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今夕何夕,玉人何返(1)
第1章今夕何夕,玉人何返(1)
深夜。
微亮的路燈照著漢白玉的台階,台階上坐著一個女孩,身上的衣服很眼熟,似乎還是一年以前他買的,而這個女孩的眼神和動作更眼熟,雙手撐在膝頭托著腮,大而明亮的眼睛流露出水汪汪的楚楚可憐,靜靜地望著他。她的旁邊,還蹲著一隻和她一模一樣神態的吉娃娃,那該死的眼神也像極了她…
米初七…
他心裡抽動了一下。
他知道,下一秒,她應該是絕對可憐兮兮地扁扁嘴,然後再兮兮可憐地叫他「老公」了,每當她做錯了事都是這樣的表情,這樣的反應…
不不不!他提醒自己,這一回不會了!他們已經離婚了,不是嗎?
可是,這個世界上偏偏有那麼多的可是!
眼前這個女人,果真開始扁嘴了!接下來便開始眨巴眼睛,只眨了兩下,他有經驗,每次定不會超過三下,她那雙洋娃娃一般的電眼就開始淚光盈盈了,更讓人不可忍耐的是,她身邊那隻吉娃娃也來湊什麼熱鬧?每次都訓練好了似地嗚嗚兩聲,立馬也跟著盈盈淚光了…
他很想捂住耳朵,但那兩個字已經飄了進來…
「老公…」
這是她的必殺技,曾經,哪怕她犯了天大的錯,只要她用她的米式嗲音叫出這兩個字,他就會昏頭昏腦黑白不分…
可是,今時不同往日!
他無法忘記一年前她要離婚時的決絕,他更無法忘記,當他最後一次求她不要跟那個男人走時,她無情而冷漠的眼神…
這一年多來,他不知道自己怎麼熬過來的,可是有一點他十分明確,不會再讓任何一個女人再傷到自己,包括眼前這個小女人!
他的面容冷硬,聲音漠然地彷彿她不過是個陌生人,「不要再叫我老公,我們已經離婚一年三個月零三天又九個小時了,你怎麼總是這麼健忘?」
她嘻嘻一笑,「是嗎?人家叫習慣了嘛…言言…」
他眸色一冷,憎惡地看向地上那隻小狗,「我討厭你當著我的面叫你的狗,你又忘記了嗎?」
這個女人!養只狗在家裡和他爭寵就罷了,居然還和他同名!怎不讓他恨得牙根痒痒!
「是這樣的,言老公…」
言老公?這個稱呼是新鮮的!言下之意是她有不止一個老公,他的代號是言老公…
憤恨使然,他轉身就走,「對不起,你去找你的海老公吧!」
身後忽然響起河東獅吼,「沈言!你給我站住!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本宮告訴你,本宮沒地方住了,在你這兒暫住幾天,給本宮開門去!」
沈言猛然想起,這是他的家啊,他鬼使神差往外走幹什麼?
轉身,盯著她,「你怎麼會沒地方住了?你的海老公呢?」
當初不是要死要活跟著那個於深海走了嗎?現在回來幹什麼?
她卻避而不答,眼淚婆娑地又來了,「沈言!好你個沈言!你答應過我爸媽照顧我的,現在我來住幾天都不準,你算什麼男人啊!我給爸媽告狀去!」
他的頭開始一陣陣地痛,沒錯,他確實答應過米家的老人照顧她一輩子,可那是結婚時候的事情,現在違背誓言的不是他好不好?她怎麼就是個胡攪蠻纏不講理的主?而他每次還被她繞暈…
在他還沒繞清楚之前,一聲尖銳的哭喊響起,「救命啊!非禮啊!救命啊!我不活了…老爸老媽,沈言他欺負我!沈言他亂搞女人…」說著還真拿出手機來…
他無語,趕緊上前捂住她的嘴,「別喊了!別喊了姑奶奶!」
沈言的卧室。
他斜倚在門上,看著初七在房中轉圈。
「哇!老公,一切都和一年前一模一樣!沒錯!書櫃在這!電腦在這!一點也沒變!就連這盆愛情果也還和以前一樣矮!」她四處摸來摸去,最後跳上大床,欣喜得像孩子蹦彈簧床一樣蹦來蹦去。
他不禁苦笑,愛情果?這個白痴女人,結婚三周年的時候逛街買了盆植物回來,喜歡得不得了,又不知道叫什麼名字,自己胡亂取了個名——愛情果,象徵他們的愛情,枝繁葉茂,開花結果。
可惜的是,她走了以後,愛情果也枯萎了。
他自己也不知出於何種心理,又去買了同樣一棵,但怎麼也養不活。於是,死了買,買了又死,到現在,這已經是第九棵了,所以,才會一直那麼矮…
忽的,她的目光停滯在床頭的牆壁上,皺眉思索狀,「不對啊!我說怎麼總感覺少點什麼,原來是照片取下來了!」
她跳下床,立刻翻箱倒櫃,將他的東西全部翻了出來,終於在衣櫃最底下把他們的結婚照找到,再爬上床,重新掛了上去。
而後拍了拍手,看著照片中的他和她微笑,「這還差不多!」
他雙眉深鎖,等她終於轉身時潑了一盆冷水,「米初七,請你記住,我們已經離婚了!」
她睜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看著他,「對啊,一年三個月零三天又九個小時,那又怎麼了?」
沈言有些恨意,她能不能不要再用這種眼神看他?究竟是把他當傻瓜還是她自己在裝傻?
「你把它翻出來掛著是什麼意思?」他指著牆壁上的結婚照質問。
「這個…」她咬了咬唇,「牆壁空著不好看啊!而且我覺得自己這張照片照得特別漂亮,我喜歡,怎麼了?我在自己房間掛張喜歡的照片都不行啊?」
自己房間?他恨不得搖醒這個女人!
「這是我的房間!OK?」他的聲音高了起來。這是他的房間!還沒有任何一個女人進來過!當然,除了她…
「可是…這裡曾經也是我的房間啊!要不我睡哪裡?拜託,你一個大男人還要和我一個小女生爭東西嗎?」她忽然抓住自己的行禮袋,拉開拉鏈,呼啦啦,所有的東西都傾倒在地上。
小女生?沈言很想笑,就她這麼蠻不講理野蠻霸道強悍潑辣的女人還叫小女生?米初七,真是服了你!可是,今天若不把她趕去客房睡,他就不姓沈!
突然…
「喂,你幹什麼?」他驚恐得大叫,只因她雙手一舉,便脫掉了她的T恤,再反手一解,BRA也掉落,他的眼睛立刻被刺激得充血。
她再度無辜地看著他,理所當然的表情,「洗澡啊!一身汗不洗洗我怎麼睡啊!」而後低頭看了看自己,算是明白了,反而大大咧咧地笑沈言,「幹嘛這反應,你又不是沒見過!」
而當她把手放在牛仔褲拉鏈上時,他終於拔腿就跑。米初七,算你狠!房間讓給你了!
這一夜,對沈言來說是個折磨。在客房中睡的他整整一夜沒有睡著,揣測著初七這次回來究竟是什麼意思,卻無法下定論。
第二天,他痛下決心,不行!他必須和她說清楚!井水不犯河水!
他蹬蹬蹬地下樓去敲她的房門,然而,許久裡面卻沒有反應。心中一凜,敲得更加急促,「初七!初七!你怎麼了?」
依然靜謐一片…
他一腳踹開房門…
發現她好端端地坐在床上發獃。
這個白痴女人!他暗暗咒罵,吼道,「我這麼敲門你都不出聲啊!」
她還是那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抬眼看了看他,又低下頭,「我…怕你罵啊…」
不用說!回來第一天就闖禍了!
他拍了拍腦門,暗暗發誓一定想辦法把這個女人趕出去!「你又做了什麼啊?」
「我…」她下意識地捂了捂被子,將自己下半身蓋得更嚴實一點。
他心中起疑,抓住被角,一把掀開,卻看見雪白的床單上,她的身下,露出一朵殷紅…
原來是大姨媽來了…
「我還以為什麼了!去洗洗換了就是!」他放下被子,急於放下的原因是他不經意看見她雪白渾圓的腿,還有蕾絲的小褲褲,以及裡面若隱若現的內容…
「可是…我沒有衛生棉啊…」她細聲細氣地嘀咕了一句。
「難道我有?」他愕然,恨不得打開這女人的腦袋看看是什麼做的!「你怎麼永遠都不記得自己準備好這個東西!」
「我…我不是記不得自己的周期嗎?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嘴撅得可以掛起一個油瓶了,好像這完全不是她的錯…
他恨啊!恨就一個字!
他承認不是她的錯!全是他的錯!是他從前慣壞了她!這個白痴女人,從十二歲起就記不得自己的生理周期,他每個月都會在日曆上畫圈,快到那幾天的時候就提前給她買衛生棉準備好…
「那你說怎麼辦?」他看她眼神簡直想把她殺了。天吶!上天派這個女人來是折磨他的吧?
她大而明亮的眼睛骨碌碌一轉,「要不…讓管家去買?」
他橫了她一眼,「白痴!」
讓另一個男人給她去買衛生棉?她腦袋被門夾了吧!
「我去好了!」他仇大苦深地吼了一句,將門關得重重的!他百分之兩百地懷疑自己上輩子真是欠了她的。
而他沒有看見,他關上的門后,某七做了個鬼臉,賊兮兮一笑…
超市賣衛生棉的貨櫃他熟門熟路,這一年來也沒變過,他以百米衝刺的速度直接奔過去,飛快拿了幾包固定的牌子,再沖回收銀台,醬紫著臉付款。
超市的收銀員早已熟識他,見沈公子又來買衛生棉,異樣的眼神便多看了兩眼。沈言心中再一次將米初七咒罵了一遍,這個陰魂不散的女人,什麼時候才讓他解脫!這樣異樣的眼光他忍受得已經夠久了!
還記得那年,她才十二歲,有天放學后他等著她一起回家,左等右等不見人,他便在學校範圍四處找,最後在廁所旁邊找到了她,蹲在牆角那裡哭。
「你怎麼了?」他緊張地上前問她,以為有人欺負她。
可是,她卻只是一個勁地哭,作為哥哥的他自然要好好哄她,把她拉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腿上哭,他熟練地給她擦眼淚,這個動作,從小到大都不知做了多少回了,可是這一回,她卻死活不肯坐他身上,被他強行按下去以後,她卻哭得更厲害了。
他嚇得趕緊放開她,卻發現自己白色的運動褲上染了一片紅色…
「你流血了?誰打的?」他翻著她的身體看。
她臉漲得通紅,甩開他的手,大哭,「不要你管!」
終於,他明白了…
他的臉也漲得通紅的…
那一瞬的空氣凝滯,他扔下兩個字,「等我」,然後飛一般跑進超市,也顧不上自己丟臉,在平時逛超市經過時就會耳熱心跳不敢正眼看的貨柜上匆匆忙忙拿了一包東西就跑去付錢…
其實後來他才搞清楚,原來他買的是護墊,是平常用的…而後,他還專門上網查了這二者的區別…
可那時,他們心慌意亂,初七自己弄不清楚,胡亂收拾了就和他一起回家。他的外套,脫下來給她纏在腰上打了個結,擋住那些尷尬,而他自己運動褲上的印記卻無從遮蓋…
一路,都有人問,「沈言,你怎麼流血了?」
他面紅耳赤地笑著,「不是,是辣椒醬…」
他發誓,那是他有生最丟臉的一天,可是…可是…他微微一笑,也是最自豪的一天…
從那時起,他就多了一件事情,每個月在日曆上畫圈,會及時提醒她該到特殊日子了,可她卻總是不記得買衛生棉,最後仍然每次都是他去買。
有一次他忍無可忍,罵了她一句,「你怎麼總是不記得買?」
她理直氣壯地回敬他,「不是有你嗎?」
他無語,懊惱之餘,也覺得甜滋滋的…
於是,漸漸的,這就成了習慣…
他一邊回憶著往事,一邊捧著超市的袋子回了家,管家盯著他手裡的袋子,恭恭敬敬一鞠躬,「少爺,您到買早餐嗎?家裡已經做好了。」
沈言一愣,能不能別哪壺不開提哪壺?
「是啊!買早餐!你吃嗎?」他瓮聲瓮氣地回答。
管家受寵若驚,跟在沈言後面叮囑,「少爺,外面的麵包還是少吃,不怎麼衛生,少爺如果喜歡的話,我叫廚房…」
管家的話還沒說完,便聽見「砰」的一聲房門響,卧室門打開又關上,差點砸到他鼻子…
麵包?沈言看了看手中的東西,苦笑,一個弧線拋過去,正好扔到初七身上,冷言冷語,「拿去!」
初七明媚的眸子笑成月牙兒,「老公,謝謝你…」
「等等!」沈言趕緊打住她,「謝我是應該的,但是,我不是你老公,請記清楚!我還有一件事和你說…」
他的話沒能說完。因為初七從被子里爬了出來,壓根就沒打算聽他說,自顧自地上演昨晚那一幕——脫衣服,進浴室,順便把他的的睡衣、她的BRA邊走邊扔在地上…
「米初七!」他指著地面警告她。難道她還是這樣嗎?東西走到哪扔到哪,永遠不會收拾?
「幹嘛?」她光裸著上身,一點也沒覺得不好意思,看著地面的睡衣驚訝地睜大眼睛,「怎麼了?沒錯,昨晚我是穿你的睡衣了!那怎麼辦?我沒睡衣啊,你要我裸睡?」
沈言終於覺得,自己如果再和她生活下去一定會發瘋,他跟她簡直無法交流,真不懂自己從前為什麼愛她愛得死去活來,看來離婚真是他三生有幸!
好吧!這一次他決定不被她打敗,她光裸著站在他面前又怎麼樣?他沈言一定可以像面對一個男人那樣面對她!絕沒有半點雜念!想到昨晚自己落荒而逃的情形就恨自己沒出息…
看著她掩上浴室門,他索性坐了下來,他得等她出來和她好好談談她在這兒住的問題…
浴室里傳來「嘩嘩」的水聲,他勒令自己不要回頭看,欣賞花園裡的風景多好?可是,這水聲為何這麼撩人呢?撩得他心裡痒痒的…
最終忍不住回頭,浴室玻璃門上蒙著一層淡淡的霧氣,朦朧間,可以隱約看清她的輪廓,曲線還是那麼優美有致…
他竟忍不住喉間一緊…
值得慶幸的是,這個女人總算是穿好了衣服出來的,否則他不敢保證自己不留鼻血…
不過,她這套衣服也還是從前他給她買的,難道這一年她就沒添置過東西嗎?
「初七,你打算…」
他想問清楚,她打算在這住多久,可是她卻慌慌張張在梳妝台抽屜里翻來翻去,把東西翻得亂七八糟之後尖叫,「老公,吹風在哪呢?快點,我趕時間,我要出去呢!」
她要走?這句話讓他高興得忽略了她叫他「老公」的事實,趕緊把吹風找給她,「你走了還回來嗎?」
她扔給他一個大大的衛生眼,「你說呢?晚上我要吃螃蟹,你跟管家說說。」
「不行!」他習慣性脫口而出…說完他才後悔,她吃什麼東西現在還與他有關嗎?這麼激動幹什麼?「我…為什麼要說?你自己去說吧!」他趕緊改口,一定不能讓她知道自己還記得她吃了螃蟹就會痛經的毛病…
如果這時候他回頭看梳妝台的鏡子,一定會看見她臉上得意而狡黠的笑容,只是,他沒有看,只是面對窗外向她宣告自己的聲明,「初七,我希望你明白,我們已經成為過去了,現在的我已經不是過去的沈言,我可以讓你在這兒暫住幾天,但是希望你早點找到房子搬走…」
說完這一切,他等著承受身後的人會有怎樣的反應,然而卻靜悄悄的,連吹風機的聲音也沒有…
他急速回頭,發現房間里早已空空如也,那隻吹風機也靜靜地躺在梳妝台上,如果不是散落一地的衣服,他甚至不會相信她曾經來過…
心情不由沉重起來,她聽見他的話了嗎?她會去哪裡?會不會出事?末了,又暗自懊惱,去哪裡與他有什麼關係?
手握著那隻吹風機,涼涼的,沒有開過的痕迹,忍不住開始咒罵,「真是個豬女人!告訴她一萬遍生理期洗了頭要吹乾!」
「嗚嗚,嗚嗚」一隻小狗爬到他腳下拱他的褲管,他垂頭一看,知道她還會回來的,吉娃娃沒帶走就一定會回來…
當初她買這隻吉娃娃回來的時候,執意要給它取名叫「言言」,他抗議無果后,她爬進他懷裡亂拱,「老公,你工作總是那麼忙,也沒時間陪我,有它陪在我身邊,我才不那麼寂寞,我叫它言言,就是希望抱著它的時候就像抱著你一樣,不生氣嘛,好不?」
面對這樣的她,他還能生氣嗎?
所以,吉娃娃就等於他,吉娃娃沒帶走,就證明她也不會走…
可是,他到底是想要她走?還是不要她走?
廢話!當然是要她走!光這一地亂七八糟的衣服就讓他受不了!
他真的不知道,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極品女人,東西永遠不會收拾,房間永遠亂七八糟,甚至連她自己有什麼東西,她都敢不清楚…
而他永遠是跟在她身後幫她收拾東西的人,只有他知道她的內衣襪子放在哪個格子里,她的書在書架第幾層,她不同顏色和款式的鞋在哪個盒子里,她的手機沒了電也都是他幫著沖,因為她永遠找不到充電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