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回、善道真虛幻，惡道鬼為難

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鍾馗早已習慣一切，不管是多麼兇惡的場景，多麼詭異的畫面，他都不會感到任何的驚訝和恐懼，可看到眼前的這幅畫，前面的祥和和後面的醜惡完全不同，卻讓他突然的感覺到毛骨悚然，可自己到底害怕的是什麼？他卻說不清楚。

他慌慌張張的環顧四周，眼前的一切迷迷茫茫霧氣昭昭，他不知道這是哪兒，也正是因為這樣的無知讓他感覺到特別的無助和慌張。就在這個時候，身旁傳來一陣腳步聲響，走過來一個孩子。

這個孩子十分的眼熟，鍾馗認識他，正是楊婆婆的孫子大勇。他仍舊像之前那樣，十分的平靜，沒有多餘的表情，他來到了鍾馗的身邊，揚起頭，看了看他的臉，伸出手來，朝那副畫指了指，鍾馗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幅畫已經燃燒了起來，火苗呼呼啦啦的響著，卻並沒有絲毫的熱量。

不一會兒的工夫，這幅畫就變成了一堆灰燼，可畫里的那些人卻紛紛的從裡面跳了出來，他們都活了過來，東穿西跳，嘴裡發出吱吱的叫喊。一陣旋風颳了起來，將地上的紙灰刮的到處都是，它們隨風飛舞，帶著星星點點的火亮。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焦糊的味道，那些人就圍在鍾馗和這個孩子的身邊，手舞足蹈。

鍾馗仔細的朝他們看去，他們個個的臉上都戴著面具，面具畫得奇形怪狀，有的青面獠牙，有的張著血盆大口，都十分的兇惡。他們發出哇哇的吼叫，活像白馬城繁盛的那些日子裡，戲班在城裡搭台唱的大戲。

忽然他們都從身上拔出了刀劍，閃著陣陣的寒光，就這樣呼呼的飛舞著，空氣中傳來一陣嗖嗖的聲響。那聲音震人心魄，讓鍾馗感到膽戰心驚。可這些人只顧這樣揮舞，卻並沒有朝鐘馗撲過來。

站在鍾馗身邊的那個孩子，沒有絲毫的驚訝，彷彿眼前發生的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蹲下身子，抓起一把紙灰，把手高高的舉起，風一吹，手裡的紙灰又紛紛揚揚的飄灑了起來，他咧開嘴笑了。最終他把手攤到了鍾馗的面前，鍾馗低頭看去，他手裡還剩下一塊沒有燃盡的紙片，這片紙並不大，卻畫著整個亭台樓閣，花鳥魚蟲，剛才的一切就在這方寸之間重新呈現了。

「這是天道，天道的背後就是修羅道，天道是上神，修羅卻是善良的魔鬼。是神是修羅，就在一念之間。」

他這一開口，說出來的這一番話讓鍾馗大吃一驚，並不僅僅是他說的這番話十分的深奧，並且他說話的聲音顯得十分老邁，完全不是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的樣子，這聲音鍾馗很熟悉，與宋其山先生的竟然一模一樣。

「天道、修羅道……」

鍾馗眉頭緊皺，在心裡暗自的叨咕著，這不是六道輪迴中的兩道嗎？六道分善惡，天道、人道、修羅道是善道，難道這幅畫的正面是天道，背面出現這些奇形怪狀，戴著面具的傢伙就是修羅道？那麼如此說來，楊婆婆所在的那個村莊是人道？

鍾馗心裡想的，彷彿被這個孩子一下子就看穿，他搖了搖頭，繼續沉穩地對鍾馗說：

「六道之中，屬人道最大，大並不在其道法高強，也不在其疆域廣闊，而是人心複雜，善惡難分。人信天而懼鬼，卻不知天為虛幻，鬼在人心。六道之善，僅隔一層紙，真假之間，僅有一堆灰……」

這一番話，字字珠璣，彷彿每一個字都飛進了鍾馗的心裡。雖然這話聽起來十分抽象，深奧難懂，但鍾馗眼前彷彿閃起了一陣陣亮光。再朝那個孩子看去，他正在變換模樣，一會兒變成了白馬山後山澗的倀鬼，一會變成了馬王爺，一會兒又變成了宋其山，一會兒變成了自己的老娘。他的形象在飛速的變化著，變成了鍾馗所認識的每一個人。他的身上閃起一陣陣金色的光芒，那光芒奪目，最終看不清他的樣子了。

忽的一下，眼前的一切都消失了，那個孩子也不見了，整個世界黑暗了起來，如同剛才那明亮的世界一般，變得毫無疆界。空空蕩蕩的，沒有任何的東西。

那個孩子的聲音越發的輕靈，彷彿飄蕩在空中。

「你去看看三惡道吧，人世若有千般苦，陰曹便有萬種冤……」

他的話音剛落，颳起了一陣涼風，整個世界都變成了深藍色的，雖然十分的昏暗，可鍾馗卻能看得清楚。眼前變成了一處荒野，地上滿是乾燥的沙石，偶爾有一些枯草，枝葉早已經斷裂，那些單薄的葉子隨風飄揚，從鍾馗耳邊飛過的時候，發出嗖嗖的聲響。眼前有一座高山，山頂上閃著綠瑩瑩的光。鍾馗抬頭看去，在那綠光之中擺一張桌子，桌子上擺滿了豐盛的酒宴。

就在這個時候，腳步的聲音四起，鍾馗抬頭看去，不知道從哪兒冒出黑壓壓的人群。他們形態各異，有的穿的雍容華貴，有的破衣啰嗦，可他們的身上都繚繞著黑色的煙霧，不用多說，一看就是鬼魂。

他們並不搭理站在一旁的鐘馗，而是搖搖晃晃的邁著蹣跚的步子，朝那座山丘爬去，他們都抬著頭，嗓子里發出咕嚕的聲響，盯著山頂的美味佳肴。

雖然他們長得各不相同，可唯一相似的是，個個都瘦的乾癟，彷彿有很久沒有吃過東西，山頂的那些酒席對他們來說，便是最大的吸引。

可這座山丘卻生得十分陡峭，直上直下的，根本無法攀爬，更何況側面有很多石頭尖兒，十分的鋒利，彷彿是一把把刀子。

可那些鬼魂卻完全不顧這些，都堆積在山下，一個踩著一個一個的往上爬，有的爬了幾步便掉了下來，身子被地上那些尖利的石頭戳穿，黑色的血液咕咚咕咚的從胸口冒了出來，可他們硬是用雙手使勁的撐著，把自己的身體從石尖上拔出來，繼續搖搖晃晃的擠進人群，試圖爬上那座山丘。

山丘上那些尖利的石頭把他們的身體劃破，有的肚皮被劃開，內臟稀里嘩啦的流淌出來，掉在了後面的人的臉上。可後面的人卻伸出手來抓住前面人搖晃的腸子，當作是向上攀爬的藤條，就這樣使勁的拉扯著，發出咯吱的聲響。

有的人的四肢已被鋒利的石頭劃得皮開肉綻，他們的手抓住石壁，稍微用力的時候，骨頭便咔咔的碎了，沒有了皮肉的保護，他們的手腳從身上脫落，稀里嘩啦的掉到了人群之中。

他們毫無畏懼，也不知道痛苦，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血腥之味，他們就這樣堅持不懈的往頂上爬，一個踩著一個，一個壓著一個，有的受了重傷，掉落下來，下面的人便把它踩在腳下。越來越多的惡鬼掉落，地上摞起了高高的一層。上面的鬼魂便踩了下面這些鬼魂的屍體，把他們當成了向上攀爬的階梯。

眼前的一切實在太慘烈了，就連鍾馗都看不下去了，儘管這些遭罪的只是鬼魂，可鍾馗也總覺得有些撕心裂肺。他想起了剛才那個孩子的話，想必在柳樹溝進入這個大坑之後，便進入了六道輪迴。剛才那一切，是天道和修羅道，那麼眼前的一切應該是惡道。

之前經常聽宋其山先生說書，也知道其中的典故，更何況他現在已經回復了鍾馗的真身，已經是陰界的鬼王，自然也明白這六道輪迴。

六道分三惡道和三善道，三善道，便是天道、人道修羅道，而三惡道應該是餓鬼道，地獄道和畜生道。山頂上擺著豐盛的酒宴，可這些鬼魂卻無論如何也爬不上去夠不著，那麼如此說來，這應該是餓鬼道。這些鬼魂在生前的時候都是做了極度的壞事，所以此後，他們的靈魂才會被罰入餓鬼道。

就在鍾馗暗自琢磨的時候，已經有鬼魂終於爬到了山頂。此刻，他們已經渾身上下傷痕纍纍，有的腸子已經掉落在地上，有的缺胳膊少了腿，他們身上滿是烏黑的血漬，可他們全然不顧。

不過爬上山頂的極少數的幾個鬼魂，生長的卻十分的奇怪。其中有一個沒有嘴巴，臉上只有一根尖細的管子，他只能把管子插進那些食物之中，用力的吮吸。可管子的口卻十分的細小，如針尖一般。他憋的臉色青紫，也未能吸進來一口。他急壞了，用力的伸手抓起那些食物，可就無法塞進嘴中。

還有有個惡鬼，嘴巴長得特別大，他抓起食物剛扔到口中，嘴巴里卻忽的一下噴出了火來，那火的溫度極高，瞬間便把食物烤成了焦糊，變成一片灰燼。他急壞了，伸手端起那些杯盤往嘴裡倒，可每往嘴裡倒一些食物，嘴裡就會噴出火焰來，折騰了好一陣子，他都沒能吃成。

他們急壞了，哇哇大叫，可卻無濟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