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九章 決戰(十)
夜色下,峽谷關散漫著一份與往日截然不同的肅穆,又或者說,散漫著一股濃濃的緊張、不安。
策馬行走在夜色里梅斯感受到了這份不安,於是,他就更忐忑了。
他甚至有些懊惱自己為什麼要答應伍萊回到峽谷關,因為他覺得,即便自己不答應,伍萊也不會勉強,可自己卻偏偏就……
難怪他能有現在這番成就,因為他總能讓別人順著他的思路走。梅斯在心底這般忖罷,扭頭掃了一眼落後自己半個馬身的斑狼——他是伍萊給他配的「裨將」,在梅斯將身後四千亞述軍領進峽谷關主防區后,他將主導完成剩下的作戰任務。
這是斑狼第一次率領這麼多人,多到他自己都有些沒把握。但伍萊告訴他說,我對你有信心。
伍萊可不是瞎鼓舞,普扥負傷后,他手頭可用之人便只剩那幾位團長了,但這些團長同樣沒有打這種仗的經驗,與他們相比,斑狼甚至更冷靜、鎮定,這一點在進入峽谷關后尤其重要,所以伍萊寧可讓斑狼去執行這個任務。
梅斯和斑狼身後的四千亞述軍自然都已換上了天眷軍的服飾和大部分的武器,為了使得看起來像那麼回事,有些士兵還扮起了傷兵,行進的隊列也走得很是有些散亂……
午夜過後不久,梅斯率隊走到了峽谷關主防禦區的關牆大門外。
「這兒本是一處訓練場,寬敞得很,現在一共放了六座大營,等於是夾住了這條通道。」趁著門值報告的時間,梅斯壓低聲音對斑狼說道,「我的營在左側第二座,一會兒我一定會被接見的,你便領著人先去,看見那邊的三座營門沒有?」
斑狼點了點頭:「看見了。」
「斑狼將軍,那三座營門后都有聯排柵欄,就像是巷子,將三處軍營的兵馬分開以免戰時混亂,你走中間那座營門,直通我的營,留守的士兵不過百,都是些老弱,將我令牌給他們看就行,如果擔心他們什麼,或綁縛或殺掉,你自己拿主意,中間大營房裡,有我的三位女眷,還請將軍多多照看。」梅斯說的很細,他不太清楚斑狼的身份,但見他幾乎是隨時跟著伍萊,這一回又奉命進這峽谷關腹地,便下意識的恭敬起來。
「好。」斑狼再度點頭,還別說,梅斯這一口一個將軍的稱呼他,讓他心裡熱乎乎的。
「斑狼將軍你率人進入后,照例關閉營門,營內有四座箭塔兩座觀察塔,人員你怎麼安排都成。」梅斯接著說道,「我進去后得費些時間才能回來,或許還會被留宿,所以如果我今晚不回來,天亮之後必定回來,你無需擔心,不會有變的。」
「我聽明白了。」斑狼微微一笑,「梅斯將軍請放心,無論是你的女眷還是你本人,我都答應過領主了,保證你們安全返回。」
「其實女眷並不太重要。」梅斯哈哈一笑,結束了談話。
又等了一會兒后,門值返回,加隆果然要召見梅斯。
「稍候。」梅斯沖著斑狼微笑說罷,拍馬跟在了門值身後,斑狼目送他進了關門后,馬頭一撥,率隊走向了左側第二道營門,一路上招來不少目光,甚至還有人上前問候的,倒也一概不予理會。
……
「領主,這也忒……忒不……妥當了吧?」普扥有氣無力的說道。
「不妥當的人是你,不在後方養傷,跑來這兒幹嘛?」伍萊笑著問道,他方剛睡下這貨就來奧爾加鎮了,也不知道他怎麼想的,明明一身的傷連說話都哆嗦,卻還偏偏系掛著戰局,別說還真讓伍萊有些感動。
「一天沒打完,我,我哪裡……唉……」普扥話未說完,便疼的一咧嘴,連忙勉強挪了挪,讓自己的坐姿不至於太碰觸到傷口。
「你乾脆躺床上吧。」伍萊苦笑搖頭,問道,「你是指什麼不妥當?斑狼帶兵?」
「不。」普扥擺了擺手,「是指你讓他……他們冒險深入,領主,我個人……個人覺得沒多大必要哇。」
「怎麼個沒必要法?」伍萊笑著問道。
「我們又不是攻不下。」普扥咳了一小會兒,氣息總算是順暢了。
「我們當然攻得下,可是峽谷關東西長二十三里,南北寬十里,胡利特掌控期間便經營得固若金湯,天眷佔了之後,徵召一十七萬民夫足足建了兩年半,較諸之前強了不止一籌,強攻它,可比十一道石牆難上太多了,這是其一,其二,敵軍的糧倉設在關內,水源更是充足,如果不想點別的主意,等待我們的,就是一次曠日持久的對峙,而且敵人兵馬不少,在被兩面夾攻之下,難保不想法突圍,不弄點特別手段,敵人怎麼會乖乖的呆在關門裡?」伍萊說道,「普扥,以我們現有的人手,即便加上獨立師,怕也無法完全封擋敵人竄逃吧?他們一旦突圍,像馬匪一般的四處襲擾,剛有點起色的胡利特,定然橫生波瀾,說不定,還會重挫胡利特平民對新政、對我們的信心。」
「領主說的在理,可是,我還聽說,按照領主的布置,你是打算……親自率軍長驅直入?領主啊,一路打過來,你可沒那麼不慎重過啊?」普扥問道。
「是的,我打算帶著你六師剩下的兵馬繞道,避開一部分敵軍,直插峽谷關下,拂曉我就出發。」伍萊答道。
「領主,那太危險了。」普扥連忙說道。
「我不覺得危險,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怕我被敵軍包夾,可是你別忘了,還有獨立師,我急行軍時,他們會走大路跟上,然後擺出一副進攻的模樣,被我繞開的那些敵軍哪裡還會顧得上找我?即便顧上了也沒關係,我就殺一個回馬槍,與獨立師先夾攻了他們在說,如果不顧,我就直搗關下,堵住關內大軍讓他們暫時不敢出門,你別忘了,禿鷲那邊,可是早已經摩拳擦掌等候多時了。」伍萊笑呵呵的說道。
普扥忖了忖,旋即苦笑搖頭:「領主,我這腦子一定是被炮震懵了,試問大陸誰行軍打仗幹得過你呀。」
「你這也太抬舉我了。」伍萊踱到普扥身邊,俯身一打量他,說道,「你都有黑眼圈了,還是先去休息吧,這奧爾加鎮溪流樹木環繞著景緻不錯,我特批你,就在這兒養傷吧。」
「遵命。」普扥樂呵呵的一點頭,不無遺憾的說道,「可惜啊,跟著領主你打了一路的仗,眼看著決戰在即,我卻……」
「普扥啊,決戰可不是一場,我們以及薩雷斯、貝利、茵珥、龐貝、奧多他們那邊的每一場戰鬥,可都是決戰的一部分,哪一場沒打好,那都會影響全局,你遺憾,我可比你還要遺憾,你也說了,打了一路了,我自己都沒過癮呢。」伍萊忍不住拍了拍普扥的肩膀,將這傢伙拍得一咧嘴。
「疼,疼,疼,啊呀,領主,你拍著我傷口了。」普扥哭喪著臉說道……
……
送走梅斯后,加隆陷入了沉默,萊登兵敗被俘,梅斯增援受挫,敵軍增兵石牆關卡,這一連串的事情像巨石般的壓在他的心頭上,讓他心亂如麻。
「我該怎麼辦?」他無力的忖道,剛才他差點想下令召集眾將開會,可是他又不知道說些什麼,該布置的早已經布置了,比如增加防禦、增強巡邏,甚至連敵軍進攻如何應對都已經交代了好幾回,還能再說什麼呢?告訴大家說,萊登被俘,梅斯增援失敗在撤退時被敵軍追殺了好幾里地,連副將裨將都陣亡嗎?
加隆的心底忽然生出了濃濃的恐懼感和孤獨感,以前有什麼還能跟萊登商量,或者在自己生氣的時候,還能沖著萊登撒撒氣,可是現在呢?萊登回不來了,仗已經打到了這份上,亞述人是絕不可能放過萊登的,再大的代價也不成。
「要不,我試試看?」加隆腦子裡剛冒出這個念頭就被自己否定了,「不,如果是我,我也不會看在錢貨的份上放走敵軍主將的,因為現在已經不是尋常的爭鬥,而是生死之戰了……」
長長一嘆后,加隆將攥在手裡許久的佩劍往桌上重重一放,沖著陪侍身旁的扈從官擺了擺手:「去,拿些酒來。」
扈從官遲疑了一下,將準備好要說的話又咽了回去,轉身走出了小廳。
與此同時,梅斯軍營內,在斑狼的指揮下,百來名士兵悄悄的架設好了迫擊炮並做了偽裝……
……
天剛拂曉,禿鷲便被腳步聲驚醒了,其實那腳步聲離得還有些遠,只不過這麼多年來禿鷲已經養成了這種習慣,不,應該叫做本能才對。
挺身坐起的同時,禿鷲的左手已經攥住了佩劍,側耳一聽過後,便又將手鬆了開來,因為他已經聽出這腳步聲是誰了——席烈爾,席烈爾腳傷雖已痊癒,但也落下了些微殘疾,在奔跑或者快走時難免一腳重一腳輕的,傳出的聲音自然也如此。
禿鷲當即下床穿鞋,雙腳剛套上靴子,席烈爾便已推門走了進來。
「禿鷲師長,烽火!烽火!」席烈爾一臉的欣喜。
「烽火?什麼烽火?」雖然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禿鷲仍舊問道。
「領主他們的烽火信號!剛剛燃起的!」席烈爾興奮的抓住了禿鷲的胳膊。
「果然是!太好了!太好了!」禿鷲高興的一攥拳,連衣服都懶得披,「走走走,帶我去看看。」
「好。」席烈爾哈哈一笑,一把摟住了禿鷲的脖子,「告訴你,我看見時,差點都激動哭了。」
「那當然了,如果換了是我,我也會的,還是我們領主厲害,這才多久啊,就要夾攻峽谷關了,席烈爾,峽谷關一攻克,通道打開,你啊,就可以回家鄉看看了。」
「那是那是。」席烈爾笑成了一朵花。
禿鷲奔出廊道后,一眼就看見了天邊的那兩根煙柱,一黑一灰扶搖直上煞是扎眼。
「是了,沒錯,就是呼喚我們進攻的烽火。」禿鷲興奮地在箭垛上狠狠砸了一拳,轉身沖著跟上來的團長們喊道,「快!集合部隊!把主炮拉出來!拉出來!」
「嘿嘿!夠他們受的了,那炮,嘖嘖嘖。」席烈爾樂得只搖頭晃腦,禿鷲口中的「主炮」是一個月前亞述運送過來的一門重炮,射程比尋常火炮高上一截不說,那威力更是強了五倍以上,雖然炮彈重射速慢,但這樣的火炮還需要靠密集炮火取勝嗎?
一眾團、營長領命奔開后,禿鷲緊了緊腰帶,沖著峽谷關遙遙一指:「席烈爾,今晚咱倆去那兒喝酒,怎麼樣?」
「當然。」席烈爾撫掌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