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比戰爭難搞的是愛情

第7章 比戰爭難搞的是愛情

第7章比戰爭難搞的是愛情

程連長談戀愛了。

這件事偵察連里的人都知道了。也是,一天二十四小時,其中二十三小時五十九分鐘都用來傻樂了。有幾個膽兒肥的趁機打趣他,他也不惱,任他們說完,笑眯眯地走了,脾氣好得有些反常。就這,是傻子都能看得出來。

不過沒幾天,程勉樂不出來了。上面來了指示,天氣一暖和,今年的野外駐訓又要開始了。接到命令,程勉忍不住一聲長嘆。不出乎他的意料,每當有好事發生的時候,老天總要來給他添點亂。本來準備這周末請假外出,現在全黃了。

徐沂忍不住樂:「您老現在發愁,那也是甜蜜的煩惱。連里多少人還單著呢,給兄弟們留點後路。」

程勉回到辦公室,摸出手機給何筱打電話。那頭接得有些慢,嘟聲響了好幾遍后才被接起。

「喂?」

聽到那邊的背景有些嘈雜,程勉這才反應過來何筱正在上班。「在忙?」

何筱聲音放得很低:「有事嗎?」

「也沒什麼事兒。」程勉笑了笑,「就是想告訴你一聲,這兩天我就帶隊參加野外駐訓了。」

何筱哦了一聲,跟同事小胡交代先替她一會兒,之後拿著手機找了個安靜的角落:「要去多長時間?」

「明天出發,差不多三周半。」

說完,兩邊都靜了下來。

程勉不禁有些懊惱這次駐訓來的不是時候。三周半,可不是三天半,雖則只有二十幾天,可對於剛確立關係的兩個人,確實是有些長了。而且T師所在的集團軍共有十餘個野外駐訓點,這次去的偏偏是最遠的一個,來回車程差不多要四五個小時。

還是何筱先打破了沉默:「那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程勉也知道,她再也說不出別的。於是他「嗯」了一聲,厚著臉皮說:「別想我。」

何筱在心裡罵他,可顧及臉面,嘴上還是挺客氣的:「你放心,這點兒覺悟我還是有的。你這話還是留著對自己說吧。」

這話一下子就戳中程勉的軟肋。他笑了笑,硬朗的臉上蒙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我就算了,反正我知道自己肯定做不到。」

僅僅一周的時間,他已經設想了無數次見到她時的場景了。現在又要再等將近一個月,不想,是不可能。

何筱一直覺得程帥帥同志很油嘴滑舌,可有些時候又不得不承認,她還是挺受用的。

「程勉。」她叫住他,「照顧好你自己。」

程勉淺笑:「我知道了。」

程勉這一走,何筱的生活也並無太大變化。之前她與程勉也不過是一個月才能見個兩三回面,即便這次久一點,她也早已經習慣了。並非是有覺悟,而是早晚的事。

時間慢慢進入四月,又到了B市颳風沙的時候,不上班的時候何筱一向懶得出門,卓然一直在電話里騷擾她,說讓她回去複診。何筱一直敷衍過去,直到卓大小姐發火了,才不得不答應。

挑了個風相對較小的好天氣,何筱圍上口罩出門了。到醫院的時候,卓然正盯著電腦看,眼睛都快粘屏幕上了。見她進來,忙沖她招招手:「笑笑,快過來看!」

「看什麼呀?」

卓然笑眯眯地把電腦屏幕轉到她面前:「這是葉紅旗那孫子打沙漠里給我發來的照片,怎麼樣,還認識不?」

何筱愣了下,才把視線緩緩移到電腦上。

照片被放大了好幾倍,差不多佔據了整個屏幕。背景是廣闊的沙漠腹地,葉紅旗就在那一眼望不見盡頭的藍天下。他穿著一身防護服,站在塔架上準備給導彈加註,似是誰叫了他一聲,他轉過了身對準了鏡頭。由於沒有戴面具,他的臉照得分外清楚。沙漠的風已經將他臉上的青澀與稚嫩帶走了,現在的他,皮膚黝黑,身形高大,即便是笑,也是成熟和穩重的。再也不是她印象中那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抑或是最後見到他時那個青蔥的軍校學員。

由於她盯著葉紅旗看的時間過長,卓然表示不滿了。何筱收回視線,笑她:「沒見過你這麼小氣的,我好幾年沒見過他了,多看一會兒怎麼了?」

卓然切一聲,繼續往下拉著看照片,看到某一張的時候,頓住了。因為紅旗在這下面加了行小字,卓然一字一頓地讀了出來:「你知道嗎?這裡的沙漠,是白色的。」

之後再看照片,都沒找出第二句來。卓然不解地抬頭,問何筱:「他沒頭沒腦跟我說這麼一句是什麼意思?」

何筱無語。如果以後能見到紅旗,一定得告訴他:玩浪漫,也得看對象。

「他的意思是,他想你了。」

「想我了?」卓然忍不住眉頭一皺,「想我了他直接回來看我不就好了?」

何筱忍不住想翻個白眼。她總算是明白為什麼這麼些年來卓然都始終認為葉紅旗還在喜歡她了,原因只有一個,智商和情商都太低。

「他不回來,你就不能去看看他?」

卓然瞬間就恍然大悟了。拜紅旗所賜,何筱又一次看見卓然臉紅的模樣,恨不能掏出手機拍下來。

「一句話就想騙我過去?想得美。」卓然猶是嘴硬,見何筱一臉不相信地看著她,更是惱了,「誰騙你誰是小狗。」

何筱失笑:「行了,懶得跟你比幼稚。」

說完作勢要走。卓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樣,突然叫住她:「先別著急走,有件事還沒跟你說呢。程勉的媽媽住院了,你知不知道?」

趙素韞住院兩天了。

何筱見到她的時候,她正坐在醫院的走廊上教一個小朋友識字,過肩的齊發別到耳後,頭不經意一偏,隱約可見几絲白髮。

何筱放慢了腳步,走到她身邊:「趙老師。」

趙老師詫異地抬頭,看見何筱時眼裡立時閃爍出驚喜的光芒:「笑笑,你怎麼在這裡?」

「我、我沒事兒。」聽到消息何筱就跑過來了,根本來不及細想,現下才覺得太匆忙。程勉不在,她都不知要用什麼身份來面對他的母親了,「聽卓然說您生病了,我過來看看。」

趙老師笑了笑,把書還給小朋友,慈祥地拍拍他的小腦瓜,目送他離開,才站起身,扶住何筱的手,拍了拍:「嗨,沒什麼大不了的。多少年的老毛病了。」

「您別瞞我,卓然說您得做手術。」

「沒瞞你。就算是做手術也是個小手術,做完休息一個月又跟正常人一個樣了。」

何筱還是有些不放心:「那到底是什麼毛病?」

趙老師帶何筱三年,也知道她性子犟,只好說:「顱內囊腫。好些年了,一直沒什麼,只是最近感到左手有些抽筋,還頭疼。醫生檢查說要做個手術,不要緊。」

何筱這才鬆口氣。之前她的外婆也得過這類病,多年CT複查下來都未發現增大,一直到去世都沒產生影響。趙素韞的癥狀稍微嚴重一些,但手術治療之後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您應該告訴我的。」何筱扶著她慢慢往回走。

「告訴你幹嗎?」趙素韞側首笑著看她,「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病,還得人晝夜不分守在跟前照顧著?沒那個習慣。就拿這次,程勉和他爸爸都不在我身邊,我這手術就不做了?」

「程伯伯也不在?」

「都是忙。一個野外駐訓,一個下基層了,就留了個警衛員給我。」

何筱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正巧到了病房,趙素韞招呼警衛員給何筱倒水。何筱看著這個十八九歲,在首長夫人面前明顯還有些拘謹的戰士,自己接過了暖壺。

「本來你伯伯說要從老家找個人來,我說我又不是不能動,做完手術請個護工就得了,熬幾天他應該也能回來了。」

「程伯伯的工作就不能往後推一推?」

「推?」趙素韞笑了,「這領導架子你程伯伯可不敢擺。」

越是在高位,越需謹慎和謙虛。程老爺子雖是退了,但有個兒子還在位置上,稍有差池,到時候牽扯的可不就是一個人了。這些事情何筱不是太懂,但能體會。

她看了眼站在門口的警衛員,順著她的目光,趙素韞嘆了口氣:「小夥子太把領導的話當回事了,你一會兒幫我勸勸,讓他回連里去,明天不要再來了,我這邊沒什麼需要人照顧的。」

何筱應下來,又問:「什麼時候做手術?」

「下周三,都安排好了,不用擔心。」

「那我過來陪您吧。」何筱說得很堅決,並不容她拒絕。

「行啊。」趙素韞答應得很痛快,「我這手術通知單上還得有個人簽字才行,回頭我跟老程說說,讓他全權交給你得了。」

聽到這句話,何筱有些不好意思。趙老師能說出這種話,莫非是聽程勉說了什麼?

從醫院回家的時候,何筱中途去了趟菜市場,買了幾條魚回來,中午就開始跟老何學熬魚湯。

老何有些納悶:「好好地怎麼突然要學這個?」

之前老何就要教她做菜,一年下來何筱也學會了不少,大部分都是些素菜家常菜,肉類的不常碰,怕一個做不好糟蹋了食材。

「魚湯補腦,我聽人說,常吃魚的人老了之後得老年痴獃的發病率要低一些。您跟我媽都得吃一些。」

老何失笑:「這還用你操心?快快出去,別在這兒給我添亂。」說著把人攆回了客廳。

何筱氣餒:「您就教教我。」

「那你得老實跟我說說。」

老何自覺自己不算老,還沒到傻的地步。閨女如此反常,必有原因。

何筱也知道瞞不過父親,猶豫了下,說:「程勉的媽媽您還記得吧?趙素韞趙老師,她過兩天要做個腦部手術。」

老何哦了一聲,想了想:「趙老師那時候確實為你費了不少心,你這樣,也是應該的。」

何筱笑了笑:「而且這段時間程伯伯和程勉都不在,我怕她一個人,照顧不過來。」

老何點了點頭,想起什麼,又斜眼看她。何筱被他看得有些發毛,「怎麼了?」

「你跟程勉那小子是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何筱眼神四處亂瞟,明顯心虛的表現。

老何哼一聲,進了廚房。何筱心一提,正拿不定主意,就聽見老何在裡面喊她了:「想學就趕緊進來,過了這村可沒這店了。」

何筱咧嘴一笑,跟了進去。

因為怕領導不放心,完不成領導交代的任務,院里負責警衛的領導還是為趙素韞請了個護工。何筱平時上班,只是做手術那天,提前請好了假,一早就到了醫院。

趙素韞一夜都未睡好,第二天見到何筱,有些疲憊地笑:「到這個歲數了,還以為什麼都不怕了,沒想到昨天夜裡也會睡不著。」

何筱在她身邊坐下:「怕是正常的。」

趙素韞搖了搖頭,從床頭櫃里拿出手機:「昨天晚上,老程打過來電話,也沒跟我說今天手術的事,掛斷了之後,又發過來一條簡訊,說是讓我轉達給你。」說著將手機遞了過來。

何筱點開一看。

——笑笑:多謝你對素韞的照顧,請代為簽字。

原本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可一經程建明這寥寥幾個字,簽在手術通知單上的字似乎變得千鈞重。何筱能夠感受到程建明對趙素韞的擔心和情意,若非不得已,現在肯定是要守在她身邊的。

或許,這就是軍人的無奈。即便身處程建明那樣的高位,也不能避免。

好在,趙素韞的手術進行得很順利,並無一些頭痛和乏力等不良反應,住院治療一個月,之後只需靜養即可。

有護工在,一切都照顧得很好。何筱也就周六日的時候過去看看她,看得出來,有她在,趙老師心情很不錯。

「這燉魚湯的手藝,是跟你爸學的吧?」

何筱挑眉,有些意外:「您怎麼知道的?」

趙老師嗨一聲:「那時候在院里,你爸的廚藝是出了名的,凡是在你們家吃過飯的,沒有不誇的。說實話,那時候可有不少人羨慕你媽媽。」

「我可沒見我媽誇過,倒是常聽她說,因為我爸年輕的時候在炊事班待過,又當過司務長,所以做出來的飯是標準的部隊食堂大鍋飯味兒。」

「常吃就不覺得好了,像你程伯伯,一年下不了幾次廚,即便是做得難吃,那也是好的。」趙老師突然嘆了口氣,「也許我就沒這命,程勉這小子也不會做飯,唯一會炒的一道菜是雞蛋西紅柿,每次還都放多鹽。」

說完兩個人都笑了。

趙素韞剛做完手術,經常是說著說著就累了,需要休息,每次何筱都是看她睡著再離開。今晚趙素韞睡下的有些晚,何筱給她蓋好被子,看了看錶,已經九點半了。她叫來了護工,怕打擾趙老師休息,自己一個人去了公共水房洗保溫桶,準備回家。回到病房的時候,卻看見護工坐在病房外的走廊長椅上。

何筱問:「怎麼了?」

護工笑眯眯地指了指裡面:「有人來看趙老師了。」

「誰?」

何筱問著,輕輕把門推開了一個縫。

門吱呀一聲響,引得屋裡的人也回頭看了過來。四目相對,何筱又看到了那雙熟悉的明亮的雙眼。

是程勉。一身整飭的野戰服,英挺的身姿也遮不住他滿臉的疲憊。唯有那雙眼睛,每每看到她,都是溫暖而有神。

怔愣過後,何筱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程勉以為她要走,匆忙走了過來,拉住了她的胳膊:「笑笑。」

「小點聲。」何筱急忙轉過身,向屋裡探了探頭,才說,「趙老師這幾天都睡不好,好不容易睡下,不要吵醒她。」

程勉點點頭,笑著凝視她,何筱被他看得不自在,作勢要走,又一把被他拽住,稍稍一用力,就被抱住了。這溫暖來得太突然,何筱懵了幾秒,才確認這是程勉的懷抱。

「謝謝你。」他的聲音有些低啞,何筱想抬頭,卻被他壓了下去,「別動,讓我抱一會兒。」

這個他想念了一個月之久的人,終於真真實實地被他抱到了懷裡,程勉滿足得簡直想感嘆一聲:這實在的感覺,真他媽的好。

何筱不知他心中所想,安分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推了推他,小聲說:「旁邊有人。」

程勉不情願地磨蹭了一會兒,終是鬆開了她。

兩人往外面走了走,護工識相地進了病房,還將門關上了。何筱無語地盯著門看,頗有些難為情。

「別看了。」程勉攬住她,「陪我坐會兒。」

何筱試圖推開他,可還是被他拐到了長椅上:「你不是來看趙老師的?」

「看過了。她老人家被你照顧得很好,剛還跟我說,這姑娘不娶回家你也不用進家門了。」

何筱被他這胡說逗樂了:「瞎編也得靠譜,你沒來之前趙老師都已經睡著了。」

「是真的。我媽在心裡頭說的,被我聽見了。」程勉偏過頭來看她,黑潤的眼睛,跳躍著熱切的光芒。

何筱幾乎都不敢跟他直視了,稍稍避開他的視線,問:「什麼時候回來的?」

程勉在心裡嘆一口氣:「今天下午,收拾了下回了趟家,發現家裡沒人,問了門崗才知道,老太太做手術了。」

「趙老師不告訴你,是怕你擔心。」

「我知道,我也沒怪她。」說著握住了何筱的手,燈光一照,黑白分明。

沒上軍校之前,程勉的手還很白凈。後來因為長年累月的訓練,掌心布滿了老繭,指關節也有些變形,野外駐訓那麼一曬,頓時又黑了不少。

何筱看著有趣,反握住他的手,細細摩挲著他粗糲的掌心。

程勉不由得渾身一震,何筱察覺到了,抬頭看他。兩人的距離是如此之近,以至於何筱想逃都來不及了。程勉單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只遲疑了一下,就吻了上去。

因缺水而乾裂的嘴唇一觸到印象中那抹柔軟就再也顧不得了,毫無章法地撬開了她的牙關,勾住了她潤濕靈活的舌尖。

何筱覺得自己都沒法呼吸了,想逃,卻被他緊緊地箍住了腰。用腿踢他,也被他輕而易舉地制服了。

就這樣胡亂吻了一通,程勉終於鬆開了她。何筱像得救了一般拚命地呼吸著新鮮空氣,程勉低頭看著她,忍不住笑:「你怎麼這麼笨,不知道換氣啊?」

何筱瞪他一眼,正要反嘴回去,突然聽到身後響起了沉沉的一聲咳嗽。

兩人抬頭看去,才發現不遠處正站著一個穿軍裝的人。

仔細一看,那正是程勉的父親——程建明。

一陣驚呆之後,何筱迅速地推開了程勉,站了起來。低頭理著頭髮,不太敢看程建明的表情。程建明神色也有些尷尬,但更多的是怒氣。他當然不會說何筱,只能去訓程勉。

「幹什麼你?穿著軍裝還敢亂來!」

程勉也才反應過來,前後左右看了看,頗不以為意地說:「又沒人。」

程建明眉毛一挑,上來就給了程勉一腳:「沒人也得注意影響。」看了何筱一眼,他壓低聲音,「你臉皮厚是你的事,可笑笑是女孩子,你怎麼能強迫人家?!」

因為沒躲,那一腳就實打實地踢到了程勉身上。他挑了挑眉,有些無奈。得,也怪自己,誰讓他情不自禁了呢。

何筱站在一旁,用餘光瞥了眼那父子倆。程勉這副挨訓的樣子她很久沒見過了,小時候他犯錯,程建明也是這樣教育他,那時候他的個子還沒現在高,但每次挨訓都梗著脖子,保證做到「視線不低於首長的領花」,為此可沒少挨打。

回過神,程建明已經訓完了,一轉身視線正好與何筱相對。後者立馬低下頭,不敢跟他對視,程副司令員也替兒子羞得慌,什麼也沒說,越過她就進了病房。

走廊上又安靜了下來,何筱與程勉對視一眼,不知為什麼有些想笑。程連長本來還有些氣餒,一見何筱那亮晶晶的眼睛,更懊惱了,抬手敲了她腦瓜一下:「不許笑。」

何筱躲過他的手:「注意影響,程伯伯還在裡頭呢。」

「怕什麼?被逮到也是我挨訓。」說著程勉伸手順了順何筱有些凌亂的頭髮,「自從上回跟你去了一趟老大院,我在他老人家心目中就變成了強迫、誘拐女孩子的形象了,這輩子估計都沒法兒翻身了。」

程勉還真有點兒傷心了。他一五好上進青年,基層連隊優秀軍官,怎麼就成這形象了?

對於程勉的苦肉計,何筱表示再也不會上當了,她戳戳他的腦門:「所以說老實點,別忘了你還有前科。」

程勉笑了笑,想握住她的手,卻被何筱眼疾手快地逃了。正巧病房裡傳來了腳步聲,為免再跟程副司令員打照面,何筱及時告辭,並嚴詞拒絕了程勉送她的請求。

見她堅持,程勉只好作罷。站在原地目送她離去,直到再也看不見她的人影,才轉身回了病房。

野外駐訓結束,程勉本來可以休息兩天,但因為連里突發了一件小事,所以休假推遲。差不多過了有一個月,一個周四的晚上,何筱突然收到了一條簡訊。

——周五晚八點,帶上身份證在你們小區外面等我。

也不說做什麼,就這麼沒頭沒腦的一句話。何筱第一反應是打個電話過去,號碼都輸好了,卻又摁掉了。因為一般情況下程勉都是打電話的,既然選擇發簡訊,不是不方便,就是另有深意。這一次,何筱猜是後者居多。

想了想,何筱問他:幹什麼去?

程勉:保密守則第一條,不該問的不要問。

看到這條回復,何筱一下子氣笑了。不問就不問,看看他到底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因為這條保密簡訊的緣故,何筱周五一整天都靜不下心來工作。晚上下班回到家,跟父母一起吃完飯,一邊陪老何看軍事頻道一邊等著八點的到來。在這等待的過程中,何筱發現自己居然可恥地有些期待了。

未免顯得太急不可耐,差五分鐘八點的時候何筱下了樓。正好電視劇黃金檔開播,田女士都沒顧得上問她要去哪兒,倒是老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小碎步跑到大門口的時候,程勉已經到了,穿著便裝站在路燈下面,手裡還拎著一個包。見她向他跑來,嘴角微微露出一個笑容。

「到底是什麼事啊?還得帶著身份證。」

雖然已經到了五月底,但是這幾天剛剛下過雨,晚上依舊是有些冷。程勉沒說話,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才拉起她的手,說:「走吧。」

「去哪兒?」

「火車站。」

何筱被他弄得一頭霧水:「去火車站幹什麼?」

說話間程勉已經攔好車了,見她緊張兮兮地看著他,笑了:「放心,到了火車站你就知道了。先上車。」

何筱將信將疑地跟他上了車,不過十來分鐘,就到了B市西站。非節假日的時候,這裡的人還不算多,程勉打量了下排隊人群,轉過頭對何筱說:「把身份證給我。」

一路過來,何筱的疑惑終於被證實了,他是要帶她去一個地方。

「去哪兒?」

程勉攬住她的肩膀,讓她看向購票大廳的電子屏:「我們就坐這趟九點二十八分的車,從B市開往株洲,途經洛河。你說要去哪兒?」

何筱心裡大約有了答案,只是覺得太突然,有些難以置信:「老大院?」

「那天聽你在醫院提起老大院,我才想起原來連這個願望也沒幫你實現。」程勉看著屏幕上的車次號,「要拆的消息傳了很多年了,聽老爺子說這一次是動真格了。笑笑,再不去,就真看不到了。」

想起那個告別了十幾年的地方,何筱的心情頓時變得有些迫切,只是這樣就走,會不會顯得太匆促?

「你怎麼不早告訴我,我還可以有個準備。」

說得早了怎麼還算驚喜?程勉伸手颳了刮她的鼻子:「東西我都準備好了,只是來回兩天。我沒有太多時間,能給你的,也只有這些。你不要嫌棄。」

她怎麼會嫌棄!何筱看著程勉的眼睛,包含著急切和一絲歉疚,頓時就妥協了,把身份證取出來交給他:「去買票吧。」

趁著程勉排隊買票的工夫,何筱給家裡和褚恬各打了一個電話,串通好了,才放心。掛了電話,何筱默默地想:不能再這樣瞞下去了,等到回來之後,她決定跟家裡坦白。

老大院在洛河以北的一個小縣城裡。

小縣城位於秦淮一線,糅合了南北的氣候,十分宜人,盛產淡竹,放眼望去,一片片古竹林蔭郁葳蕤。小縣城還有兩座山,離部隊大院並不遠,爬過一個斜坡,再越過一條馬路,不過十來步,就能瞧見上山的路了。老大院向外延伸的那條路與縣城的主幹道交叉形成了一個大的十字路口,往來車輛比較頻繁,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個小的中轉站,來往車輛都會在這裡停。

程勉和何筱到的時間尚早,這裡的人還不是很多。一夜未眠,本該是有些疲憊的,但是抵達的那一瞬間,睜眼望見不遠處低矮山頭上那片片青蔥,呼吸著裹著花香的新鮮空氣,何筱一瞬間就清醒了過來。

程勉就站在後面,等她回過頭的時候,才問:「怎麼樣?」

何筱笑了笑:「很好。」這久違的,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她終於,又回來了。

在中轉站簡單地吃過早飯,程勉說要找個地方換衣服。何筱就在外面等著,等他出來了,發現他又換回了軍裝。

她走上前,替他整了整領子:「怎麼不穿便裝了?」

「咱們要去的是軍事單位,穿著便裝不合適。」程勉低頭看著她,「走吧,我已經讓老爺子聯繫好了。」

何筱有些過意不去:「幹嗎麻煩程伯伯,就算是進不去,在外面看看也好。」

「來都來了,為什麼不進去?」程勉微微一笑。

兩人沿著大斜坡慢慢地往下走,路的盡頭,就是導彈旅大院。在何筱的記憶里,這條路的兩旁原來都是農田,坡上坡下兩個崗哨,一般人從不輕易闖進來,因為在這周圍住的人幾乎都明白,在這個坡下駐紮了一個部隊。現在再看,這裡的農田上有一半都蓋上了房屋,來來往往的人也不少。

變了,終究還是變了。何筱在心裡嘆一口氣,問:「這裡現在仍歸導彈旅所有?」

「不全是了。」程勉說,「這裡駐守了相當於一個排的兵力,負責看守和維護,部分營房名義上划給地方了,但是因為導彈旅還有留守的兵,所以還沒怎麼動。」

「也就是說,這一個排實際上看守的是整個大院?」

「沒錯。」

走了將近十分鐘,兩人終於到了導彈旅大院的門口。

程勉拿出軍官證去跟站崗的士兵登記,何筱就站在一旁,默默地打量著這座大門。大門右側的服務社已經拆了,那時候田女士還在裡面上過幾個月的班,不用上學的時候,她就常常跑來這裡玩,蹲在大門口,吃著餅乾,跟站崗的哨兵說話。哨兵通常都不能理她,所以她只好自己一個人跟大門玩兒,用小石頭在上面刻字。

看著上面斑駁的印記,何筱不禁有些動容。她終於,找到一些她曾留在這裡的痕迹了,雖然它很渺小,很微弱,但卻讓她感動。

「笑笑?」程勉在叫她了。

何筱正回目光:「可以進了?」

「可以了。」他拎過包,拉著她的手向裡面走去。

在士兵的帶領下,兩人先去了招待所把東西放下。令何筱感到意外的是,這裡的營房大部分都維持著他們離開時的模樣,只有一些東西設施有所更換,而且看上去雖然舊,卻很乾凈。不用說,肯定是那三個班的戰士們的功勞。

送走了士兵,程勉回過來問何筱:「累不累?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何筱搖搖頭:「出去轉轉吧,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

程勉笑了笑,說好。

現在的導彈旅大院,能夠他們自由觀賞的地方並不多。駐守的三個班辦公加吃住只佔了兩棟樓,剩下的營房全部封住了,規定沒有命令不能打開。何筱和程勉也就只能從外面看看。

他們是從後面往前逛的,原本是想看看兒時居住的家屬樓和幼兒園,卻遺憾地發現這裡全拆了,以前的服務中心也換成了飼料庫,來來往往的小卡拉著一車車的肥料開進開出。家屬樓旁邊的加油站也徹底趴窩了,只剩下花花草草,照樣迎風招展著。

何筱指著拆成一堆廢墟的家屬樓對程勉說:「我以前就住在營職樓,二層,距離加油站最近,沒事做的時候往陽台上一趴,就能看見裡面養的花。」

「怎麼不拔回家養著?那樣看著多方便。」

何筱瞅了一眼旁邊這個格外沒情趣的人,說:「我才不幹這種沒情趣的事。」

程勉哦了一聲:「真的?我怎麼記得曾經有一個人在花壇摘花,被首長發現以後落荒而逃的?」

何筱愣了下,想起來之後一臉見了鬼的表情看著程勉:「你怎麼知道的?」

那還是她很小很小的時候發生的事了。有一年春天的一個周末,何筱跟小夥伴們一起在外面玩兒,正巧營房前面花壇里的花開了,她跟另外一個小女孩就趁糾察不注意的時候進去摘花。兩個人玩著正高興,沒看見一個穿著便裝的男人向她們走來,等到兩人發現之後,已經為時已晚。男人低著聲音問她們在幹嗎?知不知道隨便摘花是不好的行為。糾察聽見動靜也跑過來了,認出男人是誰后,立馬敬禮喊首長。

何筱跟小夥伴傻眼了,互相對視一眼,非常有默契地決定:逃!

程勉輕咳了兩聲,表情非常淡定地宣布:「逮你們倆的那個人,是我爸。」

何筱像是被噎了一下,眼睛突然睜得老大:「程伯伯——程副司令員?」

「如果不是他老人家偶然說起,我還真難相信,他在你那麼小的時候就見過了你。這肯定是緣分。」程勉說,「所以你這輩子只能嫁給我了,否則保不准你的那些糗事哪一天就被抖摟出去了。」

何筱:「……」真想送他個白眼。

除了家屬樓之外,大院裡面大部分樓房都還保存著。電影院、籃球場、禮堂還有倉庫,何筱看著這些,好像真正地回到了小時候。彷彿她還能坐在籃球場邊,數著螞蟻看戰士們的友誼賽,還能等到冬天下雪的時候在營房前跟戰士們一起打雪仗,還能在每年八一節的時候在禮堂里聽文工團女高音的歌聲,還能跟小夥伴們一起在訓練場上玩單雙杠,等到老何下班的時候跟他一起回家。

那時候因為貪玩,她幾乎年年夏天都要磕破膝蓋,送到衛生隊消毒塗紫藥水的時候,疼得哇哇叫。現在想來,她幾乎都要覺得,那種疼,也是一種幸福。

「笑笑?」

程勉碰了碰她的手,何筱回神,看著他,輕輕地笑。

逛完了大半個院子,他們又回到了最開始的出發點。這裡有一棟棟成建制的樓房,是整個大院的軍人生活和工作的地方,從頭到尾,依次是通信營、發射一營到五營,最末尾的是機關大樓。

何筱看著那些樓房,說:「老何說過,新兵剛下連的時候是在通信營,也就是最左邊的這棟樓。到了部隊換防的時候,他提了干,進了機關,也就是最後面的那棟樓。從頭走到尾,他跟這個大院的緣分也就到頭了。」

「我聽老爺子說,何叔叔在這裡待了十幾年。」

「十四年。用老何的話說,人生正青春的十幾年都獻給部隊了。」

程勉握住她的手,摩挲良久,才緩緩開口:「當兵的,哪一個不是這樣?部隊要的,不過也就是一個人最美好的那幾年罷了。」

何筱有些怔然地看著程勉,不知他為何突發這樣的感悟。而程勉看著她,卻突然笑了笑:「現在想想,這樣的美好似乎也沒有幾年了。真慶幸,在它棄我而去之前,我又把你找回來了。」

聽起來多麼平常的一句話啊,可硬是戳到了何筱的心窩子。她感到眼眶泛潮,連忙低下了頭。過了好久,才聲音啞啞地說:「程勉,能不能別隨便煽情啊?」

聽出她的口是心非,程勉開心地笑了,笑容耀眼的,如同這初夏午後的燦爛陽光。

晚飯是跟駐守的三個班一起吃的。飯後回到招待所,何筱才真的感覺到有些累了,進衛生間檢查了下熱水器,看水溫正好,便打算洗澡。

這時何筱才又想起自己什麼換洗衣物都沒有帶,正發愁著,程勉敲門遞進來一個包。隔著一條窄縫,他低聲囑咐道:「要穿的衣服都在裡面。」

何筱關上門,就著昏黃的燈光打開包,把裡面的東西都取了出來。一件灰綠色的短袖背心和一條深藍色的大褲衩,標準的軍用品,不用說,準是程勉的。還有兩件就是女性用品了,因為男的肯定不穿這個。

何筱翻看著這套內衣內褲,臉都快紅燙成煮熟的蝦子了。將東西塞回包里,她一把拉開衛生間的門,正好程勉端著個盆哼著調子從她面前經過,見她表情複雜地站在門口,先是一愣,繼而又像是恍悟了一般:「不合適?」

什麼不合適?何筱簡直想跳起來掐他的臉,忍了忍還是忍住了:「我問你,東西是誰準備的?」

身為一男人,一個單身了二十七年的男人,程勉也莫名地有些不自在了:「肯定是趙老師準備的。」

也不想想,他一大老爺們哪兒會買這個。再說了,想買也得知道尺寸啊。這麼想著,程勉的眼睛不自覺地開始亂瞟。何筱敏銳地察覺到了,衣服領子一揪,橫眉訓斥道:「眼神不許開小差!」

程勉本身還有些心虛,一聽這話忍不住樂了。小時候惹事之後程副司令員經常罰他站,正好何筱那時候是趙素韞的學生,家裡沒人的時候就會來他們家寫作業。他們兩個人,一人站在客廳一角,一人趴在客廳的茶几上寫作業。

嘴巴說不了話,程勉只好用眼神跟何筱交流,偏偏何筱一心做個三好學生,眼睛都粘作業本上了,看都不看他一眼。程勉只能幹著急,被程副司令員發現之後,就用這句話訓他。

「我不看,行了吧?」程勉閉上眼睛,「另外兩件是我給你準備的,雖然是舊的,但我洗過兩遍,別嫌棄啊。」

何筱瞥他一眼,又折身回了衛生間。隨後外面響起一聲關門聲,想必是程勉端著盆出去了。何筱鬆了口氣,看了眼鏡子里的自己,依舊紅著臉。

想想她的反應是有些大。可自從她長大懂事以後,這些貼身的小東西能買就自己買了。主要原因不是發育不好羞於見人,而是正好相反,相較於身材而言,她的胸脯發育得確實有些傲人。

在大學澡堂洗澡的時候,何筱就偶然聽見過一些陌生人的竊竊私語,雖不帶惡意,但還是有些難堪。而且整體發育不對稱,買內衣的時候就有些麻煩,田女士就曾說她太不會長,為免聽她多嘮叨,何筱乾脆自己買。

手裡的這個,還是第一個經過男人的手遞到她這裡的。何筱盡量剋制住皮膚微癢的感覺,打開花灑,匆匆地沖了個澡,就套上衣服出去了。

程勉已經在公共水房洗完澡回來了,正坐在床邊喝水,不經意地一抬眼,看見何筱出來,手就舉著杯子僵在了那裡。看了老半晌才轉過頭,猛地喝下一口,掩飾微動的喉結。

何筱擦完頭,回過身見程勉還在,隨口問道:「還不睡覺嗎?」

「睡,當然睡。」程勉表情有些古怪地站了起來,一把扯開床上的被子,準備睡覺。何筱見狀一愣,連忙攔住他。

「你,你在這兒睡?」說這話的何筱臉色微紅,不知是被熱氣熏得還是其他。

程勉動作一頓,看了她一眼,又連忙別過臉去:「我去別的房間。」

他壓著聲音說完,像是在躲著什麼,直接開門走了出去。何筱看著他落在床上的東西,正準備開口叫他,就見他轉身走了回來。四目對視,程勉有些無奈:「忘了當初多要一間房了。」

何筱也懵了,看著他,傻傻地問:「那怎麼辦?」

程勉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什麼重要決定一般:「我去跟他們擠擠得了,一晚而已。」說完看何筱還在發傻,就揉了揉她的腦袋,「去,把東西拿給我。」

何筱哦了一聲,轉身把東西遞給了他。見他拿了就走,才回過神,開口叫住他:「程勉!」她遲疑了下,對他說:「要不,你就在這裡睡吧。」

程勉表情有變,何筱連忙補充:「我是說,這麼晚了,你就別去打擾他們了,也不好看。」

雖說他們來的是兩個人,但接待他們的班長已經自發自動地認為她是他的家屬了。現在分房睡,多少會讓人覺得奇怪。

程勉微嘆口氣:「沒事。」他表情溫柔地看著她,「我的定力可沒你想得那麼好,嚇到你,怎麼辦?」

何筱睜大眼睛看著他。

程勉挑挑眉:「你不信?」

隨後視線落在了她的胸前,何筱頓時恍然大悟,反應過來就伸手把他推了出去,一把關上了門。

程勉看著瞬間關上的大門,也不氣,清了清嗓子,假裝嚴肅地對裡面的人說道:「何筱同志,你雖然無情地拒絕了我,但我還是要最後送你五個字。那就是——早晚有一天!」

準確地領悟到程勉沒說出口的那句話,裡面發出一聲暴喝:「趕緊消失,你個流氓!」

摸不著,口頭調戲調戲還是可以的吧?程勉非常滿足地走人了。

第二天早起,小縣城的雨勢逐漸大了起來。老大院駐守的班長一早就安排好了車,直接送何筱和程勉去洛河火車站,免除了路途的中轉。

臨走之前,何筱站在營房前回頭看了老大院一眼。雨水打在蔥鬱大樹上的嘩嘩聲響在耳畔,隔著這巨大的雨幕,何筱遠遠地看見了遠處那些高低起伏的樓,被雨水洗過,越發顯得清晰了。

再過不了多久,這裡就會徹底變樣。何筱覺得有些傷感,但同時又有些欣慰。最起碼,它最後存活在她腦海中的,還是它曾經應有的樣子。這就足夠了。

回程的火車奇快。從洛河到B市的四百公里,中途只停了五站,下午三四點鐘就到了B市。程勉只有兩天的假,周日晚飯前就得趕回部隊,而且T師駐地跟何筱家所在的小區又是截然相反的兩個方向。程勉把何筱送回家,就匆匆離開了。何筱目送他離去,進了小區的大門才想起來,她有件事兒忘記告訴他了。

回到家裡,客廳里只有老何一個人,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何筱見怪不怪了,老何現在年紀大了,不愛看店,帶了個徒弟,每天去店裡溜達一圈兒就回來歇著了。

「我媽呢?」

老何瞅她一眼,伸手指了指她的房間。

「在我屋裡?」何筱就手推開她房間的門,看見裡面的人,愣住了,「恬恬,你、你怎麼在這兒?」

褚恬正坐在那兒發愁呢,看見何筱就像看見救星一樣,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正要說話,想起田女士還在場,就轉過身對她說:「阿姨,笑笑回來了,我先回了。」

田女士坐在那兒低頭織著毛衣,頭也沒抬,只嗯了一聲,褚恬就如蒙大赦般拿起包準備開溜了。

何筱攔住她:「別著急,我送你。」

褚恬看了田女士一眼,見她沒反對,便攙著何筱的胳膊緊著往外走。

到了門外,何筱低聲問道:「怎麼回事兒啊?你怎麼來我家了?」

褚恬委屈:「你當是我自己來的啊,我是被田阿姨叫過來的。」

「我媽沒事兒叫你來幹嗎?」

「還不是因為你。」褚恬翻了個白眼,「今天上午我接的田阿姨的電話,說是讓我跟你一起回家吃午飯,打你電話怎麼也接不通,只好打給我。還說失戀沒什麼大不了,天底下男的多的是,何必在一棵樹上弔死。我怎麼說都不行,後來找不出理由,只好老實交代了。」

這下該輪到何筱發愁了。不過幸好她去老大院之前就已經做好了決定,深吸一口氣,何筱又推開了家門。

這一回兩人都在客廳里坐著,老何抬頭看她一眼,問:「送恬恬走了?」

何筱嗯了一聲,在他們對面坐了下來,醞釀了下,她開口道:「爸,媽,我有事兒跟你們說。」

「先別著急,」老何打斷她,「這兩天你去哪兒了?連恬恬也不告訴,害我跟你媽擔心了一下午。」

何筱說了句沒去哪兒,接著就聽田女士咳了一聲,於是就只好老實交代:「我去——老大院了,跟程勉一起。」

話一出口,老何感到意外地哦了一聲。人他倒是猜出來了,只是這個地點——

「怎麼突然想起來去那兒了?」

何筱抿抿唇:「我聽人說,再過不久老大院就拆了。我這次去的時候,家屬樓都已經拆了一半了。」

「那旅裡面沒派人在那兒駐守?」

「有三個班。」

老何點了點頭,眼神明顯有了放空的趨勢。許久,感嘆了一聲:「多少年沒回去的老地方了,說話間,就要拆了。」

「拆就拆!留著還能讓你住?」田瑛略顯不耐地打斷老何的話,之後看向何筱,「是你自己要去,還是程勉那小子攛掇你過去的?」說完不待何筱回答,就自己下了結論,「甭問了,準是那小子。小時候他就不教你學好,帶著你到處瘋跑,為此老程都打他訓他多少次了,也沒見改。現在也得二十六七歲了,怎麼還這樣?」

雖然確實是程勉帶她去的,但何筱聽了母親的話,還是有點不舒服:「我很早之前就想去了,程勉也知道。正好這兩天有了時間,我們就去了一趟。這有什麼不好的?再說了,我已經長大了,不是跟著他亂跑的時候了。」

「那你倒是跟我們說實話啊,拿褚恬當什麼借口?還不是怕我知道。」

「誰說我怕了!」何筱顧不上看老何給她使的眼色,梗著脖子說,「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我就是跟程勉在一起了。」

田瑛驚住了,張大嘴巴看著何筱。

話既出口,已經收不回來了,何筱覺得索性就說清楚:「現在你們也知道了,以後別逼我相親,也別給我介紹對象了。」說完站起身,回了房間,剩下田女士跟老何面面相覷。

田瑛:「老何,你聽清楚笑笑剛剛說什麼了嗎?」

老何也剛緩過神:「哦,笑笑說她有對象了,我估摸著過兩年就能嫁出去了。」

什麼亂七八糟的!田瑛怒了,撂下四個字:「我不同意!」

原本何筱是想找個機會讓田瑛見上程勉一面的,只是如今看母親的態度,覺得這事還是有些操之過急了。

事情本來是想瞞著程勉的,但是他還是很快就知道了,因為褚恬那邊不小心說漏了嘴,雖然只提及了一點點,但他那麼聰明的一個人,想一想,也就猜到了。

一個周日的午後,加班的何筱接到了程勉的電話。此時距離事情過去已經兩周多了,六月中下旬,天氣漸漸熱了起來,中心的中央空調已經開始工作,每間屋子溫度都極低。何筱不敢再午睡,怕受涼了感冒。

「怎麼這會兒打電話了?不是午休時間?」

「沒事。」程勉低著聲音,聽上去有些啞,「這兩天上面來人檢查,光忙著應付了。」

「送走了?」

「走了。」程勉笑了笑,「終於騰出時間來給你打電話了,想我沒?」

何筱特想把手伸進電話那頭揪一揪他的耳朵,不想他得意,索性沒說話。

「笑笑?」程勉不依不饒,「到底想我沒?」

「沒想。」

她往長袖外套里縮了縮,帶點兒鼻音地說,聽上去有點兒像撒嬌。程勉一下子樂了:「得,等哪天有空了,還帶你出去玩兒。」

何筱惱羞成怒:「程勉!」

程勉看著外面的大太陽,眯了眯眼睛:「用我們徐指導的話說,我現在這麼辛苦,那純粹是在攢老婆本,等哪天攢夠了,你不想跟我走也由不得你。」

何筱被調戲得已經很淡定了:「程勉,你知道我突然想起什麼了嗎?我想起從前院里的丁巍說你的那句話了,是什麼來著?」

「這小子說我臉皮跟KV坦克的裝甲板一個厚度,五十毫米反坦克炮打上來都能被反彈回去。」程勉很認真地回憶了下,隨後嘶了一聲,「可他還說了,臉皮不厚也不行,尤其是在討老婆這件事兒上。現在想想,我還真有點兒佩服他當時的真知灼見。」

何筱笑了,笑到最後,微微有些悵然。她知道程勉大概都知道了,但他還是那樣,什麼也不說。是他原本就是這樣一個隱忍的人,還是只是因為她?

「程勉——」何筱低聲說著,卻突然聽見那頭有人在叫他,似是發生了什麼事,不由得問,「怎麼了?」

程勉離開了下,而後告訴她:「突然發生了點小事,我去看看,一會兒再給你打過去。」

何筱只得咽下話頭:「好。」

被迫掛斷電話之後,程勉看向趙小果:「怎麼回事?」

趙小果跑得上氣不接下氣:「連長,五、五班有個兵在鬧情緒,班長說讓您趕緊上去看看。」

「鬧什麼情緒?」

程勉眉頭微皺,連忙大步上了樓。

五班的門口圍了不少人,程勉走近了才發現五班宿舍里是一團亂,桌子椅子擺放得亂七八糟,地上還散落了不少物品。五班幾個兵正在班長的帶領下壓制鬧事的那個兵,用背包繩五花大綁地捆了起來,就這還制服不住,被捆的那個死命還要往外沖。

程勉眼神一凜,叫來了副班長:「怎麼回事?鬧成這樣!」

班副頭疼地看著程勉:「連長,我們真拿這個兵沒辦法。」

事情是這樣的。早上起床號吹響之後,這個兵就坐在床邊一動不動,早操也不出,班長問起來就說不舒服。吃過早飯,他就找班長請假,想回家。班長問起原因,還不說。

這個兵是剛下連不過三四個月的新兵,班長沒那權力更沒那膽子批他假獨自外出,更何況連理由也不說,這個請求當然得駁回。這個兵先是沒說什麼,之後又找班長請了三四次的假,五班長不耐煩了,只能跟他說:請假,行,我是沒權力給你批,但我能給你往上報。不過,你總得給我個理由吧?

兵不說話了,上午剛送走了檢查的領導,中午趁大家都在午休的時候,準備收拾東西偷偷溜走,人躲到廁所,正要翻出去的時候,被人給逮住了。幸好逮他的人跟他一個班,就押著回到了班裡。就這回家的念頭還沒斷,班長怎麼攔都攔不住,依舊要出去。

程勉聽完,看了眼那幫亂成一團的兵,不禁抬高聲音喝止道:「都給我住手!亂成這樣像什麼話?」

幾個兵還不敢鬆手,生怕人跑了。五班長喘著粗氣:「連長,他想跑。」

程勉一把撥開人群,看見幾乎被綁成粽子的那個兵,簡直要氣笑了:「人都綁成這樣還跑什麼跑?立刻給我鬆手!」

被綁的那個人叫孫汝陽,正仰躺在床上劇烈地掙扎著,看樣子就算拿一百個背包繩捆他也能給掙脫斷了。

一看清楚是誰,程勉也感覺頭疼。又是一個從大院里來的兵,這種兵乖乖聽話最好,一旦鬧起事來,還真不好弄。

程勉扣住他的肩膀,見他還要掙脫,不由得暗暗使了大力:「別動!」

孫汝陽見是連長來了,知道他註定溜不出去了,鬆懈下來,渾身的勁兒沒了。

程勉拍拍他的臉,說:「怎麼回事?」

孫汝陽閉上眼睛,聲音很低很啞地說:「連長,您別問了,我現在就想出去!」

「沒人不讓你出去。但你要請假,總要有個事由才能批,這是紀律。」

「我管他媽什麼紀律,老子現在就要出去!」孫汝陽怒吼一聲,要不是綁著,估計撕了程勉的可能性都有。

程勉並不生氣,他抬抬手,叫來了趙小果:「去問總機要孫兆家的電話,就說我有事找他。」

孫汝陽瞬間睜開雙眼:「你敢找我爸?」

程勉冷冷地看著他:「我現在已經沒法跟你談了!」

孫汝陽雙目圓睜,死瞪著程勉。程勉絲毫也不躲閃,而後拔腳轉身就走,突然聽見背後傳來咚的一聲,轉身一看,原來是孫汝陽想站起來卻一下子倒在了地上。看著他費力從地上爬起來的樣子,程勉嘆了口氣,示意屋裡的兵都出去,他要單獨跟他談談。

程勉把孫汝陽從地上扶了起來,之後又把他身上的繩子給解開了。五班長綁得很有技術性,不會太緊,卻又讓他掙不脫。

孫汝陽愣愣地看著他的動作,等到雙手自由之後,情緒卻突然崩潰了,低頭把臉埋進了雙手中:「連長,我不想當這個兵了。」

「為什麼?」

「我不喜歡部隊,不想當兵,我沒法兒勉強自己做不喜歡的事。」

「那當初何必還要來?」

「是我爸。」孫汝陽抬起頭,抹了把滿臉的淚水,「我不想來,他非要讓我來。他的一輩子都浪費在這兒了,一年到頭回不了幾趟家,我媽是傻子才跟著他。現在哪兒還有女孩兒願意嫁給這樣的男人?」

程勉聽了這話,瞬間有種噎住的感覺:「你別告訴我,你不想當兵是因為你女朋友跟你吹了!」

面對連長殺人一般的目光,孫汝陽覺得他要是說是估計就要血濺當場了。

程勉又問:「你想出去,是不是要去見你女朋友?」

孫汝陽怯怯地點了點頭。

程勉深吸一口氣:「就算因為這個,你直接說出來不就好了,何必搞這麼一出?荒謬!胡鬧!」說到最後,他已經找不出詞來形容此刻的感覺了。

孫汝陽被教育一頓,少爺脾氣也上來了,漲紅著臉據理力爭道:「這種事誰能說得出口?連長你知道我跟我女朋友在一起幾年了嗎?六年了,到頭來她要跟我分手!」

六年算什麼,我跟我女朋友七年沒見過面不也照樣過來了嗎?程勉特想這樣罵他,可到底還是忍住了,保持了連長的風範:「因為什麼?因為什麼她要跟你分手?」

孫汝陽很傷感:「她說我不是她要等的那個人。」

「那這跟你當兵有什麼關係?」

孫汝陽頗為心虛:「要不是人在部隊,我現在就可以面對面地跟她說清楚。」

程勉覺得自己這二十幾年來積累的好修養在孫汝陽面前徹底沒用了,原地打轉了幾圈,他站定,看了眼孫汝陽,說:「你跟我下來。」

他帶著孫汝陽回到了辦公室,先給司務長打了個電話,跟他交代了幾句,而後對孫汝陽說:「我讓你出去,正好司務長一會兒要出去採買,你坐他的車。但我有個要求,你必須在司務長的陪同下行動,怎麼樣?」

想起司務長魁梧的身型,孫汝陽有些不情願,可又沒辦法,只得點頭答應下來。

「那抓緊時間準備吧,晚飯前必須趕回。」

孫汝陽轉身就走,走到門口的時候又被叫住。看著對方一臉「連長你可千萬別出爾反爾」的表情,程勉笑了:「別緊張,我只是想告訴你一句話。」他說,「記住,你要挽留的,永遠都是值得挽留的人。」

孫汝陽使勁點了點頭,想起什麼,他小心翼翼地問道:「連長,文書沒給我爸打電話吧?」

「你還有臉問!」程勉拿起一本書,作勢欲砸他,孫汝陽孫子一樣地趕緊溜了。

跑得還挺快。程勉無奈地一笑,望著手裡那本《論持久戰》,不由得感嘆了一句:比戰爭還難搞的,就是愛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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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言已老,遇見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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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比戰爭難搞的是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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