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他的回憶
巷子盡頭,從大地深處長出的古老櫻樹,像一個巨大的綠傘似的覆蓋在那兒,茂盛的枝葉一直伸展到了巷子里。
毛利蘭抱了抱手臂,明明是初夏的正午,不知道為何,她感覺到一股冰冷的涼意正自她的腳底一直蔓延到頭部,恍惚間,穿過布滿荊棘的綿遠時光,她彷彿看到了那個五歲幼小的孩子滿身傷痕的蜷縮在陰暗的一角,掙扎著,努力揚起唇角的面龐。
「長期戰亂的中東地區,或許你難以想象,但在我七歲那年就被父親丟在那裡,戰亂中是被人殺還是去殺人?那時的我已經沒有什麼明確的概念,為了生存後者明顯是我唯一的選擇。」安室透垂下面龐,唇角勾出一絲淡淡的笑容:「在那之前父親對我僅僅是嚴苛的訓練,並未強迫我去殺害任何一個生命,但在去中東前的那個夜晚,記得天下著很大的雨,電閃雷鳴中我縮在冰冷的帳篷里瑟瑟發抖,在落滿灰塵的記憶里我試圖尋求一絲溫暖,但結果很遺憾,除了漫無邊際的黑暗我什麼也找不到,甚至連母親的臉也變得越來越迷糊。就在我驚恐不安的抱著疼的快裂開的腦袋的時候,一陣汪汪的狗叫聲將我拉回了現實,Sake是連著我跟五歲之前的我的唯一紐帶,一隻哈士奇,卻是我相依為命的僅有的夥伴。」
聽到這裡,不遠處的毛利蘭抬起腳,猶豫片刻,卻又默默地落回了原地。
「那晚跟著Sake一起來的還有我的父親,父親將一把鋒利的Strider-MK1A丟到了我面前,用著沒有一絲感情的語調下著命令,在他面前親手殺了Sake!沒有猶豫,我緩緩的拿起那把涼的透骨的Strider-MK1A,令我震驚的是我的手沒有顫抖,一點點也沒有,在揮刀砍下Sake的腦袋的時候,我突然反問自己是從何時起我連人性這種東西都丟棄了?Sake的血噴洒在我的臉上,熱熱的,驅散了我身上的冰冷,我高高揚起唇角抬頭對著父親露出明朗的笑容,我越來越像個聽話的機器。」安室透紫色的瞳孔驀地變得冰冷,此刻的他就像來自孽海的修羅,毛利蘭幾乎可以感覺到周圍驟變的空氣。
「已經沒事了,已經沒事了。」溫柔的話將安室透即將脫離的意識喚醒了,毛利蘭踮起腳尖抬起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頭髮。
後來毛利蘭再次想起這個情景的時候,她總覺得自己當時不得不為他做些什麼,她害怕若她不這樣小心翼翼的對待他,這個男人將會永遠深陷黑暗的痛苦之中……她,終究邁開了走向他的步伐。
「我沒事哦!」安室透側首望著她,紫色的瞳孔里映出她擔憂的面龐,她在擔心自己,老實說,他有那麼一點點開心。
「在中東長達三年的歷練,我奇迹般的存活了下來,那年我十歲。後來,父親接我離開了那片殘酷冰冷的土地,對於能再次回到有陽光有花香的和平生活里的我並沒有感到任何喜悅,因為我知道接下來又會有新的訓練在等著我,什麼樣的環境對我而言並不重要。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這次回到父親的身邊,他似乎變了不少,他不再動不動的對我踢打怒罵,他送我去學校讓我像個正常的孩子一樣去上學讀書,他會特意請有名的老師到家裡教授我專業的紳士禮儀,當然還有槍械格鬥方面的知識。對於他安排的一切,我只是木然的接受,並以最好的成績完成,對,我只是一個乖乖聽爸爸話的機器而已。突然有一天,父親不停的抽著煙,問我恨不恨他?真是個奇怪而可笑的問題,我一時間反倒是不知道怎麼回他,我只是不停的笑著,笑的連唇角都僵硬了,恨是什麼?我茫然的問著他,看著他聽著我的回答震驚的連嘴上的煙都掉下來的時候,一種莫名的快感在身體某一處陰暗的角落快速滋生。在我十一歲那年,有一天放學歸來,在中庭里我遇到了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英國女人,她看上去冷冰冰的卻是這麼久以來第一個向我伸出手的人,她將OK綳貼在我臉上的傷口處,突然間早已模糊的母親的臉再次清晰的浮現在了我的腦海里,我想完全是因為她的緣故吧。自那天起她成了教授我醫學知識的老師。宮野先生雖然是個沉默寡言,又嚴苛的人卻是個非常溫柔的人。」安室透平靜的語調微微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變化,他的記憶一下子停留在了那金黃色的秋日午後,沉默片刻,他再次緩緩敘道:「一年後,同樣是那個金黃的銀杏葉掛滿枝頭的季節,先生幫我貼著OK綳笑著跟我告別,她說她因為要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所以不能再為我療傷了,有點傷感,那次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先生,直到很多年後我才恍然明白先生口中的很遠的地方是哪裡……」安室透仰起臉龐,望著明朗的天空:「就在同一年我殺了父親,或許是我殺了他吧。」
毛利蘭在他身側抱著膝蓋,沿著牆壁坐下「或許?」
「嗯,當然的狀況很混亂,等我驚醒過來的時候,我手裡拿著一把沾血的刀,以及倒在血泊中的父親!」安室透抬手撫住額頭,柔軟的髮絲自指縫中滑落:「後來一個穿著像烏鴉一樣黑的男子出現在了我的面前,對,那次是我人生的又一個轉折點,Chivas將我帶回了組織。比起生父他倒更像一位父親。在訓練營的那三年裡,雖然不比父親的訓練輕鬆,但卻是我最平靜的一段時間,後來Chivas背叛了組織,我奉了那位先生的命令來日本殺他。那是個櫻花紛紛飛揚的美麗季節。Chivas似乎早就知道了我的到來,在古樸的和式木屋裡,他斟著兩杯日本清酒坐在矮几前靜靜等待著。粉紅的花瓣飄落在清冽的酒液里,像只漂泊不定的小舟,盪出一圈細細的波紋,Chivas舉槍自殺了,臨終前他說不想我再背負更沉重的業……我的世界在五歲那年早就是一片漆黑,就算背負再多的罪孽又能如何呢?這樣嘲笑著他,可我心底卻第一次湧出了悲傷,避無可避,明明在親手殺死Sake的時候都不曾有過這種感覺。是Chivas的錯,是他又讓我想起了人性這種可笑的東西。在去往機場的路上,滿目燦爛的色彩,車窗外的世界明明那麼美麗,可我的眼裡為何卻是沉重的黑暗?日本,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想再回到這個國度。這樣想著,一大片紫藤花突然闖進了我的視野,在黑暗的花穗下,一道小身影宛如一束微弱的光閃耀著。」
毛利蘭指尖一緊,驚愕的揚起臉龐,卻意外的迎上了他溫柔的紫瞳。
他屈膝蹲在她面前,伸出手,學著記憶里小女孩的動作,閉上眼瞳,輕柔的撫了撫她的頭:「大哥哥不悲傷哦!」安室透收回手,睜開紫瞳笑著看著征住的毛利蘭:「對,當時的你就像個可愛的小天使一樣這樣不停地安慰著我。那一瞬間,四周漆黑的景色在你明朗的笑顏中突然變得多姿多彩起來,因為你,我第一次意識到紫藤花是那般鮮活美麗,還有謝謝你,謝謝你給予滿身鮮血與罪惡的我如此溫暖的笑容。」
毛利蘭努力回想起那日的記憶,滿是花香的天空下,邁著優雅而堅定的步伐向她走來的大哥哥,那是個帥氣美麗的人,卻偏偏露著悲傷笑容,心疼的讓她無法移開目光……
現在再回頭想想這段時間的事情,毛利蘭終於能明白了這個人為何要為自己做到不惜生命的地步。該說感謝的人明明是她,是他一直在保護著自己,自己之所以至今沒有親手沾上血腥,自己之所以還能保持原來的自己……沒有錯,都是因為安室君的存在!
安室透看著她沉默的垂著臉,陽光灑在她的發上,閃爍著點點柔光,真是不可思議,就是身前這纖細小小的身軀卻是他所有溫暖的來源。不知不覺中,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就在指尖快要落在她的臉龐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她在顫抖的身體。指尖像被針狠狠刺了一樣快速的縮了回來,是啊,任誰聽了他的經歷也不會平靜無波的面對他吧。
她,在畏懼他!
露出歉意的笑容,安室透直起身子,轉身移步:「你放心,我會辭去英語老師的職務,還有波羅咖啡店的工作……」麻木的心口突然一陣疼痛,儘管這樣,他還是能完美的偽裝著自己:「我會盡量不出現在你的面前。」
一記重重的拳頭打在自己的後背上,安室透獃獃的望著揍了自己一拳又跑到自己面前一臉生氣的叫嚷著的女孩:「笨蛋么你,誰叫你這麼做了?辭去工作你怎麼生活?」
「誒?安室透木木的開口:「不是這個問題……」
「就快升級考了,這麼優秀的英語老師若是跑了,全班的英語成績又要像吃了敗戰一樣慘不忍睹了。」毛利蘭氣鼓鼓的雙手叉著腰,但轉眼她皺起的眉眼柔和了下來,露出明朗的笑容:「偶爾有免費的三明治吃也不壞啊!」
遠處,那棵早已綠葉滿枝的櫻花樹,雖早已不見花色爛漫,枝頭卻仍然氤氳著春暖花開的溫馨,在風中輕輕一動,似有滿鼻馥郁,他會有這種感覺,這一切都只因身邊有她,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女孩啊,僅僅和她站在一起,他已覺得幸福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