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為依消得人憔悴(2)
第16章為依消得人憔悴(2)
自他出城進了北邙山,天色已是黝黑,本是尋著彎彎一輪鐮月辨著道路,卻在進山之後隨著風起,濃重的雲遮擋住了天空中的星月。他是第一次獨自進山,又是夜晚,那山上小徑雖不多,但行了幾里總有岔道,難以辨別。此時沈羲遙才逐漸意識到自己憑著一時衝動,獨自盲目出宮,似是犯下錯來。但內心底,卻還是無怨無悔,也才讓他的馬蹄,始終朝著東都而去。
好容易看到山中簡陋的客棧,一盞脫了色的大紅燈籠在風中搖擺不定,沈羲遙卻是一喜。他已是迷了路,轉了大半個時辰才看到這暗夜中的一點亮光,連忙奔來,卻不為住宿,只為有人指明方向。那客棧老闆一再挽留,畢竟夜晚行路十分危險,再加上看著天色隱隱有雨,萬一出了泥崩,便是誰也救不出了。沈羲遙卻意志難違,執意前行。他心中挂念凌雪薇,同時也要在後日返回京城,如此才不會被人注意,此夜,他是一定要過了這北邙山的。客棧老闆見自己挽留不成,只得扎了火把,備了乾糧和響哨,才細細指明了方向,臨行時又叮囑沈羲遙,一旦遇到險情,吹響響哨,他與這客棧中人定會奮力救助的。
沈羲遙抿了唇,他深知夜半行路的危險,但還是迅速地裝好那些物件,拜謝了店主之後,疾馳而去。
一路上風越來越急促,漸漸夾雜著枯枝敗葉迎面而來。沈羲遙長長的披風被風撩起在身後,好似一面大旗一般。他不時要閉眼躲避撲面的硬物,因此幾乎是靠著馬兒自身的靈性行駛。
地上的小道越來越窄,沈羲遙漸漸不安不起。方才似乎選錯了一條道路,正欲掉頭,突然眼中被吹入一顆沙礫,他本能地用手去揉,只留一隻手握著嚼頭。可卻怎麼也揉不出來,眼睛疼痛難耐,又有灼燒之感,眼淚不斷淌下,視線模糊一片。
眼前似乎開闊起來,沈羲遙卻無心在意,他半低著頭,顛簸中那顆沙礫終於隨著眼淚流淌出來。沈羲遙感到一種豁然開朗的境界,方才心中好似背著一個大大的包袱,此時卻徒然不見一般的輕鬆。
如此才注意到眼前,卻是來不及。那馬兒前蹄高高騰起,伴著一聲嘶鳴。沈羲遙卻因著慣性向前衝去。他心中一驚,已經辨出走進了絕路。眼前是一傾山林橫陳,壯闊而帶了絕望。
凌雪薇坐在客棧窗前,街面上雖不是人潮湧涌,但還算熱鬧。佩兒隨著大夫採買藥材去了,臨行前自己又交待她買些日常用具回來,這小鎮不大,因此不會耽擱太久。
凌雪薇就這樣看著外面,不遠處便是層巒的山峰。凌雪薇看得痴迷,那山腳下是金黃的一片,越往上逐漸綠起來,而山頂又是一片潔白,間雜著細細蜿蜒的道路。彷彿最巧奪天工的染色布匹,精緻大氣。暮色為那群山又罩上了溫柔的色澤,夕陽橙紅的光越過山頂皚皚積雪落進她明澈的眼中,化作溫情無限。她的手上輕柔地撫摸著一塊緋紫的玉佩,「比翼」二字透出清潔的光澤。「悠悠洛陽道,此會是何年。」她低聲吟出這句詩,面上的笑容漸褪,換上女子溫婉柔和的相思之態。
空氣里水氣漸漸重了起來,風卻停了。馬兒受了痛,脫了韁繩不知何處去了,沈羲遙自反應過來前方的萬丈深淵,情急之下側身滾落倒地,因著慣性雖未摔落深淵,卻也因力滾動了幾下,直到撞在一叢灌木才停下。他一直閉著眼,只聽見耳邊風「呼呼」而過,好容易停下來,也覺得頭腦一陣眩暈,慢慢睜了眼,似乎還看到了金星縈繞。沈羲遙無奈一笑,心還「突突」跳著。他緩了半刻,欲撐了身體站起來,腳下一陣刺痛,不由咧了嘴,順手摸了摸,似乎有些腫脹。沈羲遙雖為皇室貴胄,六歲御極,但並非養尊處優之人,幼時曾與四皇子裕王沈羲赫一同在軍營歷練,平日里也多騎射,這樣的傷勢倒不足為懼。只是他心中擔憂,看樣子腳是扭傷了,行走必有不便,馬兒也不知何處去了。他心中明了,那尚未成年的馬兒雖受了驚嚇不知去向,但畢竟是汗血寶馬,認得來路與主人,不多時一定會再回來。想到此,沈羲遙也就放下大半心來。這樣一來,倒覺得腳上與胳膊上的疼痛,原來胳膊也有蹭傷,滲出絲絲鮮血。沈羲遙嘆了口氣,扯下墨色衣袍一片,按照在軍中所學固定了腳踝,再用餘下的纏在了臂膀上,有幾分狼狽模樣。他心中感慨,這下子自己私自外出一事,恐怕是瞞不住太后了。
不過沈羲遙沒有在意,夜色深重,無星無月,好在風停了,就不覺寒冷。他四下看看,自己跌近一片灌木之中,身下多枯草,不是很軟,但也不妨礙他小憩片刻。快馬加鞭行了幾個時辰沒有疲憊那是假的,又有傷在身。便解下披風蓋在身上,慢慢閉了眼睛。
不多時,沈羲遙被一陣若有似無的熱氣和低低的對話聲驚醒,灌木前不遠處,幾個大漢圍在一起烤火,火光明明滅滅在他們臉上,都是粗獷的男子,一身黑色布衣,面目絕非和善。風挾雜著丁點火星飄到沈羲遙躺著的地方,心知這些人不會是善類,不然也不會半夜在這山中。沈羲遙屏氣凝神,盡量隱藏起自己,卻仔細地聽著他們的談話。
那群人並不知道自己身後灌木中還有一雙眼睛,一邊烤火,一邊抱怨,彷彿是山前下了大雨,他們躲閃不及,都是澆了個徹底。山後這邊卻滴雨未下,烤烤火吃點乾糧,還要啟程趕路。
「這雨來得真急,真背氣。」一個人抱怨著。
「要不是那什麼大人催得緊,誰會半夜跑來這北邙山?」另一個人附和著。
「人家出的銀子多嘛,咱們辛苦幹幾票,也不如這一次呢。」有人戲謔道。
「是啊,那麼多銀子,就是要個小姐的命,那吳大人真是捨得。」一個人道:「當官的果然不同。出手真是闊綽。」
「可不是,不過聽說這吳大人的女兒是皇帝的新寵,風光得很呢,巴結的都排了老長了,錢還能愁不夠?」一個人略有憤憤地說道:「都是搜刮百姓來的。」
「頭兒,你說,這吳大人跟那小姐有什麼恩怨,竟要滅口?」又一人問。
那個被稱作「頭兒」的男子,臉上有狹長一道疤痕,在火光明滅下分外駭人。「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管他呢。這吳大人出的銀子可真不少。幹完這一票,兄弟們也可好好休息休息了。」年人的聲音沙啞,卻也有幾分霸氣。他沒有制止手下的人的繼續議論,畢竟荒山野嶺,周圍陰森怖人,偶爾有鳥兒的怪叫「滴」地一聲,不講話反而多了恐懼。
「看畫像這位小姐應該年紀輕輕。」其中一人拿出一張素帛,細看之下「嘖嘖」稱奇:「真是個美人。那吳大人竟然下得了手。不會是私藏在外的小妾吧。」說完發出一陣鬨笑。
「我看不像。」另一人奪過那畫像:「看起來怎麼說也是個大家閨秀了,這樣的女子做那吳大人的小妾,不是太可惜了?還不如跟了我們頭兒呢。」
「胡說什麼!」為首的男子一臉嚴肅:「不要瞎說。」說罷自己也仔細端詳了那幅畫像,眉頭皺起來:「我看這畫像難免有誇大,女人你們見的還不多了?那怡紅閣里的頭牌姑娘我看也不如這畫像上人。」
「就是只有個十分之一,那也是萬里挑一的美人了。」首先說話的那人笑起來:「讓我們去滅口,估計這小姐身邊該是有什麼高手。」
「沒有。」為首的男子壓低了聲音:「那吳大人說了,這女子一人在外,身邊只有個丫環。讓我們做得自然就好,千萬不要漏出是被殺的蛛絲馬跡。」他說著嚴肅地環視了自己的手下:「你們可要千萬記住,事成之後無論何時都不要走漏風聲。」
「放心吧頭兒。」一個男子笑嘻嘻道:「咱們是接著趕路還是休息休息?我看兄弟們都累了。」
那為首男子看了看四周:「沒月亮沒星星,趕路恐有危險,我們就此歇息罷。」說著躺下:「這山中無人,大家都休息了吧。天一亮我們就該趕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