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糾結 恨深愛更濃(1)
第81章糾結恨深愛更濃(1)
回到養心殿,原本乳娘要抱走睡熟的孩子,剛一離開他懷抱,小傢伙就醒了,沒睡飽鬧騰的哭哭啼啼,乳娘哄不了,慕容尉遲抱過來她立刻老實安靜,扭著胖乎乎的小身子在他懷中找到最舒服的位置,嘴巴發出簡單的依依呀呀聲好像對他說話,他逗弄她玩,她一個勁的對他笑。
她黏著他,最喜歡他來抱,哭鬧起來也只有他能在第一時間哄得她開心,越長大越發相似瞳瞳。
他恨她嗎?慕容尉遲想,他應該恨的。
然而恨的另一面,他仍舊無法不愛她。
後宮選了秀女,才貌出眾的幾個,他賜封了品階,等他再仔細瞧她們的時候,居然發覺她們身上總有一絲相似瞳瞳的地方。
五官、身形、舉止……
他剋制自己不去看她,卻潛移默化的尋找與她相似的,然而她們誰也不能代替她,慕容尉遲提不起絲毫興趣,他每天不是批閱奏摺到半夜,就是喝的爛醉宿在昭華殿。
那裡還留有她的氣息,她冊封為貴妃時,她和他冷戰,他故意喝醉酒藉機過去賴著不走,他知道她心軟,對他重重惡劣行徑包容。
他們曾經甜蜜相好,芙蓉帳暖,他永遠記得她羞澀的在他身下承歡,那時他們關係未明,他要她,那麼逼迫她靠近自己,要她愛他。
愛的深,恨的深,兩種極端的感情彼此糾纏,日復一日撕扯他千瘡百孔的心。
孩子依依呀呀聲拉回慕容尉遲思緒,她小手攥緊他衣衫,又短又胖的小腿起勁瞪著想站起來。
慕容尉遲抱著她放在雙膝站穩,她嘴裡歡快的發出,「呀呀呀!」聲音,小腳有力踏步。
他想起多年前努力瞪著小短腿爬著床榻上來要他剝栗子的瞳瞳。
「爹爹。」
慕容尉遲回神,這稱呼從她嘴中喊出,不算太清楚卻能聽出喊得是什麼。
他先是一驚,然後有些不知所措,內心騰起莫名的欣喜,緊繃神情還跟不上變化,在一旁的乳娘嚇的半死,皇家稱謂應該是父皇,民間則是爹爹,而她從未教小公主說話。
索性慕容尉遲吩咐她退下,乳娘叩恩后邁著嚇軟的步子趕緊離開。
慕容尉遲逗著她再說,她眯起眸子只是笑,那麼小的孩子眼神又痞又壞,他怔了怔。
「阿麟。」厲璇站在殿外看了半天沒有出聲打擾他們。
「璇姑姑。」他神色如常,抱著小人兒放在身邊小榻蓋好錦被拍了幾下,又輕捏她小臉頰柔聲道,「快點睡。」
她鬧騰半天,乖乖趴著不一會兒又再度睡著。
厲璇瞧著她半天輕聲感嘆,「真乖巧的孩子,和阿麟你小時候一樣。」
「璇姑姑也覺得她像朕?」
厲璇聽了微微搖頭,她懂慕容尉遲心中根結。
「她方才稱呼朕爹爹,是璇姑姑教的吧。」
「是奴婢教的。」
「璇姑姑,你怎麼敢的?」慕容尉遲輕笑問道。
幽黑的眸沒有笑意,親手養大的孩子隱忍聰慧心思縝密深沉,再不似小時候那般好懂,不過多少她還是清楚慕容尉遲的個性。
對她的養育之恩,他還是念及舊情的。
有些事,她決心要帶著入棺材,所以不能說,然而這幾個她看著瞳瞳日漸消瘦,厲璇想起了秦淺。
宮中可憐人委實多,然而秦淺卻是厲璇此生所見最無辜下場極為慘痛的人。
她照顧瞳瞳幾年,如今她年紀大了,半截入土的人對生死倒也看開,她真心捨不得那孩子受苦。
她總要想點辦法,防止類似的悲劇循環延續下去。
「奴婢是卑賤的人,宮中任何人隨意一句話就能要了奴婢的命。奴婢半生最大的榮耀就是伺候皇上長大成人。」她瞧著小榻睡著的孩童,眼裡湧起無限疼惜,「奴婢教過小公主說話,教了好些,可小公主第一次開口喊的是爹爹。皇上,小公主只聽您的話,您不覺得這是血緣天性使然嗎?」
慕容尉遲眸中掠過複雜神情。
血緣天性?他側身視線落向身邊的小人兒。
最初那雙碧瞳他瞧的分外不舒服,可她太像瞳瞳,慕容尉遲忍不住不見她。
她第一次對他咧嘴無聲的笑,第一次小手攥著他手指,第一次她對著他依依呀呀說話,他以為只是因為她相似瞳瞳他才不討厭,其實不然,他對這個孩子從抗拒到接受,還有現在的喜歡。
他疼愛她,哪怕他懷疑她的血統,他還是不能抑制的愛這個孩子。
「阿麟,你仔細瞧瞧小公主,她很像瞳瞳,可也有像你的地方。」
慕容尉遲皺眉,緊盯厲璇,目光帶著疑問。
像他?他無數次仔細看過孩子的容貌,無數次失望,他看不出哪裡相似他的地方!
厲璇嘆口氣,往往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正欲開口,殿外宗霆匆匆趕來。
「出什麼事了?」慕容尉遲口氣略微不悅,宗霆來不及通報進來,動靜過大驚醒了身邊的小東西。
幸好小東西張開眼睛迷濛的瞧了一眼又闔起眼帘睡去。
宗霆快速看了眼厲璇,神色緊張,厲璇的心無端跳快不少。
能令素來沉穩的宗霆慌亂的,的確是大事。
連映瞳蘇醒時,人已經在飛速賓士的馬車內,她四肢軟綿動不了,喉頭彷彿堵著什麼發不出聲音。
驚慌之餘,她視線一掃周邊,有人與她同在馬車內。
黑衣打扮,熟悉的面容,唯一不同的,那雙碧綠瞳眸此時黑沉一片。
大手輕撫她臉頰,他看懂她眸中的回絕,可事已至此不能再回頭。
他輕聲如同哄孩子似的言道,「我帶你走,就像當初說好的那樣,我們遠走高飛!」
素凈佛堂,蕭太后與平素一樣早早到此,木魚聲聲,吃齋念佛。
從靈山回到南溟,蕭家滅族,她軟禁深宮,往昔風光不復存在,蕭太后好似認命般過著平靜與世無爭的日子。
蕭廷芳進來佛堂靜靜候著蕭太后禮佛結束,她從貴妃降為美人性子比從前轉變不少。每天跟在姑姑身邊伺候,安靜的彷彿沒有存在感。
香火繚繞,蕭太后曾經那張駐顏有術的面容還是抵不過催人老去的歲月,眼角耷拉皺紋顯得蒼老,琥珀色貓兒似的瞳眸彷彿蒙了一層霧靄。
「辦妥了?」
「嗯,宮裡應該很快有動靜。」蕭廷芳低聲回答。
蕭太後點點頭,見蕭廷芳沉靜絲毫沒有表情的面容不由生出一絲心煩,「怎麼?還捨不得皇上?那次靈山的教訓你還沒有吃夠苦頭?」
「姑姑,我爹爹與遠兮身故,蕭家只剩下我和您兩人,廷芳只擔心姑姑安危。」
蕭太后心中暗暗冷笑,一個兩個都是沒用的東西,蕭重淵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慕容尉遲被困漠北,絕佳謀反的好機會,他居然中了暗中偷襲者的冷箭受傷,白白錯失良機。
對手是慕容尉遲的話,一次錯失機會足夠丟了性命。
她能好生活下來,表面是慕容尉遲寬厚善待她,他哪裡有那麼好心腸,秦淺生的小賤種,分明想將她困在宮中再做打算。
他下一步想做什麼,蕭太后猜不透,可浸淫宮中數十年,她太懂得落於人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悲慘下場。
正因為明白,她才不願意走到那一步,她是南溟太后,蕭家雖滅族,慕容尉遲肅清朝廷身為蕭家門生或者得過蕭家庇佑的官員,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盤根錯節的關係卻不是能輕易掃清的。
她需要幫手,不似蘭心那麼心軟的幫手,她原先寄予廷芳,可一度觀察也不能賦予她重任,幸而情況沒有她預計的糟糕,也算老天又一次給了她一線生機。
蕭太後面上露出一副深受感動的神色,「姑姑雖老可還沒到甘願認命的那一步,就是真要死,也得看著對手先斷氣。你放心,有姑姑在,莫怕。」她扶著蕭廷芳手臂緩緩起身。
「廷芳沒有料到他真的敢那樣做。」
蕭太后淡淡一笑,「他也姓慕容的,再冷靜的人骨子裡流淌慕容氏的血,對情愛的瘋狂程度從來不亞於皇上。」
「話這麼說沒錯,可他比不過皇上。」這點蕭廷芳如今看的通透。
還記得慕容尉遲當初重病,北齊兵馬逼近,南溟人心惶惶不安,他親手策劃好一切,蒙蔽所有人,為的卻只是一個常寧。
「慕容碧霄若能比過,那金殿上的龍椅哪裡輪到慕容尉遲來坐。」
「姑姑的意思,您讓廷芳將常寧在宮中受苦的消息轉告慕容碧霄,卻並不希望他能成功帶走常寧?」蕭廷芳漸漸理出頭緒。
「你總算恢復點以往的聰明。」蕭太后讚許道。
「這、這皇上一眼就看出有人在後策劃,到時姑姑您——」
蕭太后揮手打斷她,「不要自亂陣腳,好了,這個稍後再說你先下去。」支走蕭廷芳,她側目對佛堂后一處冷言道,「出來吧,你偷聽不累嗎?有什麼直接問哀家,哀家告訴你就是。」
走出的人是池行雲,「我不是故意偷聽,我來這裡有事求你。」
「若是關於蘭心,你可以回去,哀家不會見她。」
「蘭心病的嚴重,好歹你見她一見。」
蕭太后頗為不耐煩,「沒用的東西,她上次發瘋連皇上都敢刺傷,哀家去見她豈不危險。」
「你真不去?」池行雲語氣凝重。
她一如既往厭惡的眼神撇向他,「賤/奴,你敢和哀家這麼說話!」
「我再問你一次,你去不去看蘭心!?」池行雲素來溫和儒雅,說話輕柔,一副謙卑恭順。他厲聲逼問蕭太后倒是多年來頭一遭,她未免楞住。
「你反了!」她回神咬牙切齒呵斥。
池行雲一向受制她,被她狠戾眼神掃過,語氣稍微緩和,但是態度仍舊堅決。
「你去見蘭心一眼就好,幾十年來你討厭她,抱也不肯抱她,再大的怨恨你也該發泄夠了。只要你肯見蘭心,我發誓死守秘密,有生之年絕對不向皇上透露半個字。若你不執意不肯見蘭心,我就——」
「那哀家死給你看!」蕭太后臉色一寒說的斬釘截鐵。
池行雲苦笑,「你捨不得死的,恩霖,我太了解你,你不弄得慕容氏天翻地覆你哪裡捨得去死。」
蕭太后冷哼,貓兒似的眸子流轉,「池行雲,要報復的辦法有許多種,誠然活著目睹仇人痛不欲生乃是快事。相反,若死之前將對方逼至死路,一輩子困其不得法而出,哪怕下了地獄,哀家也滿心歡喜。」
池行雲木然點點頭,他清楚恩霖個性,蕭家滅族后她生死看淡,仇恨之心日益加劇。幾十年來她都照著自己所想所要走過來,這份執念還真沒有什麼將其撼動。
他像一個用盡辦法也得不到所求的人,一時間無比頹然,兩鬢霜白又似多了幾分,緩緩抬眸注視蕭太后。
「哀家最痛恨被人威脅,你快點滾,省的看的心煩!」蕭太后怒道,幾十年唯唯諾諾伺候她聽從她吩咐,從不敢大聲說話的奴才,她厭惡池行雲,卻不得不承認他對自己的忠心無人可比,如今他也要忤逆她?
「我會滾開,從此你不想見到我,我也不會再惹你厭煩的出現。離開前,我有句話想問你。」池行雲走上前幾步稍微靠近蕭太后,他無怨無悔服侍聽從她幾十年,只要恩霖想得到的,他定然幫她實現,哪怕昧著良心雙手沾滿鮮血。
因為她走到這一步,他罪無可赦。
「恩霖,如果沒有發生那件錯事,蘭心真的是先帝親生骨肉,你會疼愛她嗎?」
「你傻了,蘭心本就是先帝骨血,你少誣衊哀家!」她冷眼斜睨池行雲,盤著佛珠的手突然顫抖。
「你有沒有想過,先帝不怎麼疼愛蘭心,會不會早已發現蘭心出生可疑?你們前十年夫妻,除去蘭心,你沒有生育其他子嗣。後來秦淺入宮一年難產死去,先帝默許你收養年幼的皇上在身邊,之後十多年,你先後懷孕兩次皆是小產,最後結果導致你不能再生育。先帝原立下慕容修荻為太子,卻突然廢了太子改立如今的皇上,接著先帝驟然薨逝,這一切你有聯繫在一起想過嗎?」
「你到底想說什麼?!」蕭太后鳳眸瞪圓,池行雲並不多話,他今天一口氣說的那麼多,這些陳年往事她不是沒有串聯在一起想過,但此時再被他提起,蕭太后隱約感覺這些年她想不通的疑點似乎聚集在一起暗暗指向什麼。
那是一種對陰謀的本能反應,即使對方早已入土十多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