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簡歷上寫著英雄的伙夫
蔚藍大陸,人族領地,晚秋的太陽極盡自己能力的散發著餘熱,沒化土的秋蟬也歇斯底里的嘶鳴著,好像整個世界都步入了中年一樣。
「西南哥,你怎麼又在這裡偷懶,學院里的姑娘再好看,你天天趴在這裡看也會看膩的吧。」一個面色黝黑的少年,對著眼前的人說道。
眼前的青年名叫羅西南,身材頎長,但是臉上一股掩蓋不住的病態蒼白。一手抱著一本瀛洲畫本,另一隻手裡捏著半截黃瓜啃著,嘴裡卻說道:「你年紀還小,不懂這些,「工口」二字打頭的瀛洲畫本,劍仙白離的詩集,白花花的銀子,還有這些年輕姑娘的大長腿,那是一輩子都看不夠的。當然,『白花花』這個形容詞,不僅適用於銀子。」
說到這裡,羅西南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狠狠的咬了一口黃瓜。
黝黑的少年有些羨慕的看著羅西南:「也不知道為什麼柱子大叔從來不管你,明明你也是咱們伙房的員工,卻能隨便偷懶,還經常偷吃黃瓜。」
羅西南用黃瓜在兩個人中間比劃了一下,好像真的能在這空氣里劃出來條線把倆人隔開似的。羅西南笑了笑說道:「咱們可不一樣,我可是天才,曾經的大天才。」
在伙房的工齡比羅西南還要長的少年撇了撇嘴,指著羅西南說道:「是啊,我的大天才,昨天殺豬的時候,被豬蹬了一腳,現在腿上還打著石膏。本來想到你腿腳不方便,讓你過來削幾個土豆,然後你居然偷吃了一下午的黃瓜。」
順著少年的手指看去,羅西南的右腿小腿之上,確實打著一層厚厚的石膏,上面雜亂的纏著一層繃帶。腿搭在一個小木凳子上,看上去倒是有幾分悠閑。
被少年點破之後,羅西南的臉上也有些掛不住了,連著啃了幾大口黃瓜,手裡殘留的一指長的黃瓜柄指著黝黑少年說道:「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我看你小子就是欠收拾了!」
黝黑少年哇呀呀的跑了出去,這伙房裡的人和羅西南平日里打鬧慣了。羅西南笑了笑,也沒有回頭,就隨手往一丟,將那個黃瓜柄丟進了廚房角落裡的一個小簍子。
然後羅西南就老老實實的一路蹣跚走到儲物間,開始削土豆。羅西南此人雖然喜歡偷懶耍滑,但是每次安排給他工作,基本都能在用料之前完成標準。就算有時候會低於要求數量,最後也能夠剛好夠用,這倒是讓伙房裡一堆員工覺得十分有趣。
「咚咚咚」一陣不緊不慢的敲門聲傳來。
羅西南喊了一聲:「白焰,進個雜物間就不用敲門了吧。」
門外依舊在「咚咚」的敲著,羅西南翻了個白眼,大喊道:「進來吧。」
門被緩緩的推開,走進來一個身穿紅衣的高挑女子。能把紅衣穿的高冷的女人不多見,面前的女子就是一個這樣的,一雙丹鳳眼,雙眉好像要斜飛入鬢,冷不可言。女子望著羅西南,面無表情的說道:「看來,有一個名叫白焰的姑娘,喜歡敲門,經常來找你。」
羅西南看到眼前的女子,有些頭痛,但是不敢將頭痛表現出來,乾笑了幾聲說道:「呃,原來是徐苑同學,你這是沒找到食堂么?怎麼跑我們后廚來了,用不用我給你帶個路?」
名叫徐苑的姑娘盯著羅西南看了很久,最後緩緩的吐了一口氣:「你,請我吃飯。」
羅西南一臉崩潰的說道:「拜託,徐大小姐,我們伙夫不像你們學生一樣,有各式各樣的補助,食堂的飯對我們而言很貴的好吧。尤其是你愛吃的那些東西,真要我請的話,一頓就得要我一個月的工錢吧。」
徐苑冰霜一樣的臉似乎有些解凍,頗為滿足的點了點頭:「看來你還記得我喜歡吃什麼。」
羅西南憋了半天沒敢接話。
半個小時之後,羅西南拍了拍自己的肚子,說道:「不得不說,咱們學校食堂做的飯可真香。」
徐苑看羅西南似乎沒怎麼吃飽,將自己面前擺的那一盤精緻的肉排遞到了羅西南的面前,羅西南擺了擺手,指著自己面前的一個什錦冷盤說道:「我吃點蔬菜就夠了,可不能見著油星,容易上癮的。這羊排你還是自己吃吧,一會兒餓了再點一份的話,我下個月的工錢都要透支了。」
徐苑沒有接羅西南的話,而是自顧自緊緊的盯著羅西南說道:「唐國現在缺一批年輕官員,我可以託人給你留一個名額,空缺大多是從九品京官或者從八品的地方官。當然,你要是想進人族聯軍當個軍官,也只需要點點頭,學院都會幫你的。」
羅西南臉上的表情不正經慣了,一時間居然忘了怎麼收斂,愣了好一會兒,才給徐苑做了個鬼臉說道:「我現在都是個修行廢物了,要我去做什麼官員?」
徐苑的聲音再次冷淡起來:「你是勇者學院的學生,學院在你身上傾注了五年的時間,不能修鍊如何?你放在外面不論做什麼,都是超一流的人才。」
羅西南從懷裡掏出一根胡蘿蔔,狠狠的咬了一口:「你可別忘了,我在學院里主修的科目是《魂力與天地元氣微觀層面的干涉》,選修的是魔族語。修行者『成住壞空』四境的區別我背的滾瓜亂熟,只可惜和從政治國沒半文錢關係。你現在讓我去當官?這不是禍害唐國老百姓么。」
「你入學五年以來的測試,政科數科都是甲等成績,怎麼做不了官?如何不能為國為民?」
「從業經歷你讓我往簡歷上寫什麼?勇者學院食堂后廚一小工?」羅西南挑了挑眉,每當他想要激怒徐苑的時候,這樣的表情總能讓他事半功倍。
徐苑卻罕見的沒有生氣,依舊冷靜的拿出一張紙,是一封文書的抄錄。放在桌子上,緩緩的推到了羅西南的面前。
「羅西南,勇者歷4097年生,唐人,從業經歷,英雄。」徐苑簡短的說道。
裡面有一欄如是寫著:「勇者歷5017年,作為勇者學院編號94737號小隊的領隊,深入劫淵,與魔族激烈鬥爭,斬殺住境高階大惡魔一隻,其餘普通惡魔三十餘只。」
羅西南的手拿著那份文書僵硬了很久,最後又將那份文書放到了桌子上,只是之前握著的地方已經有些發皺。羅西南深呼吸了一口氣,眼睛里隱約可見幾根血絲的說道:「就因為我還活著,所以這一切就成了我的功勞?」
徐苑搖了搖頭:「這和你是否活著無關,砍下那個住境高階大惡魔和其他惡魔腦袋的人是你,這個功勞自然就是你的,你沒什麼理由去拒絕這份榮譽。」
羅西南「登」的站了起來,徐苑卻沒有被嚇到,只是輕輕的一抬手,空氣就彷彿凝固了一般,往羅西南的肩膀上坍塌。羅西南的臉瞬間變的漲紅,身體不堪重負,癱坐在了椅子上。
羅西南有些艱難的開口道:「胖子,小馬,阿文,要不是他們拼了命的保護我,我怎麼可能活到現在。一支小隊,整整三十六人,要不是他們拿性命消耗掉了那個大惡魔的所有力氣,我拿什麼去殺死它?你們把這份所謂榮譽加給我,只會讓我覺得恥辱!」
「當然是拿冰海晶了。」徐苑說道:「繳獲冰海晶不報,強行服食冰海晶,拔高了一個境界,殺死了那個大惡魔,這確實是你羅西南做事的風格。事後導致魂力系統崩潰,奇經八脈崩潰,變成修行廢物。拒絕學院的安排,拒絕英雄稱號,拒絕英雄待遇,自願當個伙夫,這樣的事情除了你羅西南應該也少有人能做出來。」
被揭了心底傷疤的羅西南,好像個護犢的母獅一樣,身體往前探著,似乎要狠狠的咬徐苑一口。但是羅西南的身體剛越過大半張桌子,還沒等觸及徐苑,徐苑揮了揮手,羅西南整個人就趴在了桌子上。
羅西南那張還有幾分英俊的臉,狠狠的砸到了徐苑面前的小羊排之上。濺出來的醬汁,被隔絕在一道透明的空氣牆之外,並未落到徐苑身上。包間外面的侍者,看到趴在桌子上的是后廚的熟人,對面則是個面容姣好的女學生,心中暗嘆了一句人心不古之後,悄悄的又退了出去。
徐苑的身體往前探了探,羅西南感覺頭頂和脖子的壓力驟減,猛的一抬頭,就看到了徐苑那雙極富侵略性的眼睛。四目相對,距離不過一拳,徐苑的眉梢稍微的柔和了起來。
羅西南的身上多了一股巨力,整個人好像要倒飛出去似的,再次回到了椅子上。
徐苑說道:「我記得你以前對我說,這樣的距離,不是要打架,就是要接吻。」
羅西南不語,身體像一灘爛泥塌在了椅子里。
徐苑從一邊拿了條毛巾,走到了羅西南的身後,輕輕的幫羅西南擦拭著臉上的醬汁,羅西南則像個死人一樣,沒有半點動靜。
「你是個有精神潔癖的人,這個我從一開始就應該知道的……但是這並不是什麼好事,你忘了你是個勇者學院的學生,你一生都應該為了成為新的勇者而奮鬥。說實話,你現在這幅頹廢的樣子,對不起學院對你的教導,對不起那些為你死去的戰友,也對不起你自己。」
「不能修行也沒關係,你可以努力學習當個學院理論課的教習,或者去聯軍從一個校尉開始做起,歷史上不能修鍊的名將多了去了。實在不行你可以去經商,你數科成績那麼好,一定能賺的盆缽滿盈。」
「當個教習,當個名將,當個富家翁,能夠殺死空境的魔族統帥么?」羅西南主動開口道。
「那你把自己縮在這個小小食堂里又能有什麼作為?」徐苑問道,語氣聽不出喜怒。
羅西南推開徐苑正在給他擦臉的手,有些彆扭的站了起來,扶著那條被豬踹傷的腿,一小步一小步的往外面走去。
羅西南快要走到門口的時候,徐苑的嘴唇發抖,整個人冰冷的氣質崩塌掉,極為憤怒的將手裡的毛巾丟到了羅西南的後背上:「整天端著一本瀛洲畫本,像個廢物一樣在自己的房間里虛度餘生,你對得起那些為你死去的戰友么?」
羅西南的身形停滯了一下,手下意識的摸向口袋,那裡是那本他常看的,此時被捲起來的瀛洲畫本,手指抽搐了幾下,便頭也不回又像個沒事兒人一樣的往前走去。
徐苑喊道:「94737號學員羅西南!」
羅西南的身體僵住了。
「勇者學院的校訓是什麼?」徐苑問道。
羅西南在校的五年裡,每年勇者學院都要舉行幾次宣誓,例如招新,或者人族取得重大勝利的時候。而在這個時候,每個身為勇者學院的學生,都要面對著劫淵,也就是魔王和勇者曾經戰鬥的地方所在的方向背誦他們的校訓。
這個校訓,也是傳說中的那位勇者,留給這個世界的最後一段話。
每一個勇者學院的學生,都對此爛熟於胸,羅西南也在此時脫口而出。
「勇者被冠以勇者之名並非因為他曾與魔王交戰,真正的勇者,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
徐苑就這麼看著羅西南毫無感情的誦完這段話之後,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包間,回到了那個小小的后廚儲物間。
頭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