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厚黑學歷史

第九章 厚黑學歷史

我讀中國歷史,發現了許多罅漏,覺得一部二十四史的成敗興衰,和史臣的論斷,是完全相反的;律以聖賢所說的道理,也不符合。不是所有小說網站都是第一言情首發,搜索151+看書網你就知道了。我很為詫異,心想古來成功的人,必定有特別的秘訣,出於史臣聖賢之外。我要尋它這個秘訣,苦求不得,後來偶然推想三國時候的人物,不覺恍然大悟,古人成功的秘訣,不過是臉厚心黑罷了。

自序

我本是閑著無事,隨意寫來消遣,究竟寫若干長,寫至何時止,我也無一定計劃,如心中高興,就長期寫去,如不高興,隨時都可終止……而一般人所最喜歡者,是聽我講「厚黑學」。

我於民國元年,曾寫一文曰《厚黑學》,此後陸陸續續寫了些文字,十六年匯刻一冊,名曰《宗吾臆談》,中有一文,曰《解決社會問題之我見》。十七年擴大之為一單行本,曰《社會問題之商榷》。近年復有些新感想,乃將歷年所作文字,拆散之,連同新感想,用隨筆體裁,融合寫之,名曰《厚黑叢話》。自民國二十四年八月一日起,每日寫一二段,在成都《華西日報》發表,以約有二萬字為一卷,每兩卷印一單行本,現已寫滿六卷。我本是閑著無事,隨意寫來消遣,究竟寫若干長,寫至何時止,我也無一定計劃,如心中高興,就長期寫去,如不高興,隨時都可終止。惟文辭過於散漫,閱者未免生厭,而一般人所最喜歡者,是聽我講「厚黑學」。因將二十三年北平所印《厚黑學》單行本,略有點竄,重行付印,用供眾覽。

許多人勸我把《宗吾臆談》和《社會問題之商榷》重印,我覺得二書有許多地方,應該補充,叫我一一修改,又覺麻煩,因於叢話中,信筆寫去,讀者只讀叢話,即無須再讀二書,因二書的說法和應該補充之點,業已融化叢話中了。

十六年刊《宗吾臆談》,李君澄波,周君雁翔,曾作有序。十七年刊《社會問題之商榷》,吳君毓江,郝君德,姚君勤如,楊君仔耘,均作有序。一併刊列卷首,聊作《厚黑叢話提要》,俾讀者知道叢話內容之大概,苟無暇晷,即無須再讀叢話。

《宗吾臆談》和《社會問題之商榷》,業已各檢二本,寄存四川圖書館,因憶自非家中尚有數本,撮取來一併郵寄南京、北平及其他圖書館存儲,借表現在所寫《厚黑叢話》與昔年思想仍屬一貫也。

民國二十五年四月十二日,李宗吾,於成都

緒論

我很為詫異,心想古來成功的人,必定有特別的秘訣,出於史臣聖賢之外。我要尋它這個秘訣,苦求不得,後來偶然推想三國時候的人物,不覺恍然大悟,古人成功的秘訣,不過是臉厚心黑罷了。

我讀中國歷史,發現了許多罅漏,覺得一部二十四史的成敗興衰,和史臣的論斷,是完全相反的;律以聖賢所說的道理,也不符合。我很為詫異,心想古來成功的人,必定有特別的秘訣,出於史臣聖賢之外。我要尋它這個秘訣,苦求不得,後來偶然推想三國時候的人物,不覺恍然大悟,古人成功的秘訣,不過是臉厚心黑罷了。

由此推尋下去,一部二十四史的興衰成敗,這四個字確可以包括無遺;我於是乎作一種詼諧的文字,題名《厚黑學》,分為三卷:上卷《厚黑學》,中卷《厚黑經》,下卷《厚黑傳習錄》。民國元年三月,在成都《公論日報》上披露出來。那個時候,這種議論,要算頂新奇了,讀者嘩然。中卷還未登完,我受了朋友的勸告就停止了。不料從此以後,「厚黑學」三字,竟洋溢乎四川,成為普通的名詞;我到了一個地方,就有人請講《厚黑學》,我就原原本本地從頭細述。聽者無不點頭領會,每每嘆息道:「我某事的失敗,就是不講厚黑學的緣故。」又有人說:「某人聲威赫赫,就是由於《厚黑學》研究得好。」有時遇了不相識的人,彼此問了姓名,他就用一種很驚異的聲調問我:「你是不是發明厚黑學的李某?」抑或旁人代為介紹道:「他就是發明厚黑學的李宗吾。」更可笑者:學生作國文的時候,竟有用這個名詞的,其傳播的普遍,也就可以想見了。

我當初本是一種遊戲的文字,不料會發生這種影響,我自己也十分詫異,心想這種議論,能受眾人的歡迎,一定與心理學有關係。我於是繼續研究下去,才知道厚黑學是淵源於性惡說,與王陽明的「致良知」淵源於性善說,其價格是相等的。古人說:「仁義是天性中固有之物。」我說:「厚黑是天性中固有之物。」陽明說:「見父自然知孝,見兄自然知悌。」說得頭頭是道,確鑿不移。我說:「小兒見了母親口中的糕餅,自然會取來放在自己口中,在母親懷中吃東西的時候,見他哥哥來了,自然會用手推他打他。」也說得頭頭是道,確鑿不移。陽明講學,受一般人歡迎,所以《厚黑學》也受一般人歡迎。

有孟子的性善說,就有荀子的性惡說與之對抗,有王陽明的「致良知」三字,這「厚黑學」三字,也可與之對抗;究竟人性是怎樣做起的,我很想把它研究出來,尋些宋、元、明、清講學的書來看,見它所說的道理,大都是支離穿鑿,迂曲難通,令人煩悶欲死。我於是乎把這些書拋開,用研究物理學的方法來研究心理學,才知道心理學與力學是相通的。我們研究人性,不能斷定它是善是惡,猶之研究水火之性質,不能斷定它是善是惡一樣。

孟子的性善說,荀子的性惡說,俱是一偏之見,我所講的《厚黑學》,自然是更偏了,其偏的程度,恰與王陽明「致良知」之說相等;讀者如果不明了這個道理,認真厚黑起來,是要終歸失敗的,讀者能把我著的《心理與力學》看一下,就自然明白了。但是我們雖不想實行厚黑,也須提防人在我們名下施行厚黑,所以他們的法術,我們不能不知道。

厚黑學論

劉邦天資既高,學力又深,把流俗所傳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五倫,一一打破,又把禮義廉恥,掃除凈盡,所以能夠平盪群雄,統一海內,一直經過了四百幾十年,他那厚黑的餘氣,方才消滅,漢家的系統,於是乎才斷絕了。

我自讀書識字以來,就想為英雄豪傑,求之《四書》、《五經》,茫無所得,求之諸子百家,與夫廿四史,仍無所得,以為古之為英雄豪傑者,必有不傳之秘,不過吾人生性愚魯,尋它不出罷了。窮索冥搜,忘寢廢食,如是者有年,一日偶然想起三國時幾個人物,不覺恍然大悟曰:得之矣,得之矣,古之為英雄豪傑者,不過面厚心黑而已。

三國英雄,首推曹操,他的特長,全在心子黑:他殺呂伯奢,殺孔融,殺楊修,殺董承、伏完,又殺皇后皇子,悍然不顧,並且明目張胆地說:「寧我負人,毋人負我。」心子之黑,真是達於極點了。有了這樣本事,當然稱為一世之雄了。

其次要算劉備,他的特長,全在於臉皮厚:他依曹操,依呂布,依劉表,依孫權,依袁紹,東竄西走,寄人籬下,恬不為恥,而且生平善哭,做三國演義的人,更把他寫得惟妙惟肖,遇到不能解決的事情,對人痛哭一場,立即轉敗為功,所以俗語有云:「劉備的江山,是哭出來的。」這也是一個大有本事的英雄。他和曹操,可稱雙絕;當著他們煮酒論英雄的時候,一個心子最黑,一個臉皮最厚,一堂對晤,你無奈我何,我無奈你何,環顧袁本初諸人,卑鄙不足道,所以曹操說:「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

此外還有一個孫權,他和劉備同盟,並且是郎舅之親,忽然奪取荊州,把關羽殺了,心子之黑,彷彿曹操,無奈黑不到底,跟著向蜀請和,其黑的程度,就要比曹操稍遜一點。他與曹操比肩稱雄,抗不相下,忽然在曹丞駕下稱臣,臉皮之厚,彷彿劉備,無奈厚不到底,跟著與魏絕交,其厚的程度也比劉備稍遜一點。他雖是黑不如操,厚不如備,卻是二者兼備,也不能不算是一個英雄。他們三個人,把各人的本事施展開來,你不能征服我,我不能征服你,那時候的天下,就不能不分而為三。

後來曹操、劉備、孫權相繼死了,司馬氏父子乘時崛起,他算是受了曹劉諸人的熏陶,集厚黑學之大成,他能欺人寡婦孤兒,心子之黑與曹操一樣;能夠受巾幗之辱,臉皮之厚,還更甚於劉備;我讀史見司馬懿受辱巾幗這段事,不禁拍案大叫:「天下歸司馬氏矣!」所以到了這個時候,天下就不得不統一,這都是「事有必至,理有固然」。

諸葛武侯,天下奇才,是三代下第一人,遇著司馬懿還是沒有辦法,他下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決心,終不能取得中原尺寸之地,竟至嘔血而死,可見王佐之才,也不是厚黑名家的敵手。

我把他們幾個人物的事反覆研究,就把這千古不傳的秘訣發現出來。一部二十四史,可一以貫之:「厚黑而已。」茲再舉楚漢的事來證明一下。

項羽拔山蓋世之雄,喑啞叱吒,千人皆廢,為什麼身死東城,為天下笑?他失敗的原因,韓信所說「婦人之仁,匹夫之勇」兩句話包括盡了。「婦人之仁」,是心有所不忍,其病根在心子不黑;「匹夫之勇」,是受不得氣,其病根在臉皮不厚。鴻門之宴,項羽和劉邦同坐一席,項莊已經把劍取出來了,只要在劉邦的頸上一劃,「太祖高皇帝」的招牌,立刻可以掛出,他偏偏徘徊不忍,竟被劉邦逃走。垓下之敗,如果渡過烏江,捲土重來,尚不知鹿死誰手,他偏偏又說:「籍與江東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無一人還,縱江東父兄憐我念我,我何面目見之。縱彼不言,籍獨不愧於心乎?」這些話,真是大錯特錯!他一則曰「無面見人」,再則曰「有愧於心」。究竟敵人的面,是如何長起的,敵人的心,是如何生起的?也不略加考察,反說:「此天亡我,非戰之罪。」恐怕上天不能任咎吧。

我們又拿劉邦的本事研究一下,《史記》載:項羽問漢王曰:「天下匈匈數歲,徒以吾兩人耳,願與漢王挑戰決雌雄。」漢王笑謝曰:「吾寧鬥智不鬥力。」請問笑謝二字從何生出?劉邦見酈生時,使兩女子洗腳,酈生責他倨見長者,他立即輟洗起謝。請問起謝二字,又從何生出?還有自己的父親,身在俎下,他要分一杯羹;親生兒女,孝惠魯元,楚兵追至,他能夠推他下車;後來又殺韓信,殺彭越,「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請問劉邦的心子是何狀態?豈是那「婦人之仁,匹夫之勇」的項羽所能夢見?太史公著本紀,只說劉邦隆準龍顏,項羽是重瞳子,獨於二人的麵皮厚薄,心之黑白,沒有一字提及,未免有愧良史。

劉邦的面,劉邦的心,比較別人特別不同,可稱天縱之聖。黑之一字,真是「生和安行,從心所欲不逾矩」,至於厚字方面,還加了點學力,他的業師,就是三傑中的張良,張良的業師,是圯上老人,他們的衣缽真傳,是彰彰可考的。圯上受書一事,老人種種作用,無非教張良臉皮厚罷了。這個道理,蘇東坡的《留侯論》,說得很明白。張良是有夙根的人,一經指點,言下頓悟,故老人以王者師期之。這種無上妙法,斷非鈍根的人所能了解,所以《史記》上說:「良為他人言,皆不省,獨沛公善之,良曰,沛公殆天授也。」可見這種學問,全是關乎資質,明師固然難得,好徒弟也不容易尋找。韓信求封齊王的時候,劉邦幾乎誤會,全靠他的業師在旁指點,彷彿現在學校中,教師改正學生習題一般。以劉邦的天資,有時還有錯誤,這種學問的精深,就此可以想見了。

劉邦天資既高,學力又深,把流俗所傳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五倫,一一打破,又把禮義廉恥,掃除凈盡,所以能夠平盪群雄,統一海內,一直經過了四百幾十年,他那厚黑的餘氣,方才消滅,漢家的系統,於是乎才斷絕了。

楚漢的時候,有一個人,臉皮最厚,心不黑,終歸失敗,此人為誰?就是人人知道的韓信。胯下之辱,他能夠忍受,厚的程度,不在劉邦之下。無奈對於黑字,欠了研究;他為齊王時,果能聽蒯通的話,當然貴不可言,他偏偏繫念著劉邦解衣推食的恩惠,冒冒昧昧地說:「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後來長樂鍾室,身首異處,夷及九族,真是咎由自取,他譏誚項羽是婦人之仁,可見心子不黑,做事還要失敗的,這個大原則,他本來也是知道的,但他自己也在這裡失敗,這也怪韓信不得。

同時又有一個人,心最黑,臉皮不厚,也歸失敗,此人也是人人知道的,姓范名增。劉邦破咸陽,擊子嬰,還軍灞上,秋毫不犯,范增千方百計,總想把他置之死地,心子之黑,也同劉邦彷彿;無奈臉皮不厚,受不得氣,漢用陳平計,間疏楚君王,增大怒求去,歸來至彭城,疽發背死。大凡做大事的人,哪有動輒生氣的道理?「增不去,項羽不亡」,他若能隱忍一下,劉邦的破綻很多,隨便都可以攻進去。他憤然求去,把自己的老命,把項羽的江山,一齊送掉,因小不忍,壞了大事,蘇東坡還稱他為人傑,未免過譽。

據上面的研究,厚黑學這種學問,法子很簡單,用起來卻很神妙,小用小效,大用大效。劉邦、司馬懿把它學完了,就統一天下;曹操、劉備各得一偏,也能稱孤道寡,割據爭雄;韓信、范增,也是各得一偏,不幸生不逢時,偏偏與厚黑兼全的劉邦並世而生,以致同歸失敗。但是他們在生的時候,憑其一得之長,博取王侯將相,烜赫一時,身死之後,史傳中也佔了一席之地,後人談到他們的事迹,大家都津津樂道,可見厚黑學終不負人。

上天生人,給我們一張臉,而厚即在其中,給我們一顆心,而黑即在其中。從表面上看去,廣不數寸,大不盈掬,好像了無奇異,但若精密地考察,就知道它的厚是無限的,它的黑是無比的,凡人世的功名富貴、宮室妻妾、衣服車馬,無一不從這區區之地出來。造物生人的奇妙,真是不可思議。鈍根眾生,身有至寶,棄而不用,可謂天下之大愚。

厚黑學共分三步功夫,第一步是「厚如城牆,黑如煤炭」。起初的臉皮,好像一張紙,由分而寸,由尺而丈,就厚如城牆了。最初心的顏色,做乳白狀,由乳色而炭色、而青藍色,再進而就黑如煤炭了。到了這個境界,只能算初步功夫;因為城牆雖厚,轟以大炮,還是有攻破的可能;煤炭雖黑,但顏色討厭,眾人都不願挨近它。所以只算是初步的功夫。

第二步是「厚而硬,黑而亮」。深於厚學的人,任你如何攻打,他一點不動,劉備就是這類人,連曹操都拿他沒辦法。深於黑學的人,如退光漆招牌,越是黑,買主越多,曹操就是這類人。他是著名的黑心子,然而中原名流,傾心歸服,真可謂「心子漆黑,招牌透亮」,能夠到第二步,固然同第一步有天淵之別,但還露了跡象,有形有色,所以曹操的本事,我們一眼就看出來了。

第三步是「厚而無形,黑而無色」。至厚至黑,天上後世,皆以為不厚不黑,這個境界,很不容易達到,只好在古之大聖大賢中去尋求。有人問:「這種學問,哪有這樣精深?」我說:「儒家的中庸,要講到『無聲無臭』方能終止;學佛的人,要到『菩提無樹,明鏡非台』,才算正果;何況厚黑學是千古不傳之秘,當然要做到『無形無色』,才算止境。」

總之,由三代以至於今,王侯將相,豪傑聖賢,不可勝數,苟其事之有成,無一不出於此;書冊俱在,事實難誣,讀者倘能本我指示的途徑,自去搜尋,自然左右逢源,頭頭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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