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人面桃花》（57）

匿名信

二太太若有所思地坐在床邊，瘦弱乾枯的高乙就坐在她身邊：「淑雲，你怎麼了？」

淑雲是二太太的名字，這些年唯有他還這麼叫。每次這麼叫她的時候，她恍然有一種還活著，還記得自己的感覺。

她是淑雲，不僅僅是那個叫做二太太的符號。

「沒什麼。」她搖搖頭。

「你有心事，說出來會好些。」

抬眼看了看眼前這個一頭黃髮，面容枯槁的男子，她不禁悲從中來：這二十二年，他從一個英俊挺拔的年輕人變成了殘破不堪的中年人，由於長年見不到陽光，又在空氣不暢的地下室中生活，他的身體出現了嚴重變化，看上去更像一個怪物，不過在她眼中，卻還是猶如二十二年前一樣讓她傾心。

「今天戚萱來找我了。」

「她找你做什麼？」

「說是閑聊了些家常，其實是提醒了我兩件事。」

「什麼事？」

「她知道了當時引她出園子，襲擊她的人是阿碧了。」

「她怎麼會知道？」

「她說派人去了我娘家，見到了阿碧，阿碧這個賤人竟然毫無防備地同她派去的人和盤道出了，早知道就該做掉她。」說到這裡，二太太不禁有些氣憤。

「這不像她的作風啊，她在春爽園的時候，不過是一個毫無心機的小丫頭罷了。」

「所以我說啊，這大院能徹底改變一個人，戚萱就是最好的例子，不諳世事的學生妹搖身變成了心機頗深的四太太。」

「那該怎麼辦？」

「放心吧，就算她知道了事情真相，也沒有實在證據，奈何不了我們。」二太太輕嘆道，「我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還有什麼事？」

「她臨走時忽然向我提到了你。」

「提到我？」

「是啊，她提到了當年我們的事情，還暗示我你的失蹤和我有關。」

「她知道我在席家了？」

「這個我不確定，她只是暗示我要好自為之，不管怎樣，我們都得做最壞的打算，她手中肯定有什麼證據，否則不會無緣無故地說這些。」

「你覺得她會告發我們嗎？」

「如果是以前的戚萱，我覺得她不會，也不敢，現在這個她，我卻猜不透了，畢竟她知道是我設計謀害她的，以此發難回擊也在情理之中。」

「那我們怎麼辦？」

「眼下只能靜觀其變了。」二太太看了看高乙，「你害怕嗎？」

「你這是說得什麼話，我怎麼會害怕，只要能和你在一起，生或死都無所謂。」他輕輕拉起二太太的手，「只是現在我已經成了這個樣子，恐怕配不上你了。」

「胡說。」話落，她便將頭靠進了他懷裡。

那一晚，二太太依偎在心愛男人的懷中，沉沉的睡了過去，她不會知道，這醉人的纏綿竟成了最後一次溫存。

吃過早飯，二太太便讓丫頭備了禮品，她精心換了一身衣服，才出了門。

她約了鎮長夫人洪太太看戲，主要是想談談席青圖和洪棠的婚事。

之前，洪太太幾次表現出對席青圖的喜歡，當時她也建議二太太尋機除掉戚萱，再迎娶洪棠入門，如今戚萱攀上高枝，成了席家四太太，那席青圖與洪棠的婚事也該提上日程了。

今天戲園子唱得是她最喜歡的《女駙馬》，她和洪太太也談得愉快，根本沒意識到自己已然邁入了一個萬劫不復的淵藪。

還未進家門，便遠遠看到小河子焦急等在大門口，走進了才問：「你不去伺候二少爺，杵在這裡做什麼？」

「二太太，您可算回來了，老爺正找您呢！」

「老爺找我？」心一緊，「出什麼事了？」

「我也不清楚。具體的還是請您到月松堂再說吧。」

二太太沒多做追問，三步並作兩步便到了月松堂。

還未進外廳，就遠遠看到靠在榻上的席老爺，戚萱坐在他左邊，瞿管家立在右側，大太太和三太太分列兩邊，清一色的面無表情，她卻知道，在那不動聲色下藏著暢快的笑意。

席青柏，席青圖、駱蝶和席青媛依次坐著，就連久違露面的席青妤也來了。

像是公審大會，二太太隱約察覺到發生了什麼，而她就是主角。

「老爺，二太太回來了。」瞿管家將嘴巴附到席老爺耳邊，他才緩緩睜開眼睛，他的臉色不好看，好似刷了一層淺淺的粉。

「老爺，您找我？」二太太淡定自若地問道，心中已旋起波瀾，目光迅速掠過每張臉，最後停在席青圖臉上，她試圖從兒子眼裡讀到些許線索，卻發現那裡全是堅硬的冷冰。

到底出了什麼事？

「回來就好。」席老爺坐起來，環視一圈，「今天把大家召集過來，又特意等你回來，是有一些問題想向你核實，也想聽聽你的解釋。」

「您有什麼要問的，儘管問我，我必定知無不言。」

席老爺抬眼看了看瞿管家，後者才從懷裡摸出一封信，抖落開來：「二太太，今早我起床時，發現有人向我房內塞了一封匿名信，是關於您的。」

「關於我的？」

「沒錯。」瞿管家一臉冷漠，「信上說，在您房間卧床下面有一條密道，密道下是一間地下室。」

「密道，地下室？」二太太佯裝不知，「簡直一派胡言！」

「您聽我說完，信上還說，您在地下室中藏了一個人！」這句話像一把尖刀瞬時刺入她心裡：誰將這個秘密捅到了瞿管家那裡，戚萱？

「我接到這封信后，立刻向老爺稟報，老爺不相信，可還是召集來了眾人，希望聽聽您的解釋。」

「這就是誣陷，誣陷！」二太太不知道如何作答，不管怎麼回答，這都是一個死局！

這一次，他們註定在劫難逃了。

「既然您說是誣陷，那請您帶路，我們一探便知，這樣既還了您清白，也擊破了流言。」

徹底被逼入了絕路。

二太太不知怎麼辦，在座每個人都冷冷看著她，等待著她的回答。

「好，我帶你們過去。」二太太轉身出了門，眾人也隨她去了春爽園。

二太太試圖冷靜下來，想出破解之法，不過時間太緊迫了，她根本無力應對，她能做的只有帶著他們去驗證那封匿名信上的內容是真實的！

從月松堂去春爽園的路，二太太不知走了多少遍，卻從未想過有一天這會通往地獄。

眾人進了春爽園，又入了二太太的卧房，瞿管家命兩個下人掀開了被子和床板，那裡果然有一個方形蓋子，被拎開的瞬間，瞿管家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眾人都噤了聲，眼看著瞿管家要下去了，二太太做了一個驚人舉動，她衝上去，一把推開他，大叫道：「高乙，你快跑，快跑！」

二太太的這個舉動等於招認了一切，在她房中既有這密室，密室中也藏著人，那個人的名字叫做高乙。

幾乎是同時，二太太被兩個下人制住，瞿管家大喝一聲：「抓活的，抓活的！」

二太太知道事情徹底敗露，她能做的，只有接受這一切了，她恨自己沒能救出高乙，又慶幸，在這瀕死一刻，能有他陪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