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第4章

比賽定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星期天。

溫冉和劉菲菲的比賽是在下午,上午早早地拎著一堆礦泉水去看童舟比賽踢毽子。混跡在一群大一大二的小姑娘里,竟然也沒覺得多扎眼。

「菲菲,你覺不覺得,這麼看舟舟,覺得她特傻?」溫冉用胳膊肘捅了捅一旁喝水的劉菲菲。

劉菲菲抿唇一笑:「人家那叫童心未泯。」

童舟已經結束了比賽,正滿頭大汗地向她們走來,結果溫冉手中喝了一半的水就仰頭牛飲。

「姑娘喂,操場上這麼多人呢,咱注意點兒形象行不行?」劉菲菲嫌棄地看著她,隨即遭到童舟一個白眼。

「形象能當飯吃?」說著攬著溫冉向食堂走去,「走,姑娘,我請你吃飯去,補充能量,好備戰下午!」

網球比賽是在下午第一場,溫冉握著球拍站在自己的位置,只覺得肚子里一陣翻滾,不禁開始尋思,自己中午是不是吃的太多了。劉菲菲和童舟在遠處觀戰,那緊張的模樣讓她忍不住想笑。

其實她是不緊張的,心說,就是當來玩兒的。可是一看這兩人的架勢,心裡又忍不住有點兒打小鼓,晃了晃腦袋,溫冉扭過頭來,沖站在對面的大一學妹笑了笑。還沒開始之前童舟就已經替她刺探過敵情了,說她真是悲催,開場遇到的就是一個校體育隊的,而且人家最拿手的項目還是網球。

反倒是溫冉拍拍肩,安慰她:「沒事兒,我就是個打醬油的。」說完被童舟送了一記童氏鐵拳,疼的呲牙咧嘴。

正在她掂著小球準備發球的時候,一個男孩忽然脫離了人群向網球場這邊跑來,看模樣像是大一的。溫冉下意識地掉過頭去看對面的那個大一的女孩子,只見她此刻羞紅了一張臉,完全沒有了剛剛站立在對面睥睨她這個菜鳥學姐的傲氣。溫冉忍不住八卦,難不成這個男孩兒是小學妹的另一半兒,這會兒上來給她鎮場的?還怕她欺負她不成?

剛想嘖嘖舌,只見那個小學妹臉色一變,男孩赫然是向著她的方向跑來的,溫冉頓時懵了。只見男孩兒在她面前站定,十一月份的天氣只穿了一件長袖白T和一條淺藍色的仔褲,白皙的臉上泛著淡淡的紅色:「學姐,我,我是來給你加油的!」

W,h,a,t?

溫冉忍住暈過去的衝動,指了指對面的小學妹:「那你認不認識她?」

男孩兒更加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後腦勺,「那是我們班的。」

溫冉嘴角微微抽搐,片刻之後對男孩兒笑了笑:「謝謝你啊。」這孩子是提前來撫慰她失敗的心靈的吧。

果然,在開場不到十分鐘,溫冉就被這個厲害的小學妹給銼下了場。直到下場幾分鐘,溫冉還覺得胳膊上直起雞皮疙瘩。童舟和劉菲菲一人一條大繩笑得花枝亂顫。

「誒喲,姑娘喂,看看你這朵桃花來的多是時候。」童舟大笑。

而劉菲菲只是推了推她的眼鏡,扔出言簡意賅的三個字:「口味重。」連大一的小學弟都要禍害。

溫冉忍不住滿頭黑線,真想拿手裡的球拍往她們臉上印上去,給她們一人一個網球臉:「笑,笑什麼,有那麼好笑么?」

只見童舟強忍住笑意,說道:「你沒感覺么?那小學妹發球接球的時候都帶著一股凜冽的殺氣喲,瞧瞧你,哈哈……」

見無人安慰,溫冉只好無辜的摸摸鼻子,聳聳肩:「那倒沒感覺到,只是覺得愧疚啊,辜負了組織的重託,也辜負了葉教授的殷殷教誨。」說著長嘆一聲,氣還沒出出來就又被童舟一記老拳給截在了半路。

「叫你貧!哎,說真的啊,剛剛葉老師還在這兒觀戰來著……」

「你,你說什麼?」溫冉一臉受驚的表情。

劉菲菲則肯定地點了點頭:「嗯,從大一學弟這顆桃花砸中你開始到你被大一學妹銼下了場結束,全程圍觀。呃,還說了一句話……」

「什麼?」直覺告訴她不要那麼好奇,直覺告訴她不要對葉教授報什麼希望,直覺告訴她……

「嗯,葉老師用他低沉猶如提琴般的嗓音說了一句話。他說,果然不出所料……」劉菲菲覷了溫冉一眼,而後哈哈大笑,「姑娘喂,葉教授說,果然不出所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溫冉:「……」她就知道,她的直覺一向很准。這下,她的人徹底丟大發了!

自從課題跟學院的項目掛鉤了之後,大半時間溫冉都是跟著吳岩吳教授在做調查,因為不久之後就是學院老師集中的開題報告,吳岩教授特意指定她上台。

此令一下,溫冉的小心臟頓時噗通噗通加速了幾下。要她在全院的老師面前講話?要她在B大管理學院所有的老師面前講話?想想那個場面,都有夠壯觀的。溫冉簡直要吃不下睡不著了,頂著一雙黑眼圈去參加周五早上的例會,讓葉以禎吃了一驚。

聽了緣由,他只覺得好笑:「吳老是想磨練你,你也不必推脫,畢竟這樣的機會很難得,全當是鍛煉自己。」頓了一下,低沉的男聲復又響起,「這樣吧,溫冉,這周日我空下來,你把你的報告拿過來,我給你對一下,如何?」

溫冉立馬歡天喜地地應下:「謝謝你,葉老師。」

葉以禎覷了她一眼:「不用,我只希望你這次不丟我的臉就行。」

溫冉愣了一下,這才明白他的「意有所指」,臉登時紅了:「不會的老師,這是我的專業,我會做好的。」

不要時時刻刻提醒她那件銼事行不行?溫同學簡直要淚目了。

葉以禎笑了笑,沒再說話。

從葉以禎辦公室出來,溫冉就一門心思扎進了吳岩教授交給她的報告和演講中去,除去上課大部分時間都悶在了圖書館里,查閱文獻編寫資料,正在她為一個數據焦頭爛額糾結不已的時候,放在一旁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看也沒看直接按了接聽鍵,一個不甚熟悉的女聲從那頭傳了過來:「喂,溫冉。」

她愣了愣,看了一下來顯,是陌生的號碼:「你是?」

對方報上了名字,溫冉隱隱約約有點兒印象,是他們系國貿班的兼職導員。

她忙應道:「不好意思啊,徐老師。」

電話那頭笑了一下,雖強自鎮定,但從聲音里還是能聽得出哽咽和沙啞:「溫冉,我能請你幫個忙么?」

溫冉忙推開手邊的報告:「嗯,怎麼了?」

那頭抽噎了幾聲:「是這樣的,我父親忽然生了重病,家裡打電話讓我趕緊回去。不過我還帶著大一一個專業,不能放著他們不管,所以在我回家這段時間,我想請你幫幫忙,帶他們一段時間。」

原來是這樣。溫冉握著電話略沉吟,她跟徐老師不熟,只知道她是從本部上來讀研究生的,高她一屆,家在廣西邊遠山村,家庭算不上富裕,所以學校安排她在讀研期間兼職行政導員,賺點兒生活費。她說話帶有很重的口音,跟其他人的關係也算不上好,平時總是一個人,想必也是實在找不到人才來麻煩她的。

這邊她不說話,那頭以為她是怕麻煩,忙說:「這幫孩子都挺聽話的,不會給你帶來太大的麻煩。」

「不是的,你誤會了。」溫冉趕緊說,又怕聲音太大嚇到她,「沒事兒的,我可以幫你帶段兒時間,你就趕緊請假回家吧。」

那頭鬆一口氣,把班長的電話號碼留給了她,千謝萬謝之後才掛斷電話。

掛了電話,溫冉看著手中的報告哀嘆一聲。老天是不是覺得她前段日子過得太舒心來著,這幾天接二連三地給她找事做。

劉菲菲笑著彈了彈她的腦門:「親愛的,這叫能者多勞。」

能者多勞談不上,溫冉晃晃腦袋,只希望這群孩子們別再給她找事做了。不過,很可惜,她的希望很快就破滅了。

周五下午溫冉抽空跟兩個班班長見了個面,本來她是努力端著老師的架子坐在那裡的,可是一看到來人就即刻不淡定了,而對方也是一臉驚詫地看著她,好不容易才沒臉紅,站在那裡,端端正正地叫了一聲溫老師。

溫冉一看到他就想起了網球比賽慘敗的一瞬間,臉色變了幾變,瞄了眼手機,問道:「你是,樊映澤……?」

男孩兒靦腆一笑:「嗯,我就是樊映澤,國貿一班的班長。」

原來如此。怪不得那個小學妹出手那麼狠,原來是班長帶頭來給她加油,溫冉訕訕一笑,忙讓兩人坐下:「是這樣的,你們徐老師最近家裡出了點兒事,所以暫時由我來帶你們這兩個班,有什麼問題可以向我反映。」

兩個孩子忙點頭:「嗯,徐老師已經交代過我們了。我們一定配合老師的工作。」

真是乖巧喲。溫冉面上一喜,看向兩人:「有什麼問題么?」

只見兩個人在那裡小聲嘀咕了一陣,推來推去,樊映澤一把被國貿二班的班長推到她面前,面帶難色地問道:「老師,上次我們跟徐老師提過的冬遊的事兒,她有沒有跟您說過?」

「冬遊?」

見溫冉一副不知情的樣子,國貿二班的班長忙說道:「班裡有好多同學都是第一次來B市,都想著是大城市,想去逛逛。我們兩個班商量了一下,決定利用這個周末去B市市郊的一個景點兒爬山。」

「哦……」溫冉恍然大悟,隨即粲然一笑,「那也是好事啊,你們想去就去吧。」

「可是老師,B大校規說,要是超過五十個人集體行動的話,是需要導員陪同的。」樊映澤提醒道,「我們兩班共有五十二個人。」

誒?她愣了愣,反手指了指自己:「那意思就是,我也要跟著去?」

兩位班長點點頭。

這麼大了還跟著他們去冬遊?溫冉低頭沉思了一會兒,彷彿想到什麼一般猛然抬起頭來,嚇了樊映澤一跳:「這個,你們說周末去,周六還是周日?」

「周日,已經跟旅行社協商好了,到時候會專門有車來接的,老師不用擔心。」

「呃,我不是這個意思——」溫冉慌忙說道,如果沒記錯的話,葉以禎在電話里說幫她對報告的日子,也是周日吧?溫冉頓感無比頭疼。

握著電話,溫冉心裡敲小鼓,雖然不是第一次跟老師請假,但是對方如果是葉以禎的話,她還是有些拿不準的,因為,他這個人就讓她拿不準。

「溫冉。」他低沉的聲音從那頭傳來,仿若有點沙啞。「有事?」

「呃,葉老師,是這樣的,系裡有位老師有事,臨時叫我幫她帶一下大一的一個班。」想來想去,溫冉決定循序漸進。

「哦。」他低低應了一聲,「有什麼問題?」

溫冉吸一口氣,說道:「也沒什麼大事,就是他們明天要去冬遊,我得跟他們一塊兒去,所以想向您請個假,明天的報告能不能推后一天?」

一鼓作氣說完之後,溫冉屏氣等著葉以禎的答案,而對方只是輕輕一笑,「冬遊?去哪兒?」

「爬山,就是B市東郊的那個景點兒。」

她認真地回答,心裡納悶這人問這麼詳細幹啥,不過,下一秒她就知道了答案,只聽那頭淡淡地嗯了一聲,她還沒來得及慶幸的時候,那人又適時地添了一句,「介不介意多一個人,小溫老師?」

小溫老師。聽了這四個字,溫冉感到自己的臉部迅速升溫,也顧不得多想了,話沒經過腦子就溜出來了:「呃,應該不行了吧,加上我五十三個人,車滿了。」

許是她拒絕的太利索,那頭的人聽了愣怔了幾秒,隨後笑笑,掛斷了電話。溫冉握著嘟嘟響的手機,有些摸不著頭腦,看這人問的這麼仔細,難道是他想去?

想到這裡,溫冉禁不住睜大眼睛。她,她剛剛把葉以禎,葉教授,葉老闆,給拒絕了?

周日的天氣不錯,而溫老師早起被鬧鐘從被窩裡挖起,此刻正盯著一雙大大的熊貓眼站在車門口檢點人數,忽然肩膀被人拍了拍,溫冉扭頭一看,是小學弟樊映澤。扯了扯嘴角,算是微笑。

「老師,您還沒吃早飯吧,這是我從食堂給您帶的。」說著奉上一袋牛奶和六個煎餃,溫冉肚子頓時咕咕叫。抬頭看了樊映澤一臉,只見這孩子正呲著一口白牙笑得傻兮兮的。

接過煎餃,溫冉剛想拍拍樊映澤的肩膀表示感謝時,就看到他身後穿著一身運動裝的小學妹。小學妹有些不甘卻又不敢說出口的表情讓溫冉有些哭笑不得,隨後收回手,在空中振臂一呼:「快上車,出發了!」

溫冉坐在最後一排留給她的位子,吃了早飯沒多久就開始昏昏欲睡了。快到目的地的時候被同學們嘹亮的歌聲給吵醒了,她眯起眼,看著前排幾個搶著唱歌的同學,會心地笑了笑。

到底還是年輕啊,她像這麼大的時候在做什麼?剛讀大一,懵懵懂懂的只知道埋頭學習,那一整年留在記憶里的,便是自習室的一盞燈和頭頂呼呼轉著的電扇。

視線一轉,溫冉看見坐在她斜前方的樊映澤,男孩兒依舊是一身白T和牛仔褲,簡單隨意,而那股乾淨的感覺確實擋也擋不住。想了想,不禁想笑,是啊,換做自己在那個時候,也會喜歡上一個這樣的男孩兒吧。

今天來爬山的人不少,跟來時一樣,溫冉站在車門前,把買好的門票一一發給同學們,揮一揮手裡的小旗,剛想喊一聲出發,視線掃過某處的時候,硬生生地定格了。

她瞪大了雙眸,生怕自己看錯!

那輛灰色的車子,即使只坐過一次她也記得很清楚,更何況,前面還站了一個無論如何她都不會錯認的人。只見那人穿著一身休閑的運動裝,雙手插在口袋裡,一雙黑色的眸子,正笑意盎然地看著他們。

她訥訥地站在原地,看著他向他們走來,步子邁得很沉穩,也很從容。他也帶過大一的基礎專業課,這一幫孩子們也都認識他,看見他時有掩不住的驚訝和喜悅,尤其是女孩子。溫冉嘆一口氣,這人,還真是說不上來的感覺啊。循著葉以禎看著她的視線,溫冉低低喊了一聲:「葉老師。」

葉以禎點點頭,隨即又看向那群咋咋呼呼的孩子,笑問道:「同學們,介不介意多一個人?」

還,還用問么?溫冉憋氣地看著這一群瞬間倒戈的孩子們。

溫冉背著包,慢慢地跟在隊伍的後面向前走著。沒走多遠她就累得不行了,而葉某人,卻始終一副輕鬆神氣的模樣,爬山的時候還可以跟這個說幾句,那個聊幾分,好不愜意。看得她直想吐血。

樊映澤樊班長一直跟在她身後,看她喘氣如牛的樣子也忍不住笑了:「老師,不然我給您拿包吧?」

溫冉拽了拽包帶,發狠道:「不用。」今天她拚死也要自己爬上山頂,剛這麼想著,老天就像跟她開玩笑似地,讓她不小心跌了一下,膝蓋碰在石階上,疼得差點兒原地跺腳。

身後的樊映澤驚呼一聲,還來不及上前一雙有力的臂膀就把她扶了起來,「小心點兒。」

低低的男聲,溫暖的觸覺。溫冉愣了一愣,直到看清面前男人含笑的樣子,才回過神來,收回胳膊揉了揉膝蓋,又繼續往前走。身邊的男人一直保持著張弛有度的步子,也沒落她多遠,只是兩人都落在了隊伍的最後而已。

「葉老師?」

「嗯。」他閑閑的應了一聲。

「您怎麼來了呢?」

您。這個稱呼讓葉以禎的眸子閃了幾閃,笑著說:「唔,前幾天有個學生提醒我,說我還是一個年輕人。我一時頓悟,就做點年輕人該做的事情,運動運動。」

溫冉:「……」

「說起來老師還要感謝你,這是近四年來,老師活動量最大的一次戶外運動。」他狀似誠懇地說道。

「哦?」溫冉有些不信,「怎麼說?」

葉以禎淺笑著替她解疑:「大學的時候喜歡戶外活動,只是後來發生了一次事故,從那以後我就只去健身房運動了。」

她眨眨眼,表示很好奇,於是葉老師就開始講故事。

「大學的時候遊歷歐洲,而後轉道去了俄羅斯。在西西伯利亞平原上有一片廣袤的森林,有一天我的同伴突發奇想想去探險,於是我們就出發了。」說著他看她一眼,黑色的眸子很亮很亮。「我們翻了中國的老黃曆定了一個吉祥日子,結果到的時候才發現,那裡已經連著下了一星期的大雪了。」

溫冉撲哧一笑:「那你們就知難而退了么?」

「沒有。」他說道,「我們只用了一分鐘,就決定繼續往前走。後來發現,這真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溫冉忍住強烈的笑意,繼續聽他說:「走了不到一個小時,我的同伴提議打道回府,等我們往回走的時候,忽然發現回不去了。」

她挑眉,看著他,只聽他輕而淺的聲音響在耳畔「因為大雪將我們的腳印覆蓋住了。我們回頭一看哪裡都是出口,於是就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那,那怎麼辦?」

她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兒焦急,這說明他的故事還算引人入勝,他笑了笑,說:「那時候我們也很著急,只是很努力控制自己不要比對方還要慌張。離我們不到五米的地方有一個草垛,我跟同伴為了禦寒躲進了那裡面。」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便看見女孩兒又焦急的問:「然後呢?」

「然後?」漂亮的眼睛里有亮光在閃爍:「然後,我睡著了。」

什麼?溫冉愣在那裡,有點兒反應不過來,只見葉以禎笑了笑,說:「不騙你,那時候我睡著了,醒來之後,就聞到了牛奶香。一個女人扶著我的頭,正在喂我喝牛奶。」

「中間你都不記得了?」溫冉不相信地問道。

葉以禎搖搖頭:「不記得了。」

他只記得那個俄羅斯女人對他說,他們躲藏的那個草垛是他們用來喂馬的草料,本來是準備三天後去拉的,可是眼看著雪要下大,便提前動身了。那一次他們把草料拉光了,至少有半年不會再進入這個森林。饒是他這個無信仰的人也覺得自己幸運了。

溫冉忍不住咋舌:「就是因為這次事故對您造成了心理陰影,所以您才不再涉足戶外運動的?」

「陰影肯定是有的,只是我現在在努力的克服,趁勇氣還沒跑光。」他輕輕一笑,坦率地承認,看著身邊的女孩兒蹦跳著上台階,便伸手扶了她一把,「這不就是一次很好的嘗試么?」

溫暖的掌心,溫冉微微一愣,猶豫了片刻,隨即握上。

從山上回來之後,溫冉在床上躺了一天,為此受盡下鋪劉菲菲的嘲笑。

她已是習慣,隨意瞥了劉菲菲一眼,視線便落在對面的上下鋪上,發現人都不在。林笙平常便總見不到人,只是童舟不在就奇怪了。每周一這個時間是她算好了時差跟遠在英國的男友視頻電話的時間。

「菲菲,童舟去哪兒了?」她好奇的問。

「社團活動去了吧。」劉菲菲不甚在意,「對了,吳教授剛剛來電話了,我替你接了,說的是報告的事兒,問你準備怎麼樣了。」

報告!她怎麼把這茬給忘了!想著溫冉就要起床,膝蓋處卻傳來一陣疼痛,她哎喲一聲又跌了回去。劉菲菲看她哀怨的模樣,忍住笑,給她扔上來一管藥膏。

「喏,趕緊抹抹。」說著劉菲菲扔上來一管藥膏。

溫冉接過藥膏。白色的管身,冰涼涼的握在手裡,愣了一下,思緒猛然回到昨天。

昨天回到B大已經很晚了,巴士司機把車停在了門外,同學們一陣怨聲載道,溫冉把他們集合簡單交代了之後就讓樊映澤帶著他們回去了。等這群孩子們的人影一消失,她的肩膀就徹底垮了下去,她這個代課導員走馬上任第一天就被累垮了,真想趴床上去啊,可惜不能。

溫冉定定神,看向停在一旁的灰色車子。那人下了車,徐徐地向她走來。她打起精神,問道:「老師,這麼晚了,您不回去?」據知情人士透露,這幾天有一天晚上在B市市中心見過葉教授,很顯然,他已經不住學校了。

葉以禎點點頭:「等會兒回去,這個你拿著。」

咦?她納悶地看著面前他遞過來的盒子,竟然是治療擦傷撞傷的藥膏。

「回去記得擦,山石很硬,小心腿腫起來。」他緩聲叮囑,說完了卻不見對面的女孩兒有反應,只是怔怔地看著他,不由得開口喚她,「溫冉,怎麼了?」

溫冉驟然回過神來,趕緊點頭,忙不迭地說:「啊,沒什麼」一臉緋紅地接過了藥膏。

看著她這副緊張無措的模樣,葉以禎無聲地笑了笑,驅車離去。

回想起這一切,溫冉嚶嚀一聲又一頭栽進被窩裡。她一定是被蠱惑了,一定是。而現在,她不得不去見這個蠱惑了她的男人。

周一的學院樓沒有多少人,溫冉帶著報告向葉以禎的辦公室走去。

她輕輕敲了敲門,只聽裡面應了一聲,推開門,便看見坐在桌前的葉以禎。十一月末的天氣,他只穿了一件休閑的棉布襯衣,袖口微微捲起,露出乾淨的小臂。

他正在忙,見她進來也只是揚了揚下巴,示意她坐下。溫冉隨意瞄了一眼電腦屏幕,只見看見一堆曲曲折折的線,像是股票行情。難道葉老師也炒股?溫冉坐在椅子上,開始想象葉以禎數鈔票的模樣。

今天天氣不錯,屋子裡空調溫度也正適中,溫冉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有些昏昏欲睡。於是,等葉以禎忙完,再往沙發上一看的時候,某人已經自發自覺的進入了睡眠狀態,不過雙手雙腳微微蜷縮,睡的不是很舒服,眉頭還皺著。

那窩在沙發一角的嫩黃色的一團讓葉以禎愣了一愣,而後又笑了一下。印象中這姑娘最愛穿的就是這個顏色的衣服,不是很扎眼,卻很柔和。他緩緩走近,替她撿起掉在地上的報告,視線掃過封面上那兩個手寫的大字:溫冉。

娟秀的字體,卻帶有一種力度。就好像……她的人。他仿似想起了什麼,有些恍惚,待他醒過神來,溫冉已經悠悠轉醒,眼神有點兒迷茫地仰頭看著他。

「醒了?」他收斂了情緒,淡聲問道,隨即就看到她不好意思地抓抓後腦勺,臉上一片緋紅。在他面前,她到底還是一個容易緊張的孩子,「既然醒了,我們是不是可以開始了?」

他是笑著問的,神色溫和。溫冉滿臉通紅地點了點頭,一想到他這麼忙,還要勻出時間來輔導她這個麻煩學生,幾乎是同一瞬間就想起了他曾經的「機會成本論」,下意識地趕緊坐好,認認真真的聽他說。

葉以禎手拿著她的報告,點評道:「條例清晰,所給的例子也不錯,能夠充分的佐證論點。」聽著他的表揚,溫冉的心放下了一半兒,還沒完全落地,就聽見他意味深長的一聲轉折:「但是……」,原本放下的心頓時又提了上去,溫冉立刻緊張地看著那一張一合的薄唇。這不能怪她呀,對於葉教授這時不時的話鋒一轉,她可是怕慘了。

葉以禎仿似看出了她的心思,忙說道,「也不是什麼大問題。雖然你這裡面觀點不少,也很明確,但是援引的多是名家的觀點。屬於你自己的便顯得不多。」

溫冉低下頭,思索片刻,囁嚅:「他們的觀點就是我想說的。」

「哦。」他輕輕應了一聲,手指輕巧光滑的桌面,又問道:「溫冉,那你是為什麼要讀這個專業?」

溫冉微微一愣,有點兒不明所以地看著他。

只見他目光柔和,抿唇輕輕一抿,帶出點兒淡淡的笑意:「如果是熱門,就業前景好,收入高之類的答案就算了。」頓了頓,他又說道,「這次,我想聽個不一樣點兒的答案。」

B大管理學院設了MBA碩士點。每年都會招收不少的在職研究生,其中不乏有些企業的中高層想要回爐鍍金,為自己以後的事業鋪橋搭路。這些人的學費不菲,為學院創收不少,許多老師也靠此賺了不少錢。互相得利,何樂而不為?只是,聽他淡淡的口氣,仿似對此並不感興趣。

不一樣的答案?溫冉抬起頭,望向他溫潤的眼睛,眸子微亮。

周五的演講進行的還算順利,儘管有眾多老師在場,溫冉還算是有條不紊地陳述了自己的觀點,吳教授在觀眾席上向她和藹地笑了笑,示意她做的不錯。溫冉笑了笑,收了東西快步走出報告廳,下一位等候的同學入場。

站在走廊里,她鬆了好大一口氣,隨即又忍不住微微一笑。從小到大就是這樣,只要是在公眾面前講話,她的聲音都會緊張的不受控制的顫抖。如今總算好了一些,不是她不再容易緊張,而是她學會了剋制。也幸好在座的都是她熟悉的老師,更幸好的是,他不在——

溫冉緩步向前走去。空曠的走廊里只有高跟鞋行走時噠噠的回聲,途徑葉以禎的辦公室,她愣了一愣。

要不要進去?溫冉咬咬唇,正猶豫著,門從裡面拉開。她抬頭一看,看見一臉倦色的程北。

程北手裡拿了幾個厚重的課本,正往外走,看見她是也愣了一愣,上下打量一番,露出個微笑:「溫冉,穿這麼漂亮,幹什麼去了?」

一身合體的小西裝,內襯了一件白色的襯衣。腳上踩了一雙細細的高跟,確實跟她之前見到的那個小學妹不太一樣了呢。只是,美則美矣,這樣的天氣,只怕也凍得夠嗆。

聽到程北的揶揄,溫冉面色一紅。她微微側身,向里張望,卻不見葉以禎的身影,「程北姐,葉老師去哪兒了?」

「哦,飛香港了。那邊有個國際型研討會議,葉教授每年都受邀參加的。」

是這樣么?

溫冉收回身子,心底仿似鬆了一口氣。而後愣了愣,又輕輕一笑。

外面天氣不錯,陽光透出一層薄薄的窗紗,幾個碎金子般的光點篩落在牆邊。那天他就是安然地倚在那裡,溫和地問自己。

她是怎麼回答的?

她凝視他良久,「老師,恐怕要讓您失望了。」微笑,仿似夾雜著一絲苦楚,「我跟他們是一樣的。」庸俗,而現實。

賭氣的答案,他聽了笑了笑,仿若絲毫都不在意。

自以為瞞過。其實她不知道,在他看來,她依舊是一個想要隱瞞自己心事,卻不懂得怎麼說謊的孩子。

B市的冬天總是很冷,連帶著整個校園都少了些許生氣。不過,最近的管理學院卻是出奇的熱鬧。

重點新聞自然離不了熱點人物。溫冉無意識地向林笙的床位上看了一看,那裡已經空了將近兩個星期了,最後一次見到林笙,恐怕就是上一次在酒店外了。

想起那一次,又不免想起某人。溫冉嘆口氣,MSN上劉菲菲敲了一下,她打開一看,見是一個鏈接,便順手點了開來。是一個被B大BBS置頂的帖子,她匆匆掃一眼,便頓時被那標題攫住了視線——管院院花已確定恢復單身。

管院院花?林笙?溫冉眨眨眼,往下看。

帖子內容寫得很長,溫冉大致掃下來,只記住了最後一句話:「名花已無主,待得他日佳人歸來,有想法的同志們可以行動了!!」壯志豪言後面還加了一個兔斯基的表情。

下面立馬就有人回復:「殘花敗柳,稀罕。」

此言一出,立馬得到了不少支持,微弱的反駁聲很快就被淹沒了。

溫冉又看了幾個回復,隨即關了網頁。林笙的男朋友到底還是出國了,兩人分手倒真是已成事實,不過院里還是到處有傳言,說林笙已經懷了對方的孩子,男生出國,多半也是因為她拿這個逼得太緊,想要避一避。

這年頭,靠譜的男人到底有幾個?她感嘆一聲,爬下了床。

「菲菲,我去買飯,要不要帶?」

她拍拍劉菲菲的肩膀,此人正混跡於各大名校的BBS,發帖灌水,搜羅各校囧事,不亦樂乎。聽到此言便自發自動地遞上了飯卡:「今天怎麼勤快了,溫老師,您那幫學生不用管了?」

說起這個溫冉就有些頭疼。前兩天國貿班的徐老師從老家打來電話,說父親病情惡化,於昨日凌晨逝世。電話那頭的聲音沙啞無比,她一時無言,最後也只能說一句「節哀順變」

代課的日子就這麼被延長了。這個她倒是無所謂,只是班裡有個人實在讓她頭疼得很。沒錯,就是那個銼她下場的網球小姑娘——程語。每次看見她溫冉都忍不住有些尷尬,莫名其妙地攪入一場較低年齡層的戀愛糾葛中,這種感覺,還真是說不上來啊。

抓了抓頭髮,往外走。隔壁公管宿舍相熟的女生A探出頭來,看著她,訕笑:「美女,幫忙帶份兒飯唄」

溫冉笑著答應,A忙跳著回去拿來飯卡:「對了,溫冉,你們班的童舟最近是不是有什麼事兒啊?」

她一怔:「怎麼了?」

A也詫異:「你不知道,昨天我回來的時候聽見你們宿舍有哭聲。門開著,我進去一看是童舟在哭,我問她她什麼也不說,你確定沒事么?」

晚上很晚童舟才回來,劉菲菲不在,溫冉從電腦後頭探過頭來,輕聲問道:「舟舟,吃晚飯了么?」

「哦,吃過了。」她應了一聲,肚子卻不配合地咕嚕了一聲。

兩人面面相覷一陣,倒是溫冉先笑了出聲,爬下床,取出桌子下面的保溫桶,遞給了她:「我猜你是沒吃,吃點兒吧。」

童舟愣了愣,接過保溫桶,低頭不語。溫冉靜靜地看著她,良久,嘆了一口氣:「童舟,跟我說說好嗎,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童舟輕輕地應了一聲,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旋即轉身去鋪床。

溫冉兀自站在那裡愣了一會兒,回過神來,輕輕一笑,「那,有什麼事兒一定要說,別忘了你還有我跟菲菲這兩個朋友。」

說完見她收拾東西的手頓了頓,偏過頭來,淡淡地嗯了一聲。

「那,那你睡覺吧,我,我先上去了。」

說完準備轉過身去,只是不過一秒,小臂便被人抓住,身後傳來一道軟糯沙啞帶著哭腔的聲音:「冉冉……」

她嘆了口氣,轉過身去。

其實事情很簡單,只是有些難以開口罷了。就在童舟忙裡忙外兼職賺錢計劃著寒假去英國見男友的時候,接到了男友發來的分手電筒話。寥寥數字,將這幾年的感情輕易終結。

童舟默默垂淚:「他說這樣太累了,而且他說不好會不會再回國,讓我別等了。」

竟然是這樣的原因?她有些無語,張了張唇,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你知道嗎,他的家境也不算好,當初出國的時候是借了錢的,我們很少通電話,每次都是靠郵件和MSN來聯繫,只有這一次,只有這一次他打了我的電話。」說著童舟忽然覺得有些好笑,「果然啊,男人為了分手什麼都捨得的……」

她替她擦了擦淚,笨拙地安慰:「別哭了,世上男人多得是。沒了他,再找一個就是。」

童舟噗嗤一聲笑,仿似是在笑她的傻:「男人多的是,可要是前面帶個好字的,可就難找了。」

溫冉凝視著她,驀然覺得感覺有些糟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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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不曾來 叫我如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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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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