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山迴路轉不見君(1)

第21章 山迴路轉不見君(1)

第21章山迴路轉不見君(1)

沈羲遙抱緊了懷裡的女子,大雨「噼啪」地打在身上,他們都覺得很冷。凌雪薇經歷了這麼多驚嚇,在之前已經昏了過去,此時身體不停地打著寒戰。凌雪薇出來時僅穿了輕薄的睡袍,此時更是耐不住秋日的寒雨。沈羲遙自己也被澆透了衣衫,此時也是一陣陣寒意湧上。但他已顧不得自己,腳下一跛一跛地找著人家,懷裡的軀體越來越熱,看起來是發起燒來了。

沈羲遙知道凌雪薇的傷勢未好,經不得顛簸與驚嚇。此時該是兇險起來。只是,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找個人家,把凌雪薇安頓下來。算日子凌相明日該能到達,他也要趕回京城,畢竟,此行慎密,更何況也不能稱病連日不上朝。至於那決堤一案,他相信凌相能給他查個水落石出。

夜色濃稠,「嘩嘩」的大雨更顯凄涼。四下里漆黑一片,家家戶戶該是早已進入夢鄉。那客棧的大火引來了一群人,可他已經離開那裡遠了。

前方一盞細燈如豆,昏黃的光線卻讓沈羲遙心頭一震,如同迷途之人突然看到了家的燈火。他打起精神,快步走上前去。

一戶貧困的農家,牆壁斑駁,屋內沒有什麼擺設,桌椅都是殘缺的。一位老婦人在燈下擺弄著織機,面目和藹,但也滿是窮苦人家的滄桑。有人輕叩柴門,那婦人一驚,向外看去。只見一個狼狽的男子懷抱一個女子,渾身滴著水默默站在門外。

「快進屋來。」老婦人連忙招呼那人進來,卻沒有多想這深更半夜造訪的會是什麼人。

沈羲遙滴著水走進這間簡陋的農舍,那老婦人已拿了干布上前:「快擦擦。」目光落在凌雪薇身上,一驚:「快抱到那邊床上。這閨女病了吧。」

沈羲遙點點頭,他已疲憊不堪,將凌雪薇小心放在床上,又蓋好被子之後,才緩緩坐在桌前,端起老婦人遞來的一杯水,一飲而盡。

「大娘,」他的聲音已經沙啞,四下環顧了這間屋子,目光落在了面前飽經滄桑的臉上:「只您一人在家么?」

那老婦人坐在沈羲遙對面,又加滿了水,點點頭:「我家老頭子和兒子去給張老爺做工,現在要秋收了,忙著,就住在張老爺家裡。」說完笑笑。

「這麼晚您還不睡么?」沈羲遙掩飾不住好奇。

「織點粗布,他們這一趟活回來,那衣裳肯定得換了。」說著看看床上的凌雪薇道:「家裡剛還有副驅寒退熱的葯,我已經煎上了,等下給閨女喝了,應該能好些。明個一早我再去找郎中。」

沈羲遙點點頭:「有勞了。」

「你們是?」那老婦人這才想起來。

沈羲遙凄涼一笑:「她是我髮妻。本打算進京做點買賣的,不想路上遇到水患,貨物全沒了,她又染了風寒。這場大雨病勢嚴重起來,這才不得已叨擾您。」

「不妨事,好好在這休息便是。」老婦人看看沈羲遙疲倦的神色道:「隔壁還有一間,是我兒子平日里睡的,你去那邊休息休息吧。」

「沒事,我想守著她。」沈羲遙疲憊地笑笑,目光落在了凌雪薇身上。

「我去看看葯。」老婦人站起身走向廚間。

燭火搖曳,凌雪薇的臉色在燈下更顯蒼白。沈羲遙坐到床邊,將被子為凌雪薇輕輕拉好蓋嚴,又用手捋順她貼在鬢間的碎發,手指緩緩劃過清瘦而絕塵的臉頰,他緩緩俯下身,輕輕吻在了櫻唇之上。

清晨的陽光透過斑駁的枝葉灑下,一滴晶瑩的水滴順著房檐落下,帶了晨曦燦爛的光,落進房前依舊茂密的草叢之中,煞是動人。

凌雪薇睜開眼,幾乎失了顏色的破舊的房椽映入眼帘,空氣里是清新的味道,夾雜了淡淡的葯的苦味,焚香的氣味。她轉了身,屋內的一切看得清楚起來。

簡單殘舊的木桌上是一晚還在冒著熱氣的湯藥,窗前一架織機,還纏著疏密有致的粗線,一個不大的半舊五斗柜上供著一尊慈祥的觀音像,像前有剛剛點燃的三支香,冒著縷縷細細的輕煙。一幅寧靜和諧的氣氛。

門「吱呀」一聲推開,一個老婦人帶了略微焦急的步子走了進來,看見凌雪薇醒了,「哎呀」一聲上前:「姑娘可醒了。」

「大嬸······這裡是······」凌雪薇四下看著,還沒有完全回憶起前夜發生的事情。

老婦人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只是看著她遞來一張紙:「這是你丈夫留下的,你看看。他一早不見了。」

「我······丈夫?」凌雪薇疑惑地接過。紙上的字跡工整,一手不錯的行書,但能辨出是以左手書寫,刻意隱去了真實的筆跡,只是筆劃之下稍顯了無力。

凌雪薇靜靜看完,前夜的事情也完全浮現的腦海之中。她面色逐漸蒼白起來,但依舊帶了和煦的笑容看著老婦人說道:「我丈夫先去京城找幾位朋友幫忙,讓我留在這裡待好些了再去。」她說著慢慢折起那紙素帛,緩緩低了頭。

「你病沒好,在我這多留幾日。不過這個你收回去,咱們不能要。」老婦人說著遞來一塊黃澄澄的東西,打眼一看,是錠金子。

「大嬸,您收著吧,也算是我們一點心意。」凌雪薇欠欠身,拉了拉身上的粗被,自語道:「是誰呢······」

前夜裡那個救她與為難的公子,已經成了她心頭永遠揮之不去的記憶。雖然烈火中看不真切,他蒙了面,她又有些恍惚,但那份氣質卻是刻骨銘心的。凌雪薇想起夜半她迷迷糊糊被人扶起喝葯,桌邊似乎是趴著一個男子靜靜睡在那裡。燭火黯淡看不真切,她也幾乎失了記憶般。此時朦朧的記起有那麼個人,披了一身的憔悴疲憊,還有些須狼狽。但看到那身影,她覺得心頭一暖,能安心睡去了。

只是,再次想起那場大火,為了保全她的性命,何郎中、霞兒,都已化做一堆焦骨了吧······

凌雪薇獃獃坐在那裡,任憑淚水靜靜淌下已經憔悴不堪的面龐。

城門外,張德海一看到遠遠有馬蹄踏起的煙塵,必定上前幾步望個真切,他內心焦急擔憂萬分。按沈羲遙前日走時的說法,今晨必定是回來了。他早早守在城門外,備好了馬車迎接。畢竟宮裡似乎有人察覺皇帝不在。此時已經晌午,來往往的人也多起來。可就是不見那匹汗血寶馬,更不見他心中牽挂的那個男子。

就這樣一直等著,甚至沒有坐下休息片刻,從清晨到晌午,一口水也顧不上喝。旁邊一個茶攤的老漢見他一臉憂心,又不住地流汗,好心倒了碗茶湯遞上:「這位客官,喝口水,坐在這等也一樣。」

張德海回頭,見那老漢一臉真誠,笑笑道:「實在是擔憂。」看著那茶湯才發現自己真的渴了,接過來一飲而盡,目光又落在遠處的官道之上。

那老漢笑笑轉身回去,又倒了一碗端來:「慢慢喝,不著急。」

「老人家,你可見過有個騎了匹黑馬的男子經過?」張德海問到,生怕是自己一個不留意錯過了。

「騎馬的客官倒是很多,黑的也多,不知你說的那位什麼模樣。」

「我家公子······」張德海踟躕了一下:「相貌俊美非常,見之不忘。」停了一下又道:「那匹馬通體俱黑,是難得一見的神駒。若是從這裡經過,必定能有印象。」

那位老漢想了想道:「昨日是沒有這樣的人經過。今日一開城門你我便都出來了,這麼久了,也沒有看到,想必是還沒有回來。再等等。前夜山那邊下了雨,肯定不好走,白日翻山得到傍晚了。」

張德海點點頭,慢慢喝下了那碗茶湯,不知為何,他覺得苦澀,一種不祥的預感縈繞心頭難散,臉色也黯淡下來。

正午時分,凌相一行人到達了玉秋鎮。前夜的大火在鎮上人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悲慘印跡。雖有大雨及時落下,也不過是減緩了火勢的蔓延。待到完全撲滅,鎮上曾經最大的福來客棧已成一堆焦土。間雜著焦黑的屍骨,觸目驚心。

凌相一到玉秋鎮,自然是馬不停蹄地趕往福來客棧。可是眼前的一切讓他震驚而悲痛。從廢墟中尋出的尚還能辨得出人形的屍骨中,那一抹未燃盡的明麗顏色在一堆灰黑中份外惹眼,卻也那般令人痛徹心扉。還有雖已變形但仍能辨認得出的隨身佩帶的首飾,印證了那具根本看不清面目的屍身,是屬於他最最疼愛的幺女,凌雪薇。

凌相幾乎不能自持地癱軟下去,隨行的李顯慌忙穩住他下滑的身軀,和旁的僕役將他扶到旁邊一處台階上坐下。

「老爺,」僕役的聲音也帶了悲痛和哽咽:「那真的是小姐么······」

凌相死死盯著那具屍體,艱難地點了點頭。

有人端來一碗水:「是您的親人?」問話的是當地一男子。

凌相指著那具屍身:「我女兒。」說著喝下那碗水,總算是將心神緩了過來。

抬頭,問話的男子一臉樸實,在陽光下有著真誠和善的眼睛:「真是可憐,您老還要節哀啊。」

「這位大哥,這是怎麼回事?」李顯拉住那人,用不可置信的口氣問道。

「昨夜燒起來的,原因還不知曉。有人說是客棧里不小心走了水,也有人說曾在天初黑時看到有人在客棧四周鬼鬼祟祟,似乎在堆柴火。這都得等官府來查了。」那男子看著面前一片凄慘搖搖頭繼續道:「按理說有人蓄意縱火是不可能。這福來客棧的老闆一向樂善好施,做的都是良心買賣,沒什麼仇家,也不至於到這樣的地步。」

李顯點點頭:「可有人逃出來?」

「有幾個在廳堂里喝酒的逃出來了,據說客棧里的住客幾乎無一倖免。」那人看看四周:「我就住在不遠,火燒起來時剛睡下,聽見有人大喊,便一起來救火了。沒看見什麼人出來了。那火燒的真大啊······」他唏噓著,不再說下去。

李顯點點頭,眼前男子眼窩下有明顯的黑青,想是費力了一夜。

「唉······」凌相重重嘆了口氣對身邊的僕役道:「去把小姐的屍骨收一收,我要帶回家去。」又對李顯道:「李兄弟,感謝你在船上救了小女一命,可惜小女命里註定了這劫難······」一行清淚順著凌相霎時間老去的面龐流了下來:「不過這失火一事一定要查,我要給小女一個說法。」說到此,他的目光犀利起來,帶了狠勁。

「凌老爺,您要節哀。」李顯看著那具屍骨,別開眼去,實在不忍心將那焦黑難辨的可怖屍體與船上那位絕代佳人聯繫在一起。也許人常說的「紅顏薄命」,就是如此罷。

「老爺,那我們何日啟程?」僕役問道。

「今天將小姐屍身收攏好,請法師先超度,準備一下,明日啟程回京。我要好好為她祈福。」凌相顫巍巍站起身:「李兄弟,這鎮上可還有客棧?」

李顯搖搖頭:「僅此一家。若是凌老爺不嫌棄,在我表嬸家住一晚可好?只是十分簡陋······」他沒有說完,凌相搖搖頭:「出門在外,這有何妨。只怕打擾到人家。」

李顯笑笑:「這您放心,我表嬸家雖窮苦,但人非常好客。只是離這裡有點距離。」

凌相點點頭:「我先將女兒屍骨安頓在寺廟中再去吧。」

「鎮外不遠有座小寺,今夜就委屈小姐在那裡了。」李顯說著與其他僕役前去收攏那具屍身了。

日頭偏西的時候,城外大道上人已逐漸稀少起來。茶攤的老闆也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準備回家,看看站在道前的那個執著的身影,搖搖頭上前。

「這位客官,馬上關城門了,你也該回去了。」

「我再等等,我家公子今日一定會回來的。」張德海堅定地說,其實是堅定自己一直不安的內心。

茶攤老闆搖搖頭,看看還有半刻才關城門,拿出凳子坐下:「那我就陪你等到關門吧。」

風吹起地上的黃土,迷濛了前方空無一人的道路。

遠遠一騎煙塵,有人自遠方來,張德海一個激靈,似有什麼預感般,他確定來人是他在等的人。

城門在身後緩緩關閉,茶攤老闆過來拉張德海:「快,關城門了,不然進不去了。」

「來了,來了。」張德海掩不住面上的激動與興奮,茶攤老闆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遠遠一個黑色的身影疾馳而來,在飄飛的塵土中帶了孤寂與超塵。

「先別關,還有人,馬上就到。」茶攤老闆想起什麼似的,連忙走到守城侍衛那裡,攔下緩緩關閉的城門:「就通融一下。」

那些守城侍衛與他也算相熟,常常下值了便到這裡來買碗茶喝,與老漢嘮嘮話磕。此時看到了遠遠那騎身影,互相看了一眼,手上動作慢了下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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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成追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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