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滿眼春風百事非(1)

第23章 滿眼春風百事非(1)

第23章滿眼春風百事非(1)

鄉間的小路曲曲折折,雖已入了秋,但路邊仍有不少野花悄悄探出頭來。凌相因要調查水患一事,故還需幾日才能再回京。凌雪薇即以找到,也沒有大礙,本想讓李顯先送她回京,但凌雪薇似乎更願與父親留在一起,凌相一向寵愛這個女兒,田野鄉間的氣候也頗宜人,左右不過幾日,便差了個僕役回去報平安,自己攜了其他人在劉嬸家附近找了個小院租住下來。

凌雪薇每日清晨醒來,身邊少了侍奉的丫頭倒也不覺不便,自己打水梳洗,之後便換上簡單的衣衫。大火中燒毀了她隨身帶的衣裙,出來時又只著了睡袍,因此幾日里都是穿著劉嬸從旁的有女兒的人家借來的衣物。

這一日她晨起,見鄉間薄霧繚繞,天稍陰,卻也明亮非常,空氣極清新,便動了踏青的念頭。稟了父親,凌相見天氣甚好,便也應允了,只囑咐早點回來。

她順著鄉間小路一路前行,路邊野花開得極好,都是清雅的小菊,嬌嫩可人。凌雪薇順手摺下一朵別在鬢間。轉了一個急彎,凌雪薇驚呼起來。眼前一汪碧水,四周楓樹環繞,或紅或黃的樹葉綴滿枝頭,隨風搖擺,更有落葉打著旋,彷彿踏著最輕盈最優雅的舞步,紛紛揚揚飄落下來,點在平靜如水的碧潭之上,帶起圈圈細膩柔美的漣漪。

凌雪薇一時看得呆了,腳下卻不由自主地走到那水邊,彎腰拾起一片,在手中翻轉著,那葉上有細細的脈絡,青蔥般的手指一道道劃過,隨意地坐在水邊,看著滿山秋色,隨口吟道:「紅葉寒山十月旦,霜葉一時新。似燒非因火,如花不待春。連行排絳帳,亂落剪紅巾。解駐籃輿看,風前獨一人。」

她胸中大惻,兩行清淚順著絕色容顏緩緩淌下,終還是忍不住伏在岸邊一石上哭泣起來。

高潔的天上一行雁展翅飛過,有空靈的聲音遠遠傳來,伴了風過林梢的沙沙聲,凌雪薇抬起頭,四周寂靜只她一人,摘下鬢間的野菊緩緩放入水中,看著小小一片金黃順水飄蕩到了遠處,她起身拍拍裙子,就著湖水打算整理容顏,這水中一望倒叫她嚇了一跳。

凌雪薇看著水中另一個人的倒影,不由吃了一驚,不過也立即平靜下來,微笑著轉身:「李大哥,怎麼是你?」

李顯不好意思地笑笑:「凌老爺說時候不早了,讓我出來找小姐你。」

凌雪薇點點頭,這才發現已是日上三竿,不覺間她也出來兩個時辰了。便歉意地笑笑,如同滿山明麗的風景:「是我一時看得這美景痴了,忘記了時辰。有勞李大哥了。」說著又斂衽為禮:「當日的救命之恩,雪薇還沒有答謝。在此先謝過了。」

李顯慌忙伸手欲扶,但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在身上擦了擦,又「嘿嘿」笑著:「這是我應該做的,小姐客氣了。」

凌雪薇抬起頭看著這個淳樸的農家漢子:「這裡叫什麼名字,沒有想到這玉秋鎮上竟有如此美景。」說著也踏上了歸途。

李顯跟在她身後慢慢道:「這裡很少人來,其實知道的人不多。我們這裡多是農戶,沒讀過書,不懂得欣賞,只知道一到秋天就很好看,卻沒人起什麼名字。不像你們京里的大戶人家。」

凌雪薇訕訕地笑笑:「京城東的小石山一到秋日紅楓似火,日日都有達官顯貴的家眷前去遊玩。不過,卻也失了這般天然純粹。」

李顯有些不懂,但還是點了點頭。

就這樣一路慢慢走著,凌雪薇的淺碧羅裙掃過小道邊略有枯黃的草葉,那裙上她自己用五彩絲線綉出幾對蝴蝶,振翅欲飛,栩栩如生。李顯看著那幾對蝴蝶,他雖不懂,但也覺得巧奪天工,如同真的一般。

看著蝴蝶,李顯倒似想起來什麼似的,從衣袋中拿出一樣東西,喚住凌雪薇:「小姐,這件東西,還請您還給那位公子。」

凌雪薇一怔,轉過身來,一臉不解:「什麼?」眼前已是李顯遞來的東西。

那物件用一塊紅布包裹,此時已經打開,顯出優良精緻的做工與質地。凌雪薇仔細看著,那東西她沒有見過,不過卻知道是價值連城的寶物。

一塊上等美玉,雕刻了雲海中一隻鼓睛獅鼻大口的獨角獸,精緻非常,價值不菲。正是當日沈羲遙給李顯的答謝之物。

凌雪薇出來的久了,路也走了很遠。此時兩人站在山間一處開闊之地,四周地上便是山野里常見的黃色的野菊花,有微苦的香氣繚繞周圍。

凌雪薇目光盯在那塊玉飾之上,半晌都沒有移開視線。

「這······」她抬了頭看著李顯,一臉迷茫。

李顯心中認定那位公子一定也是凌家小姐心上的那位,他只要一點,凌雪薇一定明白的。更何況是在凌府遇見,以他看來,那凌府閣院森森,護衛重重,絕非尋常家庭。能進得去的,一定也是與凌家相熟之人。

「就是那位公子,小姐一定知道。」李顯笑得曖昧:「在您家府上,他給我這個答謝我救了您,但我怎麼能收呢?本想還給他,但那時管家來尋我,說凌老爺有要事相詢,我便走了。現在只好請小姐您幫我還給那位公子。救人是應該的,我怎麼能拿這麼貴重的答謝之物呢。」他說著,手一勁向前伸,硬是把那隻玉獸放在了凌雪薇的手中。

凌雪薇看著手中的物件,這絕非常人能擁有。即使是相府的掌上明珠,這樣精雕細刻的玉飾她也很少見到。仔細翻轉著想找到一些蛛絲馬跡,卻一無所獲。甚至連製作的商號都沒有刻在角落。

凌雪薇嘆了口氣,她也明白了李顯是誤會了。只是,那位神秘的公子,到底是誰呢?

「那位公子······」凌雪薇遲疑了一下道:「可還說什麼了?」

「他就是答謝我救了您,之後問了您現在所處之地,然後囑咐我保密,便離開了。」李顯答道。其實回想起那天傍晚,他也有很多疑惑。如果是與凌家小姐相互傾慕,又與凌家熟悉之人,怎麼會沒有同來?又為何要隱瞞凌家老爺呢?李顯抓抓腦袋,突然靈光一現,給了自己一個答案。

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凌家老爺不同意兩人之事,所以那位公子才偷偷地打探吧。只是,那樣的人中翹楚,人人見之悅之,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呢?不過那些大府之事,他一介草民,是不會清楚的。

凌雪薇訥訥地點了點頭:「他問了你我在的地方······」突然如同晴空驚雷一般,一切似乎都清晰而明了起來。那個在客棧救她的男子,應該就是李顯口中的那位公子了吧。

「那位公子······」凌雪薇略帶羞澀地問道:「是什麼模樣?」

李顯一怔,看著凌雪薇小女兒般的情態,爽朗地笑道:「我是個粗人,但說書先生講的天人,應該也就是他那樣了。」

「天人臨世······」凌雪薇緩緩道:「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錫,如圭如璧,巍峨俊朗,氣度雄渾。」說著,一個溫柔淺眷的笑容慢慢綻放在絕色容顏之上。

是他吧,那個在竹林里與自己對詩的男子,那個留下她視若珍寶的紫玉佩的男子,那個在火海中拉緊自己手的男子,那個在雨夜裡抱著自己走了許久的男子······也有晶瑩的淚劃過,可是自己,竟連他姓甚名誰、模樣幾何都不知曉,可悲,亦可嘆啊。

遠遠已能看見那幢他們暫住的農舍,有炊煙繚繞在林間,凌雪薇抓緊了手上的玉飾,給了李顯一個如和風麗日般燦爛的笑容。

凌相扮做商人,稱自己也有貨物也水上,不放心打探著水患,幾日下來倒有了些眉目。不過若真牽扯起來,恐茲事體大,得牽連朝中不少人。他倒是不怕,只是似乎有上頭的官員察覺到有人在暗中調查此事,形勢漸漸緊張起來。他不敢輕舉妄動,又還沒有收集到完全的證據,便一直在玉秋鎮停留著。

沈羲遙在朝堂上也接到了幾封報水患的奏摺,都暗扣著不發,倒也平靜。只是他心裡也隱隱有種預感,這個案子會牽扯很多人。心中也有些揣揣。

而眼下於他最要緊的,倒不是水患,畢竟凌相在調查,他放心許多。他親自調查那夜加害凌雪薇一行人的真兇。其實沈羲遙心中明了,從懸崖那晚那為首之人與其他人的對話中他已知道,這買兇殺人的,就是宮中吳貴人的父親。

但真的論罪,卻得找到確鑿的證據。那一行人皆在火中斃命,人證便是失了。另外那吳貴人是否參與,又知道多少,他得好好去探究。

下了朝,沈羲遙因傷勢回養心殿,坐在肩輿之上順著長長的宮道走著,心裡還想著朝事。前方傳來環佩之聲,有柔婉動人的聲音道:「臣妾給皇上請安。」

沈羲遙從恍惚中抬頭,只見艷陽下一個婷婷裊裊的身影,恭敬地行著大禮。沈羲遙怔了下,旋即笑了:「婕妤如何在此?」

柳婕妤抬起頭,精心修飾的面龐皎如明月,一襲芍藥爭芳湖水藍織錦裙衫更顯得人濯濯如春柳早鶯,鬢間垂下一支金絲八寶孔雀珍珠步搖,那珍珠一般大小,渾圓瑩潤,盪在發間,襯得那一頭烏髮如雲,又點幾色芍藥樣珠花。這一身服色,顯然是著意裝扮過的。

聽見沈羲遙問話,柳婕妤盈盈一笑:「本打算去馮姐姐那裡的,不曾想竟遇到了皇上。」

沈羲遙點點頭,心中明了她是刻意選了這個時間在此。畢竟馮淑儀的舞雪殿與柳婕妤的飛絮殿均在西六宮,不必費事走到這裡來。但他一向對柳婕妤使的這點「小聰明」不甚在意,也不追究。何況畢竟一連多日他都未踏足後宮,那些妃嬪自是想了很多主意想與他「偶遇」吧。

沈羲遙笑笑,看著柳婕妤道:「即是去淑儀那裡,就別耽擱了。」

柳婕妤一愣,沒料到皇帝會如此說。按她本來的想法,既是遇到了,皇帝該是與她一同走走閑話幾句,這樣自己也能順便求了晚上。她抬頭看沈羲遙神色,一如往昔,淡淡的,眸子里閃著睿智光芒,卻有一道冷光一閃而過。她心一驚,屈身行禮,餘光里見那明黃肩輿漸行漸遠,才緩緩起身。身邊的佩兒扶起她,瞧見柳婕妤臉上的迷惑與傷心,忙勸慰道:「娘娘,皇上必是有要事處理,今日即見著了,晚上定會翻娘娘牌子的。」

柳婕妤沒有說話,只是攥緊了裙上的玉佩,向前走去。

「娘娘這是要去哪?」佩兒連忙跟上。

「去馮淑儀那裡。」柳婕妤淡淡道:「還能上哪去。」

沈羲遙回到御書房,黑檀木透雕九龍戲珠的御桌上還有一疊奏摺,皆用蒼、青、黃、赤、黑五色或三色紵絲織成,累累於御桌之上。他用涼濕帕敷了面,腳上的傷勢還有些隱隱作痛。不過還是坐在御座上,埋頭批閱起來。

張德海端了一盞玉露進來,身後跟著王院判。「皇上,」他輕輕喚著御座上的那個男子:「王院判來給您換藥了。」

御書房裡間是沈羲遙偶爾休息之所,但畢竟是聖駕歇息之所,所以陳列物件一應俱全。屏退了守在裡面的宮女,沈羲遙在張德海的攙扶下坐在一張小紫葉檀雕蛟龍出海卧榻上,除下龍靴,便由著王院判為他清洗換藥。秋日澄明的陽光透過銀色窗紗透進來,就帶了細密的晴絲投在沈羲遙身上,還未換下的明黃龍袍發出耀眼的金色光芒。

沈羲遙一直望著旁一架金柚木古玩架,那架上多珍奇,而他的目光卻只落在了那架中一樹櫻花之上,露出淺淺放鬆的笑意。張德海順著他的目光悄悄看去,心中明了皇帝的笑是為了哪般,而那樣誠摯的笑容,也消除了他心中對凌家小姐現況的不安的想法。倒也是舒了一口氣。

沈羲遙想起什麼,對躬身站在一旁的張德海道:「今日母后可來了?」

張德海笑著點了點頭:「太後娘娘早晨來過一趟,那時皇上正與幾位大臣議事,便回去慈寧宮了。」

「母后可問起什麼了?」沈羲遙目光還是沒有離開那樹櫻花。

「太後娘娘問了問皇上這幾日的飲食起居,沒有別的什麼了。」張德海恭敬地回答:「不過老奴那時可是出了一身汗呢。」

沈羲遙笑起來,不過眉卻皺了:「看來瞞不了多久,已經多日沒去給母后請安了。」

張德海舉手拭額:「老奴想想辦法,皇上現在若去,一定會被太后發現的。」

沈羲遙點點頭,眼中精光一閃,卻沒有再說話,只是兀自笑了,帶了釋然。

深夜的御花園,樹影婆娑,花枝橫斜,投在地上斑駁錯亂的黑影,因無燈,倒也有些滲人。

一隊侍衛巡夜走過,其中一人似察覺到什麼,猛地回頭,神色緊張,手中長戟「嘩」地指向不遠一處開闊的樹林之中:「什麼人?」其他人也迅速掉轉身子,聚成一排。半晌卻沒有動靜,他們側耳聽著,一絲聲響也沒有。

「老弟,看錯了吧。別嚇人啊,這地方。」一人聳聳肩拍拍那名侍衛的肩道。

「明明看見什麼一閃而過的。」那人也摸摸腦袋:「怪了,難道是眼花了?」

幾人正要離開,林中又傳來一陣低低的呻吟之聲,微弱難辨,但在靜夜裡也是清晰。

幾人頓覺毛骨悚然,但畢竟是宮中侍衛,膽識身手都非一般,幾人慢慢靠上前去,握緊了手中的長戟。

果然有人,還有一匹馬。

林中樹下坐著一名男子,月色清朗,透過密密的枝葉間隙投在他身上。旁邊一匹倒在地上的半大馬匹,此時卻無動靜。

「何人?」銀光一閃,一名侍衛已上前去。深夜在禁宮中行走,衣著打扮也不似侍衛太監,又是御花園這樣僻靜難尋之地,保不準是刺客。

那人懶懶地抬頭,面若冠玉,眉間一股凜然貴氣,卻也帶了三分痛楚。

「朕不慎從馬上摔下,傷到了腳,爾等快去喚人。」聲音渾然難犯,正是大羲皇帝沈羲遙。

「皇······皇上······」為首的侍衛顯然也是憑藉了月色認出了眼前人,一身玄色衣袍,硃色團龍紋飾,普天之下,誰敢用龍紋?

早有其他侍衛飛奔去喚人,不多時,便有成群的明黃宮燈匆匆而來,為首便是張德海。

那馬兒還是半大的馬駒,蹄上夾一隻捕獸用的鐵夾,泂泂地淌著血。已是不動了。皇帝只是坐在樹下,沒有讓侍衛扶起,但僅憑稀疏的月色,也能發現皇帝右腳上的龍靴已除下,腳踝腫的老高,而皇帝的神色,雖看似如常,但汗卻一直順著額緩緩流下。

這可是金秋十月了。

「皇上主子······」張德海一見沈羲遙便跪倒在地,老淚縱橫:「您這是要老奴的命啊······」

沈羲遙痛得直流汗,但面色如常,只是不經意地擺擺手:「不礙事,送朕回寢殿。」

早有人抬了肩輿來,更有侍衛執著炬火,連綿在御花園石道兩側,那火光如兩條蜿蜒的巨龍,延伸至遠方。

張德海見沈羲遙只穿了日間青色的翻領窄袖錦袍,此時夜風下難免著涼,更見得皇帝額間淌下的汗珠,想必是疼痛極了,待攙扶起沈羲遙時,更是發現後背早已濕了一片,不由冷汗涔涔,忙將帶來的一件平金章紋墨色絨披風,仔細地罩在沈羲遙身上。

沈羲遙上了肩輿,已是疲憊至極,他為不使太后疑心,又得給那腳上找個合理的緣由,只得瞞了眾人出此苦肉計,夜半策馬至御花園,做出了摔傷的假象。只是夜風寒涼,他在樹下坐了許久,腳上的藥膏繃帶皆除了去,疼痛一陣陣襲來,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被風一吹,早貼在身上,冷意森森了。忽地身上一暖,正是那件絨面的大披風,沈羲遙給了張德海一個勉力的笑容,便閉了眼靠在肩輿明黃的軟墊之上,困意登時包裹了他。

御花園裡曲曲折折,有碎石小徑,也有平滑如鏡的白玉敞道。皇帝御用的肩輿極舒適,那抬輿四人更是走得平穩,不多時,便到了養心殿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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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情可待成追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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