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西遊八十一案:大唐梵天記》(
第七章佛陀時代的政變、謀殺和愛情
玄奘得知王宮劇變的時候,已經是次日清晨。他牽挂那順,急忙入宮,犍陀羅王將他迎了進來。玄奘詳細追問事情的經過,聽到那順重傷,焦慮不已,急忙去探視。
那順此時還未蘇醒,渾身包紮著躺在地氈上。玄奘掀開他的衣服,只見他肌膚被鮮血染紅,大小創口足有數十處,可見昨夜的慘烈。
玄奘沒有說什麼,這時犍陀羅王才告訴他關於蓮華夜的輪迴之謎,玄奘震驚不已,驚訝地望著蓮華夜。蓮華夜默默地坐在那順旁邊,孤獨而憂傷,彷彿他們談論的事情與自己無關。
「娑婆寐呢?」玄奘問。
「昨夜他聽到優缽羅月這四個字,就急忙離開了,說要查詢典籍,驗證真偽。」犍陀羅王道,「大麻葛和伊嗣侯三世寸步不離地跟著他。眼看賭約分出勝負在即,二人都很緊張。說實話法師,本王也很緊張。」
犍陀羅王一臉沮喪,這賭約無論誰勝誰敗,他都是那待宰的羔羊。
這時,那順呻吟著慢慢醒來,玄奘大喜,急忙過去輕輕呼喚。那順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卻是蓮華夜。
「我們已經死了嗎?」那順問道。
「沒有,我們還活著。」蓮華夜溫和地道。
那順四處張望,這才發現他們身處王宮之中。那順苦澀地嘆了口氣:「到底沒能救出你。也罷,不用再找你了。我找得真辛苦。更害怕的是今生和你大海星辰,永不相逢。」
蓮華夜勉強笑了笑:「那順,其實我們不應該相逢的。」
「為何?」那順道。
「因為,只要相逢,我們便會墮入輪迴所安排好的命運,無論如何掙扎,都會是一個痛苦悲傷的結局。你要嗎?」蓮華夜道。
「我要。」那順掙扎著坐起來,握著她的手,「蓮華夜,還有什麼比今生找不到你更悲傷的嗎?我們是命中注定的戀人,可是你找不到我,我找不到你,被無數的山川河流隔絕,被無數的家國種族分裂,被無數的洶湧人潮淹沒。我走在滿是人群的大街,卻彷彿走在孤獨蒼涼的沙漠,我形單影隻,心肝都不見了,靈魂都丟失了。蓮華夜,還有比一個人從生下來就被思念纏繞,彷彿行屍走肉更加悲慘的命運嗎?蓮華夜,拉著我的手,摟著我的腰,騎在我的戰馬上,跟著我一起去挑戰吧,不管我們面前的敵人是誰!」
「我比你大七歲。」蓮華夜道。
「都怪我。我應該早死三年,就能早三年看見你。」
「我是個妓女,早已不是潔凈之身。」
「那真好。他們只能買走你的一夜,而我,將得到你的一生。」
「我命運不祥,你會因為我而死掉。」
「為你而死,請給我這份榮耀。」
「唉,那順,那順。」蓮華夜痴痴地撫摸著他的臉頰,神情憂鬱,「我的每一個輪迴,都在等待一個人,那個人是你嗎?」
「是我。」那順篤定地道。
很多年後,那順回想起來,這短短的一刻,竟然是他今生最動人、最美好的時光。蓮華夜陪伴在他身側,整個世界都彷彿被佛光照耀,沒有悲傷,沒有污穢,沒有煩憂,一切都心滿意足,別無所求。
這時門外響起雜沓的腳步聲,伊嗣侯三世、娑婆寐、大麻葛聯袂而來。在他們身後,兵士們還牽著七八頭駱駝,背上馱著一些箱子,不知道裝的是什麼。
一行人走進宮室,眾人才發現娑婆寐憔悴了許多,兩眼通紅腫脹,神情疲憊,卻透露著亢奮。娑婆寐看見玄奘也在,得意道:「大乘天,老和尚已經破解了蓮華夜和那順的前世之謎!」
「哦?」玄奘淡淡地道,「貧僧正要聽聽。」
娑婆寐志得意滿,喟嘆著:「昨夜用了些手段,逼迫蓮華夜說出優缽羅月四個字,隨後老和尚查閱了數百夾的經書,探尋優缽羅月的生平。經書中記載,有數位王后死於非命,其中亦有數位做過妓女。有些語焉不詳,但是有一位卻記載得極為詳盡。那正是這蓮華夜的第一世,優缽羅月。」
娑婆寐一擺手,凈人們將箱子從駱駝背上卸了下來,一個個打開,裡面是一箱一箱的貝葉經書,每一捆都用木板夾著,繩子捆紮。
這個時代,天竺文化區域的各種典籍都寫在一種名為貝多羅樹的樹葉上,即著名的貝葉經書。寫經的貝葉,先新鮮摘下,裁成長條,然後用酸角、檸檬一起熬煮,晒乾壓平之後,再用鐵筆刻寫經文。刻寫完之後還要在貝葉上塗抹油和煤煙製成的墨,等把葉子表面的墨擦掉之後,鐵筆刻痕便會浸了墨汁,清晰顯示出字跡,之後再打孔用繩子裝成冊。貝葉經書正常能保存數百年不腐。
「拿出《增阿含經》《雜阿含經》《四分律》《五分律》。」娑婆寐吩咐。
凈人們從箱子里找出經卷,拆開板夾外的繩子。娑婆寐翻了幾頁,遞給玄奘和大麻葛等人傳看。
「據經中記載,在佛陀時代,有個女子,她因年老色衰被丈夫拋棄,於是自殺而死。自殺前,她找到一位聖者,發下宏願:願於來世,得一端正莊嚴之身,像青蓮花一般色香俱足,嬌艷動人。願於來世,得一痴情摯愛之人,如光陰在側,呼吸相隨,至死不棄。」娑婆寐凝望著蓮華夜,冷冷一笑,「當初老和尚用六入釘釘住輪迴,察看她前世,她就說出過這句話。」
「這個女子死後,轉世輪迴到了王舍城,成為一個吠舍女孩。這女孩生下來便與眾不同,她的皮膚細膩滑嫩,宛如新開的蓮花花瓣。她的肌膚瑩白澄澈,宛如一朵池中出水的優缽羅花。她的眼睛漆黑如瑪瑙星空。她身上自然散發出奇異的香氣,芬芳馥郁,如同蓮花。這是一種奇迹,整個王舍城的人都來欣賞,大家為她取名:優缽羅月。
「她在整個王舍城人的讚美與呵護中長大,十幾歲的時候,姿容絕色彷彿青蓮花映照著月華,她的風姿令所有的生靈傾倒,她的嗓音令所有的男人沉醉,在她經過的地方,灰塵不敢飄飛,污穢不敢降臨,心懷邪惡的人感動於那造物的美麗,劫盜之徒把搶來的金玉當作塵土。
「在她出生的同時,她的鄰家誕生了一個男嬰。這個男嬰從生下來就愛上了她,甘心在她身邊做一個默默無聞的人,陪著她玩耍,陪著她長大。因為他就是優缽羅月前世宏願中,那一痴情摯愛之人。他會如光陰一般伴隨在她身側,如呼吸一般緊緊伴隨,至死不棄。這個少年,名叫優曇。」
那順喃喃道:「那就是前世的我嗎?」
蓮華夜流著淚,撫摸著他的臉:「是你,我一直都知道。從你拿著五百金幣來找我的第一個瞬間,我就知道,你來了。今生,你又來了。」
娑婆寐繼續講道:「可是,對於優缽羅月而言,優曇的存在過於自然,他就像自己的呼吸一般,不可缺少,但也覺察不到他的存在,更對他產生不了感情。他更像那光陰,你愛他,怕他離去,帶走你的青春、你的歲月、你的記憶和你的生命,可只有當他離開的時候你才會惋惜,才會後悔,平時你使勁揮霍,無視他的存在。有哪一個女孩會愛上呼吸,愛上光陰呢?優缽羅月尋找著自己那一痴情摯愛之人,最終她被王舍城最大的商人哄騙,那商人送給她一座美輪美奐的精舍,在她所經過的路上撒滿鮮花,從世界各地買來最昂貴的珠寶裝飾她,在她耳邊訴說著任何一個女孩都沒有聽過的甜言蜜語。於是,優缽羅月相信,商人就是自己今生要找的摯愛,她答應了他的求婚。商人舉辦了王舍城最盛大的婚禮,耗費了一半的資產來迎娶她,他們的婚禮令國王都羨慕,令王后都嫉妒。那麼,她生命中的優曇在何處呢?優曇病入膏肓了。他失去了優缽羅月,如同失去了光陰,失去了呼吸,他躺在病床上,聽著屋宇上冷雨敲打著優曇花,他知道,明日,院里的優曇花將零落一地,踐踏成泥。」
眾人默默地聽著,娑婆寐的講述極有韻味,彷彿帶著魔力,將所有人的思維都吸進那個一千兩百年前,佛陀時代的遠古故事中。娑婆寐的眼眶甚至有些濕潤,他充滿悲憫和感動,玄奘有些詫異,瞥了他一眼。
娑婆寐有些不好意思:「大乘天可知道我為何感動么?」
玄奘搖頭:「不知。」
「老和尚在這二人的故事裡,看到了宿命,看到了因緣,看到了佛法無處不在,看到了人性的百轉千回,看到了愛情的至死不渝,看到了暗夜眾生的嗷嗷呼喚。」娑婆寐感情外溢地道,「所以,大乘天,當你隨著他們的輪迴一路看去,彷彿能看到佛法真義在其中驗證、流轉。老和尚因此而感動。」
那順冷冷道:「莫要廢話,你且繼續說。」
「好。」娑婆寐一笑,繼續道,「優缽羅月嫁給商人之後,過著優裕奢侈的生活。商人對她宛如珍寶般疼愛,因為優缽羅月的名聲,商人也成了各地國王和婆羅門的座上客,很多人都想見到他的妻子,他的生意越做越大。但新婚的激情過後,商人很快恢復了本性,他素來喜歡拈花惹草,縱然家裡藏著這世上最美麗的瑰寶,也對妓院里的破磚爛瓦流連忘返。商人甚至在他做生意的每一個城市中,都偷偷買了宅邸,私養外室,經常聚眾淫亂。優缽羅月得知之後,傷心無比。她覺得愛情是純潔的,無瑕的,不容玷污的,丈夫的行為已經褻瀆了二人的愛情。她憤而離家出走。她要去尋找那真正的光陰在側、呼吸相隨的摯愛之人。可是她不知道,就在她離開王舍城不久,優曇病體康復,找到了她丈夫的家。得知優缽羅月的遭遇,優曇悲傷,牽挂,開始四處尋找她。」
「就像我行走百國來尋找你嗎?」那順在蓮華夜的耳邊低聲道。
蓮華夜沒有說話,眼睛里有著悲傷。
「優缽羅月在路途中遇見了一個貴族,那貴族喜歡她的美色,向她求婚。優缽羅月離開商人之後,遭遇了各種艱難,才知道生活的艱辛。她走投無路,嫁給了貴族。那貴族生性粗暴,嗜酒如命,僅僅是喜歡她的美色。過了一段日子,在優缽羅月身上嘗過了鮮,貴族每次醉酒之後就開始折磨她,毆打她。尤其是在行房事的時候,毆打會讓他獲得難以形容的快感。優缽羅月經常傷痕纍纍,卻羞於啟齒。最終,她忍受不了這種羞辱和折磨,偷偷離開了貴族的府邸,再次踏上漫漫的旅途。在她的心中,始終相信自己今生會有一個摯愛之人,如同呼吸和光陰一般陪伴著她。哪怕對生活絕望,她也從來不曾對愛情失望。可是她並不知道,她前腳離開了貴族府邸,優曇就找上了門。可最終優曇只是如同跟隨的影子,似乎能在茫茫人海中感受到她,追隨著她,卻始終觸摸不到她。
「幾年之後,優曇找遍了五天竺,終於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找到了優缽羅月,可這時,優缽羅月又嫁了人。她嫁的是個官員。優曇向優缽羅月訴說自己的痴愛,他講述自己從小的相思,講述自己多年的尋找,講述自己內心所蘊含的情愛之火,這令優缽羅月覺得很可笑,因為官員對她很好,雖然沒有狂熱如同火山和海嘯般的激情,但這種安逸優渥的生活,令嘗遍顛沛流離之苦的優缽羅月無比滿足。她覺得,這或許就是自己想找的人,想要的愛情,想過的生活。她覺得,這個衣服磨掉肘子,鞋底磨穿大洞,衣衫襤褸的童年玩伴,只是因走投無路而向她哀求。優曇傷心無比,可他終於找到優缽羅月,不想再失去她,他怕極了這個尋找的過程,即便無法得到她,就這樣陪著她也是好的。於是,優曇賣身為奴,將自己賣進了官員的府邸。」
娑婆寐講到這裡,那順突然失聲痛哭:「蓮華夜,那就是我!那就是我啊!」
蓮華夜喃喃道:「我知道那是你,可是我逃不脫命運。」
「我厭惡命運!為什麼讓我每一世都如此痛苦?眼看著你就在身邊,卻無法在一起?」那順咬牙切齒,「今生,我再不願這樣!」
「老和尚還要講嗎?」娑婆寐對他打斷自己極為不滿。
「講!」那順怒吼。
「優曇在官員府邸陪伴了優缽羅月三年。很多年以後,優曇曾經說過,這三年是他今生最幸福的日子。他眼睛里能看到優缽羅月的身影,耳朵里能聽到她的聲音,呼吸里有著她身體散發的芳香,睡覺時夢中有她的思念。可是,三年後,官員的仕途發生了危機,被上司厭惡,要將他免職。在仕途面前,官員願意放棄一切,可是他沒有能打動上司的東西。他想起了優缽羅月,他將自己的妻子出賣給了上司。在官員的安排下,趁著優缽羅月酒醉,上司強暴了她。官員如願以償,優缽羅月卻被粉碎了此生的信念。等優曇得知此事的時候,在一個雨夜,優缽羅月已走出府門,回到了王舍城,在一家妓院做了妓女。她雖然不曾掛牌,卻成為王舍城中第一名妓。她的美貌,她的媚態,她的淫蕩,她的誘惑,幾乎使全城男子顛倒發狂,所有有錢有勢的人蜂擁而來,甚至住在王舍城中,等候一親芳澤。優缽羅月身價昂貴,男子想與她過夜,一夜五百金幣——」
一說起五百金幣,所有人都露出異色,望著那順,連娑婆寐也不講了,饒有深意地望著他。那順面無表情,神情中卻有著深深的疲憊和痛苦。
「優曇找到優缽羅月,想要救她出苦海。優缽羅月將他當作嫖客,要收取五百金的夜資,承諾說只要給五百金,就可以陪他過夜。優曇告訴她,自己不想要她一夜,想要她一生。優缽羅月敷衍他,許諾他若能賺到五百金,自己就跟他走。優曇默默地離去,這一去就是二十年。他辛苦賺錢,去大海中採珠,去絲路上販絲,被波斯皇帝雇傭去戰場,去大雪山的激流峽谷中淘煉金沙,整整二十年,他賺到五百金時,已經成了兩鬢斑白的中年。他回到王舍城,來尋找他的優缽羅月。可是,優缽羅月此時年老色衰,門庭冷落,世事無常讓她忽然頓悟了人生。這時,她遇到一個僧人,提婆達多。」
「提婆達多是誰?」那順不解。這些年他對上輩子做和尚的記憶已經越來越模糊。
「提婆達多是誰?」伊嗣侯三世詢問大麻葛。
大麻葛搖頭,表示不知。
「提婆達多——」玄奘深深地吸了口氣,提起這個名字,讓他有一種驚心動魄之感,「提婆達多是佛陀的弟子,也是他的堂弟。」
「沒錯。」娑婆寐道,「優缽羅月,就是遇見了他!」
優缽羅月年過四旬,風姿漸漸衰敗,有如青蓮花的凋謝。這一日,她正在妓院的閣樓上縱情聲色,提婆達多托著缽在街邊乞食,周圍的妓女和恩客都知道提婆達多佛法深湛,於是拿出金幣,鼓動優缽羅月勾引他。
優缽羅月自恃美貌,於是走到提婆達多面前搔首弄姿引誘他。提婆達多說:「可憐的女人,你的身體已然污穢不堪,如今為了金錢,又來引誘我。你生來出淤泥而不染,如今卻只能重新淪落淤泥,身體腐臭。」
優缽羅月似乎真的聞到了自己身上的芳香開始發出腐臭之味,她想起自己今生的種種苦難,哭道:「我罪孽深重,也曾想向善,可世間的羈絆讓人掙扎不出。」
提婆達多道:「若你有向善之心,無論過往的罪孽如何深重,我都能救你。」
經過提婆達多的度化,優缽羅月當即頓悟,開始修行,她打算修得不凈觀,洗滌完自身的污垢之後,就前去參拜佛陀,出家為尼。她離開了妓院,在城外結了草廬,每日修行,虔誠無比。淫慾是貪慾的根本,不凈觀是對治的法門。經過一年的修行之後,她終於洗滌了自身的污穢,從此,一個嶄新的優缽羅月出現了。她準備前往靈鷲山,跟隨佛陀出家。
而就在這時,優曇二十年辛苦,賺到了五百枚金幣,來找她。優缽羅月如今已經徹底割裂了前塵往事,一心修行。她告訴優曇,拿五百金幣來陪他過夜是個玩笑。她今生已經不再沾染男女之事,從此要剃髮出家,一心修行。優曇徹底絕望了,他吃了無數的苦,等待她一生,為了一句話的承諾,辛苦二十年賺到五百金。可她卻還是要離他而去,永遠地離他而去。
優曇絕望中有些瘋狂了,他強暴了她,無論如何,他一定要得到她。她是他的光陰,她是他的呼吸,優曇決不能容許她棄自己而去。
重新修行出青蓮花潔凈之身的優缽羅月被他強暴之後,不凈觀被破掉,徹底喪失結成羅漢果的資格。她重新變成了污穢之身,萬念俱灰,彷彿一位即將乘著白雲飄然而去的仙子,被人拽入了污泥。
強暴她之後,優曇清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到底做下了多大的錯事。他傷害了她,他毀滅了這個女人,他曾經當作珍寶,呵護掌心,願意為之付出一切的女人。優曇悔恨絕望中,自殺而死。臨死前,他發下宏願:願生生世世守護優缽羅月,如光陰在側,呼吸相隨,至死不棄。
優缽羅月聽到這個宏願,徹底驚呆了。她終於明白了,原來這世間宇宙中,這億萬人潮中,那個能伴隨她一生一世的痴情摯愛之人,一直就在她身邊。
那順和蓮華夜獃獃注視著,執手相望,淚眼矇矓。
那順喃喃道:「原來我的前世是這樣的,永生永世都為了你而存在。這樣真好,蓮華夜,這樣真的很好。蓮華夜,要是我今生死了,下一個輪迴,請不要躲著我。」
蓮華夜哽咽著搖頭,也不知是答應還是拒絕。
眾人也聽得唏噓不已,伊嗣侯三世嘆道:「朕第一次覺得亡國之痛並沒有什麼。今生如何悲傷,死了之後萬事皆空,歸作烏有。下一世或許能做個普通人,無憂無慮地度過此生。那麼,接下來呢?」
「老和尚累了,接下來請大乘天來講吧!」娑婆寐道,「後面的事,他比老和尚更熟悉。」
玄奘沉默片刻,這段記載他確實很熟悉,只是從未想過優缽羅月就是蓮華夜的前世。玄奘點點頭,開始講述之後的故事。
優曇死後,優缽羅月萬念俱灰之時,提婆達多悄然而至。告訴她,有業有報,今生她註定無法找到那痴情摯愛之人,只能多積累福報,期待下一世了。優缽羅月問他該如何積福報,提婆達多建議她進入摩揭陀國的王宮,誘惑阿闍世王子。提婆達多預言,她將成為阿闍世王子的王后。她將勸導阿闍世心向佛法,造下善業,來世就能找到那痴情摯愛之人。優缽羅月欣喜不已,答應進入王宮。
此時,佛陀已經年老,提婆達多在繼承人的問題上和佛陀產生了嚴重的爭端。提婆達多野心勃勃,一心想要領導僧團,而佛陀根本無意傳他衣缽。提婆達多悍然率領五百比丘叛教而出,自稱新佛。他與阿闍世王子交好,受到其豐厚供養,但阿闍世王子的父親頻婆娑羅王是佛陀的忠實護法王。為了控制阿闍世王子,提婆達多將優缽羅月送入王宮,毫無意外,優缽羅月的美貌征服了阿闍世王子,他娶她做了自己的王妃。
優缽羅月時常在阿闍世王子面前誇讚提婆達多的佛法和慈悲,阿闍世王子越發對提婆達多言聽計從。提婆達多彷彿一個魔鬼,漸漸將阿闍世王子誘惑進了深淵,他勸王子弒殺父親,奪取王位,然後統一天竺,成為新王,而自己則成為新佛。阿闍世王子被他迷惑,果然發動政變,將父親頻婆娑羅王囚禁在了七重室,不準人送飲食,企圖生生將他餓死。母親韋提希王后借口探獄,用酥油、蜂蜜和成面,塗在身上。又將中空的瓔珞裝滿葡萄汁,供頻婆娑羅王吃喝。
過了許久,阿闍世王子發現父親尚未餓死,調查之下發現了韋提希王后的計策。他勃然大怒,要殺親生母親,只是在大臣的勸阻下未能成功,於是他將韋提希王后囚禁在了深宮。
最終頻婆娑羅王被生生餓死,阿闍世王子登基稱王!他請提婆達多為自己灌頂,並尊其為摩揭陀的國師,同時,冊封優缽羅月為王后。
優缽羅月沒想到一向溫文和善的阿闍世竟然變得如此邪惡,她苦口婆心勸阻,阿闍世王卻陷入統一天竺的狂熱夢想之中。他發動戰爭,吞滅了跋耆國、憍薩羅、迦屍國、鴦伽四個大國,勢力膨脹,稱霸天竺。而提婆達多也藉助摩揭陀的擴張,廣招僧徒,擴大僧團,一時間聲威煊赫。隨著擴張,提婆達多和佛陀的矛盾更加尖銳,佛陀以他的慈悲和中道,彷彿無言的桃李,吸引著提婆達多派的僧侶虔誠皈依。
提婆達多恨之入骨,他心中動了殺機。阿闍世王豢養有一頭巨象,名那羅祇梨,極為兇狠,暴虐勇健,巨大有如山丘。提婆達多將巨象討了過來,命人將其灌醉,想趁著佛陀率領弟子入城乞食之時,釋放醉象,踐踏佛陀。
佛陀走進王舍城。提婆達多下令釋放醉象,巨象在狹窄的街道間奔突,路上的障礙無所不摧,有時徑直穿透房舍。路人紛紛躲避,佛陀卻徑直迎著醉象而去。那醉象到了佛陀面前,佛陀只是微笑地看著它,連連嘆息。
那醉象神志忽然清醒,如同醍醐灌頂,向著佛陀四腿跪地,以鼻子舔舐佛陀的雙足。佛陀伸出右手,撫摩著象頭,說道:「瞋恚生地獄,亦作蛇蚖形,是故當舍恚,更莫受此身。」
那巨象點頭連連,朝著佛陀環繞三匝,悄然遠去。
謀害佛陀不成,反而讓佛陀獲得了更多的信眾,提婆達多更是憤怒,他找到阿闍世王,要借用軍隊的弓箭營。
這一日,佛陀照常率領弟子沿街乞食,路上的徒眾們見到佛陀,十分喜悅,將自家的蜂蜜和乳酪等物一一施捨到他的缽盂中。佛陀一一致謝,給徒眾們講了一段經,眾皆歡喜。
便在這時,長街突然肅殺。眾人轉身一看,一排一排的弓箭手彎弓搭箭,將他們團團包圍。眾人惶懼無比,佛陀卻從容平淡,走到最前面,望著面前的弓箭手。
「提婆呢?請他出來見我。」
提婆達多站在弓箭營之後,聽到佛陀的呼喚,卻不敢露面,大叫一聲:「射!」
佛陀靜靜看著這群弓箭手,沒有說話,神情慈悲,目光中似乎蘊含著濃烈的憐憫。這一刻,他身上沒有佛光普照,更沒有出現丈六金身,他只是以一個凡人的身軀站在箭鏃之前,但在那些弓箭手看來,自己卻似乎面對著整個娑婆世界的慈悲、生命、福祉和輝煌。
弓弦在手中繃緊,如同彎月,只要一個念頭,弦就會彈直,箭就會射出,那鋒利的箭鏃就會撕裂這娑婆世界最偉大的人的肉身。可是卻沒有一個人願意鬆開自己的手指,所有人的內心都在湧出一個念頭:他們是在弒佛!他們是要斷絕整個娑婆世界的希望!他們是在讓這個世界沉淪入阿鼻地獄般的黑暗!
「射啊!」提婆達多再次下令。
五百弓箭手卻紛紛放下弓箭,跪伏在佛陀的腳下。人群之後,提婆達多彷彿退潮后的礁石,驚惶地站在街上,隔著跪倒的弓箭手,與佛陀對峙。
「提婆,」佛陀溫和地道,「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天堂,一葉一如來,一沙一極樂,一方一凈土,一笑一塵緣,一念一清靜。提婆,無染無所著,無想無依止。體性不可量,見者威稱嘆。提婆,風中燈搖擺不定,水聚沫本是虛體,你所執著的,都是不真實之物。」
「我要走的路,與你不同!」提婆達多答道,「你走你的中道①便好,莫要與我相爭!你說過,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提婆達多驕傲地鞠躬,然後轉身離去。佛陀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長街盡頭,默然無語。
玄奘在講述的時候,甚至能感受到提婆達多內心的殺機熊熊燃燒。玄奘感受著這股無名業火,他知道,那是一種驕傲,那是一種執念,那是一種對自己生命層次的不滿。他古怪地感覺到,提婆達多似乎是借著佛陀在修行。但這條路卻偏仄可怖,玄奘不知道他要走向何處。
提婆達多回到摩揭陀王宮。阿闍世王已經知道刺殺失敗的消息,深感憂慮。
「尊者,佛陀屢次刺殺不死,難道真的無法被傷害?」阿闍世王道,「倘若如此,我們為何與佛陀作對?」
「佛陀並非無法被傷害。」提婆達多回答道,「譬如佛陀的身軀,就會在這歲月中衰竭,老死。那麼,能被歲月殺死,又為何不能被凡人殺死?」
「那麼,如何才能弒殺佛陀?」阿闍世王問。
「這世上的眾生,無法弒殺他。只要看見他的法身,就沒有任何生靈能夠下手。」提婆達多道,「所以,我打算向您借一物。此物必定能弒殺佛陀。」
「何物?」阿闍世王問。
「投石車!」提婆達多道,「投石車。重型投石車需要五十人操作,拋擲距離可達三百弓。我想借陛下五百人,操作十架投石車,將之安置於靈鷲山側的山崖之上,裝上百斤重的石彈,轟擊靈鷲山!」
阿闍世王倒吸一口冷氣:「為何要動用如此大的陣仗?」
「因為,不能讓這世上眾生看見佛陀。只要看見他,沒有人的惡念能達到弒殺佛陀的境地,他們必然會被佛陀感化。所以我要趁著佛陀在靈鷲山說法之時,遠距離射殺他。這樣,那些操作投石車的人,根本不知道他們要做的是什麼事,要殺的是什麼人。如此才有成功的可能。」提婆達多道。
阿闍世王心中滿是懊悔與憂懼,厲聲道:「尊者,本王聽從你的誘惑,先是弒殺父王,然後囚禁母后,接著又要殺死一個無法殺死的佛陀!你到底要帶著本王往哪一條路上走?」
「這條路無論有多艱險,我會始終陪著你。我的王。」提婆達多回答。
阿闍世王慘笑道:「是啊,你我都回不了頭了!投石車可以借給你,但是你一定要記住,這是最後一次!若是佛陀不死,你死!」
阿闍世王調撥了五百工匠,將國內僅有的十架重型投石車交給了提婆達多。
然而就在提婆達多和阿闍世王在王宮中密謀之時,優缽羅月偷偷聽見,她終於明白,自己被提婆達多利用了,她最終做下的不是善業,而是惡業,因為她,很可能導致佛陀遇害!
優缽羅月沒有猶豫,她急急忙忙出了王宮,要趕往靈鷲山,把這個陰謀告知佛陀,請佛陀避開。可就在她走到王宮外的時候,提婆達多追過來揪住了優缽羅月。
那優缽羅月慘然道:「我不凈觀被破,捨身進入王宮,為的是勸說阿闍世廣做善事,為我自身造下善業,祈求來世能遇見那一痴情摯愛之人,與他呼吸相隨,至死不棄,卻不是為了你一己之私慾。」
提婆達多勃然大怒,提起拳頭,用盡大法力,一拳打在了優缽羅月的頭頂。頃刻間,優缽羅月頭顱破碎,死於宮牆之下。
玄奘講述著這一千二百年前的往事,這往事中驚心動魄,涉及了佛門分裂,涉及了阿闍世王弒父篡位,更涉及了優缽羅月最終的往生之謎。短短的故事中濃縮了佛陀時代的一場風雲變幻,刀光劍影。眾人聽得長久無言,心緒低沉。
「法師,後來如何呢?」伊嗣侯三世聽入了神,「朕雖然是拜火教徒,卻也對佛陀不勝崇敬。」
玄奘深深施禮,繼續講述後來的故事。
提婆達多秘密將投石車運送到了靈鷲山對面的山崖上,安裝固定。十架投石車聳立於此,兜袋裡填好百斤重的石彈,靜靜等待著。
這一夜,提婆達多就站在山崖上,眺望著對面的靈鷲山。靈鷲山上有佛陀的精舍,精舍旁有一棵菩提樹。每天夜四時,佛陀會在菩提樹下為弟子說法。而如今,投石機的目標,就是這棵菩提樹。
夜四時整,恆河之上終於孕育出了浩茫初日。
在講述的過程中,玄奘就彷彿站在山峰上,凝望著北方混沌一色的恆河,粼粼波光打在他的臉上,每一道波光都彷彿一頁經文。這個世界如此斑斕地呈現在他眼前。玄奘似乎迷醉了,這一千二百年前的世界,竟然如此動人,往古來今,幾人可見?
靈鷲山上響起悠揚的敲擊缽盂之聲。佛陀從精舍中出來,率領著十大弟子和一群比丘,走向菩提樹下。此時的佛陀已經老了,他的步履有些蹣跚,旁邊的阿難小心翼翼地攙扶著他。
「等你涅槃之後,世上之人會懂我。我所做的事,絕非妄念。」提婆達多喃喃地說著,下令,「投石機,射!」
十座龐大的拋石機,士兵們同時砸下木扳,裝著百斤巨石的網兜陡然彈起,將巨石擲向空中,朝著一裡外的靈鷲峰砸去。十塊巨石越過山澗,砸到山頂,轟隆隆的巨響,整個靈鷲山都被撼動,十里之外彷彿地震一般。山頂牆倒屋塌,所有的建築在這種巨石面前彷彿紙糊的一般,樹木崩倒,山石破碎。整個靈鷲山亂石崩飛,塵土飛揚,彷彿世界末日。
正在菩提樹下聽經的弟子們頓時陷入血肉磨坊之中,有幾塊巨石徑直砸入人群中,不少弟子整個人被石塊拍擊到了地上,成為肉餅。投石機的石塊是特別磨製,為了增加殺傷力,往往打磨成圓形的石球。石球砸入人群,轟隆隆地滾動,頓時在弟子中間犁出一道血肉山谷!
更有些石球在砸中地面的山岩之後崩裂,呼嘯的碎石四處飛濺,勁道如同箭鏃,不少人被碎石射中。
十大弟子陡然遭變,驚惶中卻首先保護佛陀的安危。阿難和目犍連等人急忙攙扶著佛陀躲避。提婆達多沉默地看著,下令:「繼續裝石。射!」
又一輪石球凌空擲出,轟擊靈鷲峰,其中一顆正中菩提樹。這株千年菩提被從中擊斷,樹冠轟然倒塌,只留下三尺長的一截樹榦。這一輪轟擊過後,山峰上再無站立之人,遍地屍體。
「裝填,射!」提婆達多大吼。
最後一輪石球射出,這次提婆達多命人調整了角度,對準佛陀。密集的石球轟然砸下,捲起巨大的陰影,朝著佛陀當頭而來。
佛陀一動不動,目光中滿是悲哀,這時人群中衝出一個胖大魁梧的僧侶,那僧侶名為宮毗羅,宛如怒目金剛,手持一根巨大的寶杵,從後面沖了過來,怒吼一聲,揮舞寶杵朝著那顆石球砸了過去。
轟隆隆一聲巨響,寶杵劇烈撞擊石球,當場脫手而出,宮毗羅也口吐鮮血,重重摔了出去。然而,石球也被寶杵砸碎,碎石飛濺。其中一片碎石射在了佛陀的腳上。佛陀流出了今生第一滴,也是唯一一滴血。是謂「五逆罪」之終極重罪:出佛身血。
阿難等人驚慌失措,急忙為佛陀包紮。佛陀站立不動,凝望著對面的山崖,看著靈鷲山上滿目瘡痍,目光中滿是悲哀和責怪。
提婆達多苦澀地一笑,他知道,能出一滴佛身血,在這十方宇宙,娑婆世界,自己已經算是空前絕後了。
然而無論如何,弒佛的計劃徹底失敗。他不會再有下一次機會了。自己轟轟烈烈的一生,就此而止。
「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我佛大沙門,常作如是說。」
提婆達多哈哈大笑,彎腰一揖,揖別恆河白日,靈鷲菩提,轉身離去。
提婆達多回到王舍城,阿闍世王卻拒不見他。提婆達多呆了半晌,無言地離去。提婆達多召集所有的弟子,為他們講經,最後嘆道:「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次講經了。若我涅槃,諸弟子當遵循五法,不可懈怠。」
有弟子問:「尊者,您正當盛年,為何會涅槃?」
提婆達多忽然想起佛陀的話,喃喃道:「成、住、壞、空,一人一世界,都要經歷這樣的過程。我之涅槃,又有什麼可避諱的呢?」
他不再多說,轉身回到自己的精舍。
提婆達多拿出一隻瓶子,那瓶中裝的是見血封喉的毒藥,他珍藏多年。如今他將毒藥蘸出來,仔細抹在了自己的十根指甲上。
提婆達多沉默地離開精舍,走向北門。王舍城的北門外一里處,是佛陀的竹林精舍,由大富豪迦蘭陀所布施,規模宏大,分十六院,每院六十間房舍。靈鷲山被毀后,佛陀又搬到此處居住。
提婆達多到了精舍外,有憤怒的僧人要攔住他,他的親弟弟阿難出來阻攔了僧眾。
「兄長,你還不死心么?」阿難傷心地道。
「我想和世尊說幾句話。」提婆達多道,「最後幾句話。」
阿難沒有阻攔,提婆達多徑直走進了佛陀的精舍。佛陀腳上包著白布,隱約有鮮血滲出,他平靜地坐在蒲團上,望著走進來的提婆達多。
提婆達多雙掌合十,恭恭敬敬地在佛陀身邊繞行三周,然後跪坐在佛陀對面。二人平靜地對視。
「世尊,我想您已經知曉我的來意。」提婆達多說。
佛陀緩緩地點頭:「我盡知曉。」
「您為何還會見我?」提婆達多問。
佛陀有些悲傷:「你追隨我四十餘年,今日你要入滅,我如何忍心不見?」
「您確定是我入滅,而不是您入滅?」提婆達多問。
佛陀默默地點頭,緩緩閉上了眼睛。
「可我還是想試一試!」提婆達多說完,合身朝佛陀撲了過去,十指張開抓向佛陀的雙腳!
周圍的阿難和目犍連等人大吃一驚,卻阻攔不及,提婆達多淬了劇毒的指甲抓在了佛陀的腳面上!只聽「咔嚓」一聲,十根指甲同時折斷,佛陀的腳面卻毫髮無損。提婆達多摔倒在地,那折斷的指甲,已經深深地嵌進了他的手掌之中。
眾人急忙將佛陀和提婆達多隔開,提婆達多苦笑著想爬起來,卻無力地跌在了地上。這時,他的雙手已經腫脹,臉上隱約開始變得青黑。劇毒之葯,竟然如斯猛烈!
提婆達多不再掙扎,他默默地躺在佛陀的腳下,凝望著精舍外的天空。他知道佛陀在看著他,卻沒有在意。他臉上笑著,喃喃道:「六十年前,我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我總喜歡跟你競爭,卻總是爭不過你。你騎馬比我好,射箭比我好,相貌比我英俊,心地比我慈悲。我是旁系的王子,你是釋迦的太子。我想方設法要奪走太子之位,暗中謀劃了十年,正要發動政變之時,你卻將太子之位棄如敝屣……」提婆達多哈哈笑著,「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今生今世,我再也不如你了。」
「何必執著於妄念。」佛陀嘆息道,「我從未想過跟山比重量,跟樹比高低,跟人比貧富,跟象比食量。」
「是啊,所以你才永不可戰勝!」提婆達多嘴角慢慢淌出了鮮血,眼神渙散,「所以我才跟隨你出家,我想在你所走的路上,贏你一次。但你要知道,四次謀殺,我其實並不是想殺你。」
「我知道。」佛陀沉重道。
阿難等人聽得迷惑不解,四次謀殺,一次比一次險,甚至第三次還傷了佛陀,怎麼不是要刺殺他?但佛陀並不解釋。
「這一次,算我贏了吧?」提婆達多灰敗的臉上露出喜悅。
「你贏了。」佛陀合十致意,低頭送別他。
提婆達多笑著,溘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