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溫情
危機已過,蓋聶已經走遠,消失不見,而那個少年,依然呆立在原地。這是少年頭一次感到驚慌失措,重物從高處落下時,他判斷自己必死無疑,他無數次面臨死亡的威脅,這一次死亡帶來的冰冷依然使少年的心寒冷如斯,只是,這次不同,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始終未曾遠離,安心的呵護那麼真實卻又那麼難以置信,但的確是真實存在的,重物狠狠地砸在他的身上,變成碎片,散落在地,他為此身受重傷,未曾抱怨一句,轉身離去,少年抬頭望去,那道長長的蔓延至深處的痕迹是他的淵虹劍在減緩下落速度時留下的,一望無際;低頭看去,散落的馬車的碎片散落在原地,七零八落。少年久久無話,「若不是自己任性,不肯跟他離去,也不會費盡如此周折,大叔也就不會受傷,是我,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少年心中難掩羞愧與悔恨……
蓋聶在路上獨行,也未曾關心那少年是否跟上,若說沒有絲毫的失望與痛苦,那是不可能的。一路上,蓋聶想了很多,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如此孤寂,如此凄涼,如此痛苦,他寧願相信那個孩子是驚嚇過度才會出此言論;他始終相信他只是一個孩子,說出的話雖然傷人但很真實真切;他清楚地知道,那孩子心思單純,心直口快,與常人相比更為善良純真。他一直明白,即使那個孩子做過什麼,他也不會至此離他而去。那個孩子一直在身後跟著,他很欣慰,只是,他目前沒有太大的勇氣再次與他溝通,他頭一次感到了驚慌,那個孩子若還是不明白自己的真心,吵著要離開,我該當如何?蓋聶心中苦澀,便一路無話,走進一處隱蔽之處,少年見狀,也跟了進去……
山洞中,火光通明,溫馨異常,原來是蓋聶燒火,架起木架子,烤了一隻山雞。要照平常,天明心中一定會起波瀾:大叔不愧是大叔,烤個山雞都那麼拿手,真的是暖大叔一枚,我可要時刻占著,絕不讓給別人。只是這時他心中有愧,待山雞烤熟,蓋聶一如既往地送到他的手裡,「嗯!」少年搖頭拒絕,但抵不過肚子咕咕叫餓,「整整一天沒吃東西,餓了吧?」話語緩緩入耳,語氣是一如既往地溫柔順耳,好像白天的事未曾發生過,他的心未曾被傷害過,他未曾沒失落過。但少年清楚,沒有這樣的如果,大叔的的確確被我所傷害,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都被我傷得體無完膚,只是,大叔未曾計較,他待我一如既往,他保護我,一如平常;他照顧我,無微不至,但我怎能安安心心地當做一切如常……
少年像往常一樣接過烤山雞,無邊的羞愧與悔恨淹沒了他,他只覺得此時的烤山雞味同嚼蠟,難以下咽,他曾記得,自己之前跟大叔堵氣,把他的勞動成果都扔掉,大叔對此毫無怨言。淚水如斷線的晶瑩的珍珠,無聲地砸落,剔透晶亮;有的便如水流般傾瀉,在臉上流淌,哭聲越來越大,難以自抑。蓋聶這才驚覺不對,上前走去,並溫聲喚道:「天明?」少年早已泣不成聲,上氣不接下氣,結結巴巴說道:「我,我,我,你不是,你不是壞人。我錯了,我錯了,大叔,你別生氣。」無盡的委屈與悔恨只能用淚水無聲地代替。「大叔沒有生氣。」少年的頭被溫柔地撫摸,言語中有說不盡的溫柔,眼神中綿延的溫和不曾遠去,火光照亮下的臉龐依舊那麼柔和,溫婉,沉靜。緊接著,少年急急說道:「大叔,你是好人,你是最好,最好,最好的好人。」蓋聶聽及此處,心中感慨萬千,孩子心思單純,果真沒錯,我終究沒有信錯,他還是感受到了我的真心。好人?多久未曾聽過這樣的話了,蓋聶剎那間竟有些恍惚。胸中心裡縱使有千言萬語,也只是一句語重心長地一句:「天明!」少年將烤雞遞給蓋聶,蓋聶考慮到天明還餓著,便以一句話「你先吃吧!」拒絕。「你都讓我先吃,我不乖,還把東西扔掉。」少年有些追悔莫及了。蓋聶見天明心情如此沉重,便用最深情,最真摯,最感人的話溫言相勸:「大叔希望看到天明開心,天明如果難過的話,大叔也會難過的。」這始終是蓋聶內心所想,這幾天他因天明也是煩悶至極。只是這真摯濃厚的感情用最簡單深沉的話語表現出來反而起到了不錯的效果。少年心中有疑,便脫口問道:「真的?」「嗯!」蓋聶點頭回應。之後,山洞中氣氛融洽,溫情氤氳,有孩子的歡笑聲,好似人間天堂。蓋聶相信,至此以後,那個少年,便永遠會把自己當作他永遠的依靠……念及此,蓋聶無聲地笑了,會心的,發自內心的微笑,傾國傾城,讓人無法移目,如痴如醉……
荒涼之地,渺無人煙,一大一小,行走在被廢棄的古道上,荒草叢生,時不時傳來異動,少年警覺,出言低語「大叔,有人在跟蹤我們!」「嗯。」蓋聶應聲答道。少年驚詫,便問:「啊?那,那怎麼辦?」「我們已經被包圍了!」這麼嚴肅,這麼沉靜,這麼有威嚴的回答,何曾聽過?只見一群人從荒草中越出,奔蓋聶而來,蓋聶目露凶光,緊盯著來人,那是屬於劍客的眼神,那是獵人看向獵物時的眼神,那是無比堅定,傲視一切的眼神,淵虹出鞘,無聲,迎敵。
所有的敵人在他眼中顯得那麼不堪一擊,幾個迴旋,拼殺,橫掃下來,紛紛倒下,一如既往地,蓋聶擦拭著寒光泠泠的淵虹劍,而身邊的人,毫髮無損。只是,蓋聶是個溫柔,關懷倍至的人,仍是關切一問:「還好嗎?天明?」「嗯!」天明點頭。天明跟隨一路,由於各種原因,從未見過大叔的真正實力。現如今親眼看到,真可謂是既驚奇又驚喜,心情雀躍,懇求讓大叔教他武功。「變強又怎樣?」蓋聶不由得有此一問,「變強不用再被壞人欺負了。」少年自信答道。蓋聶突然間意識到,亂世改變的,不僅是一個人的命運,更是一個人的人心,亂世會扭曲人性,這個少年的性格,也終究是被亂世所改變……
「你想要變強?」蓋聶的聲音不怒自威,讓人心生臣服。「是的,有可能嗎?」少年顯得極不自信。「為了殺死這些人而使自己變強?」蓋聶心有疑問。「他們都是該死的人啊!」少年的回答理直氣壯。蓋聶不答,陷入久久的沉默,「在你的眼中,他們都是該死的,那我和你在他們眼中呢?」少年撓頭。「在他們眼中,我們是獵物,也該死!你喜歡成為別人狩獵的目標嗎?」又是那個安心到極致的聲音。只是,突然間,蓋聶拔劍出鞘,少年一驚,發覺大叔只是準備寫字,略顯尷尬,大叔極為認真,極具耐心,一筆一劃,緩緩寫道,天地間,寂靜無聲,只有劍尖接觸地面,劃出的沙沙的聲音,並夾雜著那極具力度的語氣:「天明,殺戮永遠不是變強的理由,一個人若以打敗別人來證明自己,那他就已經輸了。」聲音亘古久遠,令人生畏……
那個字體,甚為熟悉,是秦國的字,少年起疑,蓋聶解釋,少年打趣道,只有一種文字那不是挺好?「你覺得是好事?」蓋聶隨口一問。「不,」少年立馬否認,「嬴政那傢伙怎麼可能會做好事?他所做的事一定是壞事,很壞很壞的事情,對吧?大叔。」蓋聶雖面上平靜,但內心波瀾不小,這孩子,比我想象地還要偏激啊,頓時久久無言……
少年又有疑問,蓋聶便也跟著思緒有所轉變。「這個字念什麼字啊?大叔?」「這個字念俠。」蓋聶答道。「大俠的俠?」少年心有疑惑。「這個字的左邊是一個人字,它表示一個人的行為,右邊是一個夾字,一個大的人帶著兩個小的人,它是說有力量的人幫助弱小的人。」蓋聶答道。如此簡單而深刻地解釋,卻在少年的心中留下深刻印象……
是呀,蓋聶曾說:「在這個亂世中,很多人心中都有俠,但這個字在每個人心中都不一樣,手中的劍為什麼而揮動,天明,你要靠自己去尋找答案。」空氣彷彿凝滯,時間彷彿停止,曾經,蓋聶手中的劍,為保家而揮動,為衛國而揮動,為友情而揮動,為大義而揮動……此刻,他告訴天明,手中的劍為什麼而揮動,必須靠自己去尋找答案,是呀,的確如此,一切的一切,所有的所有,都必須靠自己找尋。在這人世間,在這亂世中,自己的心,自身的追求,都顯得尤為重要,正是這樣,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保持本真,保持純真,更是尤為困難,但有一個人,他做到了,自始至終,他從未變過,他的善良,他的執著,他的堅毅,都如頑草般野火焚不盡,春風吹又生,生生不息,成長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