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死並非生的對立面，而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村上春樹《挪威的森林》

三月二十九日，土曜日。

清晨。靠近京都地下鐵九條與市營巴士東福寺的鴨川河岸，來了一對身穿長袖休閑服的老年夫婦。

這兩個人是坐地下鐵烏丸線從東山站出發，在烏丸御池站換乘了東西線。最後在九條站下車。

此時的氣溫在10°C左右，因此已經相當溫暖。若是考慮到逐漸上升的日溫，穿著休閑服就顯得頗為多餘。但是對於氣血不足的老年人來說，這樣的著裝則必不可少。反正熱了可以脫下來。若是因為穿少了而感冒，那就是得不償失了。

鴨川上游右側的高野川穿過河合橋，和左側穿過出町橋的賀茂川匯合在出町柳。穿過賀茂大橋就跌跌撞撞地向南流去，形成了貫通京都市區的一級河川-鴨川。

古時的鴨川是一條激情滂湃的河流，相當廣闊。可惜現在河面已經狹窄很多，長度也僅僅只有三十一公里。比起幾百公里長的信濃川和利根川，簡直短得可憐。

這裡的水流總是急不可耐地奔跑，似乎下游有什麼在呼喚著它。河水不深，清澈見底。兩岸有多達千條的橋樑和石頭汀步（微露水面的步石），供人到達河岸的另一端。最有名的石頭汀步，就在出町柳附近。

現在是初春，西岸的「鴨川納涼床」顯得尤為寂寞清冷。不過只要再忍耐一個月，就會迎來鴨川邊的別緻風景。

鴨川的納涼床共分為上木屋區、先斗町區、西石垣區和下木屋區。在二條大橋和五條大橋之間，約有90家臨河的料理店搭建起露台。當夜色闌珊，燈火輝煌時，就是得享清涼，品味美食，共賞美景的絕佳妙處。

現在生活在鴨川兩岸的京都人，絕不會知道在平安時代，這裡洪水滔天，驚濤狂浪。

更令人不敢相信的是，在平安末期，鴨川河灘可是正兒八經的刑場。安土桃山時代，俠盜石川五右衛門就是在三條河原，被秀吉處以釜煮之刑。號稱「殺生關白」的秀次在高野山自裁，妻妾子嗣共三十八人被舅舅秀吉斬於此地。此時陰風號號，血浸河灘，遂成人間地獄。

不過這些終究是歷史了。現在的鴨川是一條美麗的河流。景色迷人，安逸淡然。

再過一天就是三月底了，鴨川河岸兩旁的櫻花今天是滿開。年過花甲的淺野龍井和夫人千代一起到這裡「花見」。

淺野夫婦住在東山區。東山區名勝眾多，著名的清水寺就在區內。若只是觀賞櫻花，則有大票的賞櫻之地可供選擇。

但要是觀賞水邊的櫻花，顯然鴨川更為合適。兩人原來是打算去西京區的嵐山，不過終究還是放棄了。

位於桂川右岸的嵐山，大堰川蜿蜒而過。青翠若黛，碧水長流。渾然一派寂靜空靈，悠然出塵的景象。

嵐山長期以來是學生進行修學旅行的熱門地點，到處是肆意奔放的青春。不過聽說那裡現在有著大批的觀光客湧入，老舊的街區已經不堪重負。

去嵐山總是得登山的。雖然JR山陰本線、嵯峨野觀光鐵道線、京福電鐵嵐山線以及阪急嵐山線都通過嵐山，但是想一點不爬山是不可能的。畢竟要欣賞到絕美的風光需要高度和角度。

若是淺野還是壯年，就沒有問題。只可惜他現在已經老了。身體雖然還算健康，但是膝蓋有嚴重的關節炎。以前都是步履輕快地走上樓梯，自從得病就只能屈尊乘坐電梯。至於騎自転車，那更是不可能了。騎行需要反覆屈伸膝關節。對有膝蓋關節炎的人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噩夢。

千代雖然沒有關節炎，但是有糖尿病。自從56歲以後，她就莫名其妙地得上了2型糖尿病。接診的醫生告訴他們，千代的病症來自於遺傳。而淺野的岳父松浦隼人，已經去世多年。

淺野記得他身材雖然高，也是很瘦。看來也是因為糖尿病的緣故吧。

既然夫婦倆身體都不太好，所以鴨川就變得非常合適。況且坐在奔流的鴨川岸邊，兩旁是盛開的枝垂櫻和染井吉野。看著野鴨，鴛鴦和急流中佇立的白鷺。微風襲來，櫻花漫天飛舞。該是多麼美妙啊！

在二十多年前剛搬到京都的那會，兩人還只是中年。他和千代兩人一邊騎著自転車，一邊享受著河岸兩旁的絕世美景。渴了餓了，就吃帶來的便當。累了，就坐在河岸邊。看著鴨川清澈的水流，感覺所有的煩惱都被水流帶走了。

「真是懷念啊！」

想到這裡，淺野不禁脫口而出。

河岸兩邊隨處可見帶寵物散步、慢跑健身的人。這些慢跑的人，大都是15-25歲的年輕人。洋溢青春的臉龐，輕快有力的步伐。無不說明他們正朝氣蓬勃。

年輕時精力充沛，故喜歡熱鬧。老了身疲力衰，總圖個清靜。淺野夫婦就是這樣。再說人多的地方，淺野緩慢的步伐會影響別人。所以兩人就選了一段人少的地段，邊走邊觀賞盛開的櫻花。

河岸的櫻花大都已經盛開。綠草掩映著紅白色的嬌花，清澈的水流飛速掠過。遍地都是飄落的花瓣。若是再有美人穿著素淡的和服，打著純手工製作的紅色京和傘走過，將是永難忘記的絕美風景。

淺野心曠神怡，陶醉在春風中。

「啊！先生。那裡，那裡有個人！」

可惜妻子千代發出的驚呼，無情粉碎了他的醺醺然。

「什麼？！」

淺野面露不愉。他抬頭望去，發現在一棵繁盛的染井吉野櫻花樹下，有一個人躺在那裡。

這棵吉野櫻非常高大，足有七八米高。粉白色的花朵綴滿了枝幹，預示著初春的來臨。就像是妙齡女子，不經意間流露出天然的嬌媚。

染井吉野屬於中櫻，花期介於早櫻和晚櫻之間。這株孤芳自賞的吉野櫻，「滿開」后似乎落得很急。大多數花瓣已然凋零，洋洋洒洒紛落了一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