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命定的巧合
第6章命定的巧合
顧曾最後是被空乘人員叫醒的,全機的人都下去了,只剩她一人,身邊的位置也已經冷了很久。
她拿著行李走出去,看到晴雅在出口等她。漂亮的女人用不是很耐心的口吻笑看她:「顧小姐,你從昨晚失蹤到現在,不需要和我解釋下嗎?」
她心知理虧,連連認錯,卻逃不過晴雅的輪番追問,只好說出了實話:「我遇見一個男人。」
「所以你跟他走了?」
算是吧。
「那在俱樂部通知我你下落的人和讓我下機等在這裡的人,都是那個男人了?」
或許吧。
「顧小白,那麼我想問一句,這個傳聞中的艷遇到底是誰,你知道嗎?」
「不太清楚。」
如果不是在亞特蘭大,而是在印度,或者在尼泊爾這些古老神秘的城市裡,她可能會以為那是一個從遠東古廟的數重矮牆裡翻到紅塵的鬼魅獵影。有著極大的自製和清冷,又有著禁慾般的浪漫和矜貴。他好似飄蕩在蒼穹頂端的月色,那麼明亮而溫柔。
「我覺得,他是一個有些危險的男人。」
「哦,天吶!」晴雅捧著臉,幾乎是不可置信地大笑起來,「顧小白,我感覺你淪陷了。」
不確定,也許比她能回想到的更早。
因為丟了手機的緣故,她沒有辦法聯繫爸媽,只好先拿了行李回家。洗完澡便睡了,一直到被餓醒才起來,天已經黑了。她的廚藝實在不怎麼樣,以前在巴黎就沒少被數落,到後來更沒有了動力。有時候想不起來做東西吃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別人。
拿出電腦上線,她和許慎聯繫上。黑屋裡暮然正在說買保險的事,他是精算師也是理財師,圈內好友基本都是找他來理財,許慎也不外如是,手上的錢都拿出去做投資了。末了不知怎麼的,又提到岑今日。
許慎:聽陸照說機長也是今天剛剛回國,你們或許是同一班機呢。你倆倒是有緣分,一起消失,一起出現。
她喝著水,不自覺地就看向那個灰暗的頭像。
許慎還在調侃,她卻沒了心思。兩個人說了會兒話,黑屋裡卻突然熱鬧起來,一大波八卦引向許慎的前任。關於她身經百戰的過去,陸照最為感興趣。
她托著下巴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順帶把這次去亞特蘭大買的手禮拿出來,整齊地擺放在梳妝台上。不期然地,被刷著屏的黑屋裡一幅畫吸引住。擺下東西,她抱住筆記本躺在床上仔細地看,那是一幅人物自畫像,油畫風格濃墨重彩。
小窗口的人打開了耳麥,顧自說著:「幾年前在雲南偶然遇見的老畫師給工地一位老搬運工畫的,是畫師心愛之作,人物精品。你看他的眼睛,能看到什麼?」略顯沙啞的聲音,含著濃重的鼻音。
她大概猜到了什麼,沒有問,只是順著他的話說下去:「很漂亮的眼睛,我在裡面看到寧靜和慈悲。」
「平凡中的驚艷之作,寂靜相眼形,有如橫卧之弓,表示遍知、溫和之像。」
「和你的眼睛很像。」清明的,幽靜的,驚心動魄的墨色瞳孔,Terrence。
聽到他這樣的聲音,她才能篤定,就是他。在亞特蘭大多次遇見的危險男人,就是他,是她在心裡想過很久很久模樣的人。
耳麥那端一段時間內都沒有說話,她幾乎以為他已經下線,卻冷不丁聽到他的解釋,「剛剛在澆花。」
她能想象到他說這話時,多半也是溫和的樣子,只是現在的聲音和語氣,與在亞特蘭大時差別很大。似乎在那個城市,他只想放逐自己。而在這裡,他非常恪守克己,一心一意避開些什麼。
她想收回剛剛那句話。油畫中人的眼睛,只是安靜而慈悲。而他分明滿身誘惑,藏著浩大的罌粟之毒。是溫柔,是魔咒。
顧曾雙手交纏著疊在一起,緊緊地,握出了汗。她好像真的陷進去了。
「上次那個故事,還沒有告訴你結局。獨臂的男人在蒼野里遇見漂亮熱情的姑娘。」靜夜裡,他的聲音一直都是這樣低緩而疲憊,說到那個故事的後來,在男人準備收拾起自尊心接受現實的溫暖和靠近時,那個姑娘還是沒逃得過世俗禮教的眼光,離開了他。
「為什麼?」她想問。
「這世上大部分人因為生存環境的真實性和殘酷性,而失去追逐愛情的勇氣。或許對他們而言保持現狀是最好的,往前一步需要勇氣,有可能還是逃不過被傷害的下場,所以寧願做縮頭烏龜,接受四平八穩的生活。」
顧曾不再看那幅畫,她閉著眼睛,聲音有些微顫:「不是,我想問的為什麼不是這個故事的結局。」那只是一個故事,或者滿含暗示性?她不想探尋,只想知道他的想法,「在亞特蘭大,你認出我了,可是為什麼不告訴我?」
如果不曾在三年前遇見他,她會不會只當作是一場普通的艷遇?異國他鄉遇見一個漂亮的男人,回國后沉心靜氣忘記一切?不知道,因為那些都是假的。唯一真實的是,他知道是她,卻沒有認她。
黑屋裡依舊在吵鬧,只是不知何時風向已變。本來說著許慎的情事,現在卻轉移到了她身上。
許慎:顧小白哪來的前任?她也就一頭鑽進蒼蠅縫裡,先是暗戀一個人十年多,又苦戀了那個人五六年,一晃眼就是這麼多年。她最好的時間都賠在那個人身上了,可憐現在一把年紀了還不覺悟,一點也不著急。你說這麼老的黃花閨女說出去誰信?
她開了麥,所有人都能聽到,包括他。
許慎還在推銷她,說她皮膚白,長得好看又瘦,摸上去手感也好,吃得不多,很好養。感情簡單,就一門心思……
窗外卻突然放起煙花,她聽不清,豁然站起來走到廚房找水喝,心裡卻和火燒一般難受。再好的人,如果不曾在意,就真的百無一用。他始終都沒有回應,頭像也灰暗了。
岑今日是真的很累,這次在亞特蘭大,他和瞿嫣然大吵了一架,源於她夜夜酗酒,不肯珍惜自己的身體。像是為了得到他的關心,而他也真正地關心了,她卻覺得不夠,一直都不夠,遠遠不夠。有時候停下來看看站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女人,會覺得這是十年裡最兵荒馬亂的一段時期,等待了一個根本不愛惜自己的女人,剩下的就只有疲累。
那天他剛剛在醫院摔門而去,外面就下起傾盆大雨。拐角的小路出來,便是大劇院,然後就看見她。她坐在咖啡廳的窗邊望著他,和想象中的一模一樣。
第一眼看到她,他就認出她了。後來也真的是巧合,陸堇喜歡在脫衣舞俱樂部廝混,以前沒少在那兒找他。看到她被地下交易的人捉住,真是又氣又無奈。至於認不認她,有些東西剝離出了本質,也仍需要循序漸進。若篤定是他,不需要解釋。若不是他,再多的解釋也沒有用。
陸照也在他家,找了酒喝,談及剛剛說到的問題,簡直不敢相信。原來在他的檔案上,真的有過一個得悲傷症的女孩叫顧曾。他差點激動地打電話去和許慎確定,甚至想要顧曾的照片,不過在岑今日的眼神中他似乎確定了。
「你為什麼能夠認出來是她?」
「聲形色相,每個人都不一樣,給人的感覺也不一樣。」他眯著眼,累得抬不起眼皮,「我曾經在長虹調過她的檔案,這幾年她似乎過得很好。」
屋子裡是柔和的黃光,照在他臉上,剪下一團烏青的影子。陸照直覺上有什麼不對,靠在牆上笑問:「這次去亞特蘭大,有什麼特別的收穫嗎?」
岑今日半是回應:「有。」
「是遇見顧曾,還是和嫣然結束了?」
他沒有說話,陸照也不再問,只是滿含深意地看他一眼:「阿岑,不要把瞿嫣然帶給你的情緒影響到你的判斷。」
不太會,至少不會對她那樣,所以及時地下了線。過去有很多年,都在被瞿嫣然強加的情緒而影響,不是沒有想過找其他女人。只是大多時候進行不下去,後來也不勉強自己了。
陸照始終都對當初瞿嫣然的離開耿耿於懷,她一個人的舉動,不僅帶走了他從小到大最好的兄弟,還帶走了他們一整個青春時期。他有時候是真的害怕岑今日性子倔起來,一輩子都耗在瞿嫣然那女人身上了,多多少少都有些怨懟。一個人的感情怎麼可以這樣自私地影響另外一個人這麼多年呢?她在亞特蘭大結婚,生孩子又離婚改嫁,如今再次離婚,十年之久,總長不過一個人等待的底線。也該徹底抽身了吧?
「還記得那時你為什麼突然回國嗎?」
三年前,在初次遇見得悲傷症的顧曾時,也是瞿嫣然沒有隻字片語的交代,便又一次嫁給別人的時候。她沒有通知他,而他還是從陸照口中聽到這好消息。一時間覺得時光太漫長了,漫長到讓人看著天總覺得是灰暗的,心情也跟著蒙塵,沒有辦法,實在找不到其他更好的辦法,只好回國短住一段時間。
「以前總想不通很多事情,現在卻覺得很多事情都沒必要去想,只要去做就好。陸照,我終於可以選擇忠於自己的內心。」
顧曾夜差沒倒過來,第二天沒去上班。正好許慎的業務忙完,也從上海趕回來,約了晴雅三個人一個吃飯。只是看前者滿面風霜,實在讓人浮想聯翩。
晴雅又忍不住八卦:「我說許慎,你不是跟你那個男朋友沒有激情嗎?」
「沒激情是一回事,我這是忙業務累的。怪沒良心的,你看看小白怎麼不跟我吵嘴?老娘這麼拚命,也不心疼!」
推過去一杯咖啡,晴雅趕緊請罪:「好,好,這頓我請。」
顧曾笑起來,跟她倆吃飯總有這好處,每次都輪不到她買單。聽她們聊著,一邊把新買的手機打開來玩,是許慎介紹的,說是今年新款……嗯,價格也很新。
「小白你知道嗎?岑今日昨天和我們一塊返程的,只是聽說他身體不適,沒有航飛。重點是,我聽說有一個女人跟他一起回來的,虧得我沒當值商務艙,不然我一定要人肉出那女人。聽商務艙的空乘說,那女人也是長虹的,好像是地勤處的,到底會是誰呢?」
顧曾尷尬地咽下一口咖啡,沒敢說話,當作很認真地在熟悉新手機。
「叮」一聲,有消息進來,她順勢點開來看:聽說法國Faubourg-Saint-Honoré街有一家最古老的花卉店,裡面的卡特蘭蘭花舉世聞名,正好後天我要飛那裡,到時候我帶一盆回來給你養,好嗎?
這樣的口吻似乎只有他,他要飛法國嗎?巴黎,那個地方……她很認真地回復,表示自己不太會照顧小植物,擔心養不活。
他卻很快回過來:巴黎多雨,本來也不適合卡特蘭的生長。北京氣候剛剛好。
怎麼有種在哄她的感覺?她莫名地高興起來,只是新手機剛上手,她回得很慢。
晴雅清了清嗓子,斜瞥著她問:「是不是亞特蘭大的那個艷遇?顧小白你真的是悶雷不響,事也一刻不耽擱啊……」
咳咳。
許慎不知道艷遇這事,忙著追問,也不知怎麼就說到黑屋裡來。
「哎,我們那圈裡也有個機長,也是昨天剛回來,我還和小白說會不會同一班機呢。會這麼巧?」
「怎麼不會這麼巧呢,顧小白也是地勤部的呀……」晴雅咬牙切齒道。
女人有時候八卦起來,光憑第六感就能創造一部史書。顧曾心知逃不掉,乾脆先認錯:「好,好,我坦白。」
三年前的事不提,只大概地說了下他帶她出俱樂部和機場偶遇的事。許慎禁不住好奇,還問了岑今日的英文名。
結果她和晴雅倒是不約而同,都說出了「Terrence.」好像只有顧曾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無線頻道里每天都有很多故事,顧小白你難道就不知道要關注一下嗎?不然的話,何至於繞這麼大彎子!」
「他要送你舉世聞名的花卉嗎?」
「少有的艷遇,少有的巧合,多麼像冥冥中的註定,為什麼不降臨一個這麼浪漫的男人給我!」
她認出他,在更早的時候,不需要被一個名字左右。他們之間的聯繫不是名花,不是春秋百花和月色,而是很長一段時間的過去。
岑今日今天休假,卻還是到了長虹,有一批新來的學員要考副機長試,蘇晉安請他來做個示範。在模擬艙里剛剛結束了一輪考核,他只是習慣性地想到她。
昨天晚上突然下線還沒回答那個問題。只是想要安撫下她,也很想聽一聽關於她的故事。
學員們在說著新一年的考試製度,蘇晉安試著和他說話,連問了兩句都只是得到簡單的回應,看到手機,也有些瞭然。
他是真的認認真真地在和她一個人發簡訊:巴黎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特別?我覺得夜遊塞納河挺有情趣的,晚上兩岸燈光閃爍,河中風清水澈,優雅寧靜,就和水彩畫一樣。盧浮宮、奧賽博物館、巴黎聖母院、埃菲爾鐵塔那些名勝一個個從眼前掠過,裝飾橋樑還有雕塑都像是畫中的場景,特別好看,如夢似幻。我覺得夜裡遊船歸來,肯定能做個好夢。
你說好夢,我想起那個蒼野的故事。
顧曾面紅耳赤地按著手機,雖然那個故事的結局不是很美好,但在最初的相遇里實在太香艷猛烈,她是真的難以啟齒。任晴雅多般威脅,她始終沒有說出一個字。這是屬於他們的禁慾秘密。
他忽然打電話過來,似乎感冒好了些,聲音也清朗多了。
「還有呢?關於巴黎。」
「你……還想要聽什麼?」
「說說你的事。」
顧曾站在通往洗手間的走廊上,面對著牆壁和他低聲說著話。有人在她身邊經過,用餘光打量這個奇怪的姑娘,講個電話好像面壁一般,帶著些有趣的笑意。
她能看到街道外的液晶電視上,正在回播國際天氣:十月二十四日,中國北京晴,美國亞特蘭大晴,法國巴黎……陰。
記憶里那個地方確實多雨多陰,每次出門都要隨身帶傘,但多半時候也用不上。總記得每次從圖書館出來下了大雨,身邊的人都紛紛擁擠著進了傘下,跑在雨中。這個時候總會有人恭恭敬敬地把車開到她面前,徵詢她的想法。即便她不想上車,司機也會跟著她去任何一個地方。
但總有宵禁,那個人不喜歡她回來太晚。
「我和他青梅竹馬,一個大院里門對門,兩家人關係很好。他比我大八歲,一直拿我當妹妹看。我七歲的時候發現自己喜歡上他,可是那時他已經出國了。我就一直等著,等到自己長大。十七歲的時候我去了法國,他卻已經有喜歡的人。我懷著不是很美好的目的在那裡繼續學習,兩年的時間就這麼看著他對喜歡的人義無反顧,突然覺得自己輸了,然後回國念大學。」
「剛剛回國的時候,很多情緒都調整不過來,只要想起他,就會特別難過,慢慢地就得了悲傷症。」
「我念大三的時候,悲傷症已經好了很多,聽到他身體不好的消息,又沒忍住去了巴黎。到了才知道,他只是用這樣一個契機和喜歡的人走進了婚姻的殿堂。他那樣驕傲的人,我真的從沒想過,他會選擇結婚。用這樣的方式,捆住喜歡的人。」
總以為這麼多年的時光,勉強能得到他身邊的一個位置。是的,她的確得到了,卻不是她想要的那個位置。
顧曾的聲音徹底低下去:「那個城市,我好討厭下雨。」陰雨連綿的天氣僅僅只會在她的憂傷上面添一筆,美麗的塞納河,她一直都是一個人夜遊。而所謂的美夢,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戲碼。
這麼多年,時光真的太漫長了。磨不去的感情只能讓人更加清醒,清醒地明白和意識到事實真相,他真的不愛她,從來不愛她。
可是她又怪不起來,「巴黎是個很美麗的地方,在那裡的幾年,我很開心,他對我很好,是我最親的人。」
毫無保留的過去,就這麼說給他聽。岑今日走出人群,聲音一時間卡在了喉嚨里,不知道該用怎樣安慰的話語去綜述這十幾年。說什麼都是無力的。
他聲音軟下來:「曾經在亞特蘭大一次行動中,邊境維護挑起了敵方的惡意相對,那時我心情不太好,一時之間曾動過就這樣被轟炸掉的念頭。顧曾,別人或許不能感同身受你的那十年,但我一定會懂。」
眼眶倏忽紅透,她貼著牆壁忍著。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人能這樣理直氣壯地和她說過這句話。這世上就真的會存在一些事情,如果不曾經歷過,是沒辦法感受到其中的委屈和痛苦的。
而他這麼說,她就肯定他會懂,一定一定會懂。
「在亞特蘭大,我沒有不認你,只是覺得,我們認識的時間更早一些。」
有幾個飛行學員想要問一問岑今日關於考核的事情,被蘇晉安攔住。只是遠遠看著那個身影,沒來由地被震撼。關於這個亞特蘭大的奇迹,屬於他戰機歲月的那些年,真的只有滿身榮耀嗎?陸堇私下告訴過他,不要多提亞特蘭大,因為從今往後,那不是他的奇迹了。
口袋裡有包煙,他的手指在摩挲著,記起的依舊是和她有關的數次見面,記得那晚在脫衣舞俱樂部,她小心翼翼地和他擠在狹窄過道里的情形。光是暗的,手是柔軟的,她的眼睛美得不像樣。
「顧曾,這次從巴黎回來,我們見個面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