磅的前海豹突擊隊隊員掀翻在地。「信號彈」帶著尖嘯,鑽透整個車身後飛出潤德大廈,最後在廣場中心的鋁合金雕塑上融出了直徑20厘米的洞。
「這……還能算是信號彈么?」校工覺得自己是發射了一顆微型火箭彈。
不過也該習慣了,這就是裝備部的風格,變態改裝,超強威力,以及……語焉不詳的說明書。這把發射槍被交付使用時,槍械技師只是隨口說務請垂直發射,以免造成「不可預測」的後果。現在校工明白了,確實是忠告,對準任何目標發射火箭彈都會造成「不可預測」的後果。
不過打出去了也就打出去,裝備部出品的武器,就算是鬼魂也抵擋不住吧?校工們彼此對了對眼神。
好像一切又都恢復正常了,這輛忽然自己動起來的廂式貨車並沒有造成什麼麻煩……此刻耳邊傳來了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像是什麼鋼纜……正在斷裂。
幾秒鐘之後,玻璃幕牆外一聲轟然巨響,數百公斤重的懸橋砸進柏油路面里。
校工們都驚呆了,按照時間表,楚子航……正在那座懸橋上!
楚子航懸浮在雨中。懸橋下墜的瞬間,他全力起跳,仰頭面對著天空,整個天空映在他的瞳孔里,這麼看去,好像所有的雨點都是從天心的一點灑落,都會落入他的眼中。
彷彿神浮在空中觀察世界,世界變得格外清晰。
他在一瞬間產生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血液在血管里奔流如寒冰解凍后的大河,每個細胞都春芽般放肆地、用盡全力地呼吸。無窮無盡的力量,沿著肌肉和經脈無聲地傳遞。
他「爆血」了。
這是以精神手段瞬間提升血統純度的技術,在工業時代之前,是某些家族的最高秘密,能讓族裔以混血種的身體獲得接近純血龍族的力量。但是這也被看作黑巫術的一種,被施以種種限制,經過黑暗中世紀的異端清洗,秘密失去了傳承。直到20世紀初,秘黨的新銳團體「獅心會」重現了這種技術,因此迅速地超越老一輩而確立了新一代領袖的地位。
而楚子航是這一屆的獅心會長。
獅心會保存下來的資料中說,就像血統里原本藏著一隻獅子,你只要願意解開束縛獅子的繩索,你就能獲得它的力量。而束縛這種力量的,恰恰是你自己。
獅心會——LionheartSociety,最初的寓意就是「釋放獅子心的社團」。
楚子航以人類絕對不可能做到的動作踏在玻璃幕牆上,靠著轉瞬間的摩擦力止住下落的趨勢,然後拋掉了刀鞘,村雨刺穿玻璃。楚子航下墜的力量在玻璃上留下平滑的刀痕!
他單手發力,重新躍入21樓。保安們面對忽然回返的楚子航,居然沒有任何慌亂,好像絲毫沒有覺得這種擺脫地心引力的行為值得詫異,他們紛紛攥緊了手中的警棍,有的人則從腰間解下了鐵鏈。楚子航環視周圍,雙眼沒有聚焦,他根本就沒有在看那些躍躍欲試的保安,他的眼裡沒有這些螻蟻一樣的東西。
如果神俯視世界,會凝視每個路人么?就像孩子蹲在樹根旁看著忙忙碌碌進進出出的蟻群,拿著樹棍在蟻洞里捅來捅去,卻不會真正凝視其中任何一隻。
當你掌握了能輕易把一個個體毀滅成灰的力量,就再也不會注意它的存在。
墨鏡已經在下墜的時候跌落了,灼目的黃金瞳亮起在霧氣中。保安們開始退卻了,金色瞳孔的威嚴正在和那個控制了他們的言靈對抗。那是居高臨下的俯視,彷彿有一隻手捏著他的心臟,如果抗拒不回答,心臟就會被捏碎。
始終若有若無彷彿夢囈的歌聲忽然拔高,利刃般刺破空氣,那個領域瞬間膨脹。保安們全身的皮膚沁出鮮紅的血珠,身體機能已經被強化到了極致,血壓高到毛細血管紛紛破裂。言靈之力壓過了黃金瞳的威嚴,泯滅了保安們的驚懼,他們再次躍起,把電警棍高舉過頂,蛛絲一樣的靜電再次纏繞在電警棍之間。完全沒有死角的進攻,同時從四面八方擁來。
「言靈·君焰」張開了領域。
大量的熱在狹小的空間中釋放,氣溫在零點零幾秒之內上升到接近80度,高熱瞬間驅逐了瀰漫的霧氣,以楚子航為圓心,直徑兩米之內的球形空間里空氣恢復到完全透明,領域之外依舊是濃霧,邊界清晰可見。保安們倒在楚子航左右,沒有一根警棍來得及碰到楚子航的身體,瞬間到來的高溫令他們的身體來不及反應,體溫就急劇升高到四十度以上,大腦立刻暫停了工作。
前方霧氣中響起了金屬撞擊的聲音,那是一柄槍在上膛。一名保安舉起了一把違禁的仿製「黑星」手槍,對準了楚子航的頭部。楚子航的眼角微微抽動,忽然出現在保安面前,已經握住他的手腕。無聲地用力,保安兩根腕骨同時折斷。楚子航把昏迷的保安扔開,他的手已經完全變了形狀,骨骼暴突,細密的鐵青色鱗片覆蓋手背,尖銳的利爪罩在指甲上。幾名手持鐵鏈的保安揮舞著鐵鏈貼地橫掃,試圖打斷楚子航的脛骨,楚子航沒有閃避,任憑鐵鏈把脛骨纏住。保安們向著兩邊拉扯,試圖把楚子航拉倒,楚子航矮身抓住了所有鐵鏈,把保安們緩緩地扯回自己身邊。此時這些保安的肌肉鼓脹,爆發出的力量可以媲美公牛,但是楚子航生生地把陷入瘋狂狀態的公牛們拉了回來。
鐵鏈忽然間變得極其灼熱,保安們驚叫著鬆手,但他們手心的皮膚被燙得黏在了鐵鏈上,「君焰」把鐵鏈加熱到發出了隱隱的紅光,楚子航揮舞著這些紅蛇般的鏈條抽打在保安們的背後,留下漆黑的痕迹,隱約有骨骼碎裂的聲音。
幾秒鐘前這裡還滿是人,現在所有人都躺在地上,空氣中瀰漫著灼燒的氣味和淡淡的血味,無處不是霧氣,白茫茫的,看不到走廊的盡頭。
一直籠罩著保安們的「王之侍」領域忽然崩潰了,所有保安都從夢境中蘇醒似的,身體完全抵抗不住所受的傷,有人哀號,有人直接痛得昏死過去。
楚子航拖著紅熱的鐵鏈,行走在滿地的傷者中,彷彿地獄洞開走出的炎魔。
保安們都驚恐地爬著後退,楚子航仍舊擺出了絕對的進攻姿態,可是能當他對手的人都倒下了,他還要怎麼進攻?
再要揮舞那些鐵鏈,只能是殺戮!
楚子航從他們身邊走過,鐵鏈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眼裡完全沒有這些哀號的人,只是沿著白汽瀰漫的走廊緩緩向前,仍舊是十足的進攻姿勢。保安們都看傻了,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是不是瘋了,他的面前只是一扇空蕩蕩的門,那裡面已經沒有人了。
「哧」的一聲,冰冷的水幕從上方降下,消防安全系統開始噴水,君焰讓系統覺察到了高溫。
空蕩蕩的走廊,滿地的人形,濃密的霧氣,水從天而降……楚子航抹了抹自己臉上的水,這種感覺就像是孤零零地站在雨夜裡。
他一步步向前,走廊盡頭的霧氣里紅色的「Exit」標誌閃動著,那扇門裡有「砰砰」的聲音,似乎有人在瘋狂地敲著門要衝出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捶門聲已經變得震耳欲聾。他一腳踹開門,更濃郁的白色蒸汽噴涌而出。慘白色的日光燈下,那些似曾相識卻又永遠讓人記不住面孔的影子默默地站著,以沒有表情的臉迎接他,竊竊低語,和六年前的迎接儀式一模一樣。
這是保安們看不到的,但在他眼裡卻異常真實,這個21層里滿是人,他們緩緩地走出濃霧,向著楚子航走來,面無表情。
楚子航摘下耳後的耳麥扔在地上,跟上去一腳踩碎,切斷了和其他人的聯繫。
接下來就真的只有殺戮了,那個男人曾經說過,對於這些東西不必有任何憐憫,因為他們甚至稱不上活人。
「行動撤銷!人員撤回!」曼施坦因抓起麥克風大吼,「警察就要到了!不能有人落入警察手裡!楚子航在哪裡?楚子航在哪裡?」
地球投影上,位於東亞的紅點正在高速閃動,警報聲席捲了整個中央控制室。在那裡的行動滑入了失控的軌道,曼施坦因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原本精心設計的行動,卻被一輛鬼魅般的無人貨車徹底打亂了節奏。他們和楚子航之間失去了聯絡,誰也不知道21層到底發生了什麼,但聯絡中斷前那可怕的碎裂聲真是叫人毛骨悚然。
「行動繼續。」旁邊的施耐德忽然伸出手抓住了麥克風,不讓他繼續說下去,「我知道楚子航在哪裡。」
施耐德在屏幕上調出一個登陸頁面,輸入密碼之後,潤德大廈的剖面圖顯示出來,21層那裡有個高速閃動的紅點。
「那就是楚子航,」施耐德低聲說,「他沒有事,就在21層活動。」
「謝天謝地。」古德里安按著胸口長出了一口氣。
曼施坦因愣住了:「他在幹什麼?」
「我不知道……」施耐德說。
此刻相隔一萬八千公里的中國,「村雨」帶著吞吐的火色光影一次又一次劃破濃霧,在空氣里留下透明的刀痕,縱橫交錯如一張用筆兇險的毛筆習字帖。一個又一個墨黑色的影子撲上來,又在那柄刀的刃口上被揮為一潑濃濃的墨色,在濃霧中碎裂為千萬條墨絲飛射。「村雨」的刀刃上沾滿黑色的血液時,一層清潤的水珠凝結在刀身上,洗去了墨色。楚子航略微停頓環視左右,把刀橫置在左臂上,刀尖略略下垂,混著墨色的水珠緩緩墜落。更多的黑影走出了濃霧,楚子航已經無暇去分辨這是真實還是幻覺,就像那場颱風中的往事,那時候他還是個孱弱的男孩,而現在他已經燃燒了龍血,沒有猶疑,也不想問任何因果,刀刃的風暴再次斬切濃霧。
敵人是什麼?斬開就可以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