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蘇秦的政策
確從學理上研究出來,而後人反鄙視之,其故何也?這隻怪他早生了二千多年,未克複領教李宗吾的學說。不是所有小說網站都是第一言情首發,搜索151+看書網你就知道了。他陳書數十篋(qie),中間缺少了一部《厚黑叢話》,不知道「厚黑為里,仁義為表」的法子。他遊說六國,純從利害上立論,**裸地把厚黑表現出來,忘卻在上面糊一層仁義,所以他的學說,就成為邪說,無人研究,這是很可惜的。我們用厚黑史觀的眼光看去,他這個人,學識有餘,實行不足,平生事迹,可分兩截看:從刺股至當縱約長,為一截,是學理上之成功;當縱約長以後,為一截,是實行上之失敗。前一截,我們當奉以為師;后一截,當引以為戒。
我們把春秋戰國外交政策研究清楚了,再來研究魏蜀吳三國的外交政策。三國中,魏最強,吳、蜀俱弱。諸葛武侯,在隆中,同劉備定的大政方針,是東聯孫吳,北攻曹魏,合兩弱國以攻一強國,仍是蘇大厚黑的法子。史稱:孔明自比管樂。我請問讀者一下:孔明治蜀,略似管仲治齊,自比管仲,尚說得去,惟他平生政績,無一點與樂毅相似,以之自比,是何道理?這就很值得研究了。考之《戰國策》:燕昭王伐齊,是合五國之兵,以樂毅為上將軍。他是聯軍的統帥,與管仲相桓公,帥諸侯之兵以攻楚是一樣。燕昭王欲伐齊,樂毅獻策道:「夫齊霸國之餘教,而聚勝之遺事也,閑於兵甲,習於戰攻,王若欲攻之,則必舉天下而圖之。」因主張合趙楚魏宋以攻之。孔明在隆中,對劉先帝說道:「曹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以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因主張:西和諸戎,南撫夷越,東聯孫權,然後北伐曹魏,其政策與樂毅完全一樣。樂毅曾奉昭王之命,親身赴趙,把趙聯好了,再合楚魏宋之兵,才把齊打破。孔明奉命入吳,說和孫權,共破曹操於赤壁,其舉動也是一樣,此即孔明自比樂毅所由來也。至於管仲糾合眾弱國,以討伐最強之楚,與孔明政策相同,更不待言。由此知孔明聯吳伐魏的主張,不外管仲、樂毅的遺策。
東漢之末,天子失去統御能力,群雄並起,與春秋戰國相似。孔明隱居南陽時,與諸名士討論天下大勢,大家認定:曹操勢力最強,非聯合天下之力,不能把他消滅,希望有春秋時的管仲和戰國時的樂毅這類人才出現。於是孔明自詡有管仲、樂毅的本事,能夠聯合群雄,攻打曹魏。這是所謂「自比管樂」了。不過《古史簡略》,只記「自比管仲樂毅」一句,把他和諸名士的議論概行刪去了,及到劉先帝三顧草廬時,所有袁紹、袁術、呂布、劉表等,一一消滅,僅剩一個孫權,所以隆中定的政策,是東聯孫吳,北攻曹魏。這種政策,是同諸名士細細討論過的,故終身照著這個政策行去。
「聯合眾弱國攻打強國」的政策,是蘇秦揣摩期年研究出來的,是孔明隱居南陽,同諸名士討論出來的,中間含有絕大的道理。人稱孔明為王者之才,殊不知:孔明淡泊寧靜,頗近道家,他生平所讀的,是最粗淺的兩部厚黑教科書,第一部是《韓非子》,他治國之術,純是師法申韓,曾手寫申韓以教後主,申子之書不傳,等我講厚黑政治時再談。第二部是《戰國策》,他的外交政策,純是師法蘇秦。《戰國策》載:蘇秦說韓王曰:「臣聞鄙諺曰:『寧為雞口,無為牛後。』今大王西面交臂而臣事秦,何以異於牛後乎?」韓王憤然作色,攘臂按劍,仰天太息曰:「寡人雖死,必不能事秦。」《三國志》載:孔明說孫權,叫他按兵束甲,北面降曹,孫權勃然曰:「吾不能舉全吳之地,十萬之眾,受制於人!」我們對照觀之,孔明的策略,豈不是與蘇厚黑一樣?
「聯眾弱國,攻打強國」的政策,非統籌全局從大處著眼看不出來。這種政策,在蜀只有孔明一人能了解,在吳只有魯肅一人能了解。魯肅主張捨出荊州,以期與劉備聯合,其眼光之遠大,幾欲駕孔明而上之。蜀之關羽,吳之周瑜、呂蒙、陸遜,號稱英傑,俱只見著眼前小利害,對於這種大政策全不了解。劉備、孫權有相當的了解,無奈認不清,拿不定,時而聯合,時而破裂,破裂之後,又復聯合。最了解者,莫如曹操。他聽見孫權把荊州借與劉備,二人實行聯合了,正在寫字手中之筆都落了。其實孫劉聯合,不過抄寫蘇厚黑的舊文章,曹操是千古奸雄,聽了都要心驚膽戰,這個法子的厲害,也就可想而知了。
從上面的研究,可得一結論曰:「當今之世,諸葛武侯復生,他的政策、決定是:退出國聯,組織世界弱小民族聯盟,向諸大強國進攻。」
我們倡出「弱小民族聯盟」之議,聞者必惶然大駭,以為列強勢力這樣的大,我們組織弱小民族聯盟,豈不觸列強之怒,豈不立取滅亡?這種疑慮,是一般人所有的。當時六國之君,也有這樣疑慮。張儀知六國之君膽怯,就乘勢恐嚇之,說道:「你們如果這樣干,秦國必如何如何地攻打你們。我勸你們還是西向事秦,將來有如何的好處。」六國聽他的話,遂聯袂事秦,卒至一一為秦所滅。歷史俱在,諸君試取戰國策細讀一過,看張儀對六國的話,像不像拿現在列強勢力,去恐嚇弱小國一般?六國信張儀的話而滅亡,然則為小民族計,何去何從,不言而決。
蘇秦說六國聯盟,是從利害立論,說得娓娓動聽;張儀勸六國事秦,也是從利害立論,也是說得娓娓動聽。同是就利害立論,二說極端相反,何以俱能動聽呢?其差異之點:蘇秦所說利害,是就大者遠者言之,張儀是就小者近者言之。常人目光短淺,只看到眼前利害,雖以關羽、周瑜、呂蒙、陸遜這類才俊之士,尚不免為眼前小利害所惑,何況六國昏庸之主?所以張儀之言,一說即入。由後日的事實來證明,從張儀之說而亡國,足知蘇秦之主張是對的。今之論者,怕觸怒列強,不敢組織弱小民族聯盟,恰走入張儀途徑。願讀者深思之!深思之!
蘇秦與張儀同學,自以為不及儀,後來回到家中,引錐刺股,揣摩期年,加了一番自修的苦功,其學力遂超出張儀之上,說出的話,確有真理。孟子對齊宣王曰:「海內之地,方千里者九,齊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異於鄒敵楚哉?」這種說法,宛然合縱聲口。孟子譏公孫衍、張儀以順為正,是妾婦之道,獨未說及蘇秦。我們細加研究,公孫衍、張儀教六國事秦,儼如妾婦事夫,以順為正,若蘇秦之反抗強秦,正是孟子所謂「威武不能屈」之大丈夫。
孟子之學說,最富於獨立性。我們讀孟子答滕文公「事齊事楚」之問,答「齊人築薛」之問,答「事大國則不得免焉」之問,獨立精神,躍然紙上。假令孟子生今之世,絕不會仰承列強鼻息,絕不會接受喪權辱國的條件。
宇宙真理,只要能夠徹底研究,得出的結果,彼此是相同的,所以管仲「尊周攘夷」的政策,律以孔子的《春秋》是合的,蘇秦「合眾弱國以抗一個強國」的政策,律以孟子的學說,也是合的,司馬光著《資治通鑒》,也說合縱是六國之利,足證蘇秦的政策是對的。我講厚黑學有兩句秘訣:「厚黑為里,仁義為表。」假令我們明告於眾曰:「我們應當師法蘇秦聯合六國之法,聯合世界弱小民族。」一般人必詫異道:「蘇秦是講厚黑學的,是李瘋子一流人物,他的話都信得嗎?信了立會亡國。」我們改口說道:「此孔孟遺意也,此諸葛武侯之政策也,此司馬溫公之主張也。」聽者必歡然接受。
大丈夫寧為雞口,無為牛後,寧為玉碎,無為瓦全。我國以四萬萬民眾之國,在國聯中求一理事而不可得,事事惟列強馬首是瞻,亡國之禍,迫於眉睫。與其坐以待斃,孰若起而攻之?與其在國聯中仰承列強鼻息,受列強之宰割,曷若退而為弱小民族之盟主,與列強為對等之周旋?春秋之義,雖敗猶榮,而況乎斷斷不敗也。
晉時李特入蜀,周覽山川形勢,嘆曰:「劉禪有如此江山而降於人,豈非庸才?」我國有這樣的土地人民,而受制於東鄰三島,千秋萬歲后,讀史者將謂之何!余豈好講厚黑哉,余不得已也,凡我四萬萬民眾,快快地厚黑起來,一致對外!全世界被壓迫民族,快快地厚黑起來,向列強進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