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番四十一:神龜猶壽(一)
湘水秋波,迎風一帆,伴落霞孤鶩,與諸船向北。
雲影臨艙,側舷窗扇掀開了一角。
季鳳連朝外邊瞧了瞧,滿目皆是江景。
又朝後看,衡陽城早就被甩在身後了。
「師兄,衡陽已遠,這下你總算安心了吧。」
她眉目一彎,將窗帘放下,沖著身旁盤坐的青年微笑。
「其實,我瞧你是小心過頭了。」
「師父雖有叮囑,但也不是處處叫你遵守。」
「這位劍神前輩.嗯,在我看來,就與師父所說的有點不一樣。」
季鳳連沒顧孫心照皺起的眉頭,繼續陳述:
「他的功力自是天下間沒人可比的,但面對一位上門挑戰,鬧起巨大風波的點蒼神劍,一樣會手下留情。可見,他是一位寬厚長者。」
話罷,帶著一絲崇拜的目光:
「天下第一的風采,不老的容顏,絕世的劍術」
「心劍合一,一切都可為劍。」
「師兄,有朝一日,我們有機會觸及那種境界嗎?」
沒等師兄回答,她又笑了起來:「嘿嘿,我是不是在痴心妄想。」
孫心照瞧她話語變多,知曉她精神放鬆,神思活躍。
「是不是痴心妄想我不知,但你卻低估了師父他老人家的智慧。」
他長呼一口氣,朝著身後的船艙看了一眼。
「此際我才清楚,為什麼說衡州府都是禁地。」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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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心照見她一眼疑惑,不禁伸手在她頭上敲打一下。
「師兄??!」
季鳳連一手抱著腦袋,有些不滿,但不滿的表情多是裝出來的。
「你把師父的教誨都忘得乾淨了,在這樣危險的地方,一點也不夠警惕。」
「之前在天山上,劍神的目光,可.」
他頓了頓:「可是落在了我們身上。」
「偏偏你一點察覺都沒有,我卻快險些丟了魂。」
「下天山過衡陽城時,我也感覺到暗中有視線窺探,這次能活著出衡陽,多是那等前輩高人,不願與我們這些小輩計較。」
「我猜.」
孫心照縮了縮脖子:「有十成十的可能,劍神已認出我們的身份。」
「師父不可能騙人,他曾與劍神打過數次交道,有過交手,關係頗為緊張。」
「這也是他老人家不願來衡州府的原因。」
聽到這裡,季鳳連不由點了點頭。
她見識過天下第一的手段,對師父避開衡州府深以為然。
但是
「師兄.」
「會不會是你感知有錯,為何我一點察覺都沒有。」
孫心照想到天山上的隨手一斬,山道上的巨大劍痕歷歷在目,頓有種目眩神搖之感。
「劍氣斬到跟前時,你早就被嚇得沒了動作,哪能有什麼察覺。」
「為何旁人都能閃開,偏偏我們愣在原地,那劍氣又剛好停在足前,沒延伸尺許將我們斬殺?」
「可見.這是故意為之。」
「我們所有的隱藏,其實一直暴露人前。」
孫心照免不得有些喪氣,畢竟這次他的拿手好戲失去了作用。
可轉念一想。
想在這等高人面前瞞天過海,委實是異想天開。
他說著說著,將船舷邊的木窗布簾拉開,讓一直想看江景的師妹看個清楚。
季鳳連反倒有些不習慣了。
師兄怎麼突然改了性子?
孫心照說:「高人行事,我們難以揣測其用意。」
「但江湖沒那麼多友善,彼此爭鬥,終究是刀光劍影,還是避而遠之,不觸怒虎威為妙。」
「煙寺晚鐘,遠浦歸帆,這瀟湘秋景極美,但以後很長一段時間都無法再看到。」
他盯著師妹道:
「你一入衡陽便流連於此,此際多看幾眼吧。」
若是尋常時候,他決計難說這些。
也不會存在什麼有僭師父教導的話。
此時卻因一次天山之行,思緒混亂。
讓他沒想到的是.
一直被他視作『小累贅』的師妹,在愣了一下后,迅速抬手拉上布簾。
什麼江岸之景,魚躍蝦戲,全都看不見了。
季鳳連笑道:
「武陵桃源盛景極多,瀟湘沒什麼值得留戀的。」
「我們還是快些回去,將此行所得全數告知師父,興許他老人家又能改動功訣,再添新法。」
「天下第一再厲害、再危險,我們不去觸碰便是。」
孫心照微微一怔,旋即露出欣慰之色。
難得與她說笑:
「盤陽訣已經修繕過一次,再添新法?還是別為難師父的好。」
季鳳連順勢道:
「那就靠師兄了。」
「這次衡陽來了各派最傑出的年輕弟子,師兄雖不顯露人前,卻一點不比他們差。」
「見識過江湖之極,這些人的武道之心怕是更為強烈。」
「師兄努力練功,下一個江湖時代.等劍神老去,便出桃源與這些人爭雄,來個一鳴驚人。」
孫心照被她的玩笑話逗樂了。
「等劍神老去?」
「萬一等年輕一代老人,他老人家還是不老呢?」
「你沒忘記吧」
「師父可是說過,多麼奇怪難以預料之事發生在劍神的身上,都不算奇怪。」
「這可是以師父的智慧,都一直未曾看透的人.」
師兄妹二人說說笑笑,隨著舟楫,徐徐化作遠江的一點帆影。
此時
衡陽城外,下了天山的點蒼老人與徒弟鄒松清來到城門口。
趙姝、趙霏與趙玉彥三人,正與他們告別。
感謝一路從涼都來此的指點。
商素風笑望著他們,只鼓勵他們努力練功,卻沒提收徒的話。
在鄒松清不解的眼神中,徑直離城去了。
待遠離三個少年人,他才詢問:
「師父既有收徒之念,怎不提起?」
「難道.」
「是因為劍神那一劍?」
鄒松清的話語中,感慨之味甚濃。
天山下的那道青影,遺世獨立,世間再也找不到第二人了。
師父因此受了打擊,失去收徒之心,倒也不算奇怪。
只是可惜了這三個傑出天才。
若好生栽培的話,假以時日,他們也許不遜色各派天驕。
商素風瞧了徒弟一眼,微微搖頭。
「不必提,他們也不會拜師。」
鄒松清趕忙寬慰:「師父縱然輸給劍神,但放眼江湖也是鳳毛麟角的存在。」
「點蒼山能有師父,乃是一派幸事。」
「古今武林,無幾人能與劍神相比,師父縱然敗劍天山,也未曾丟半分顏面,況且叫天下英雄看到了武道之極,還算佳話。」
「師父切不可因此事鬱郁不歡,成為心結。」
商素風撫須而笑:
「你的性子倒是一點沒變,但眼力還是太差了。」
鄒松清不解。
點蒼老人道:
「這三個少年都是劍神的兒女,為師怎能託大收徒。」
「啊?」
鄒松清驚疑不已。
「一入瀟湘,我便察覺他們熟悉路徑,與在雲貴之地截然不同。加之衡山弟子對他們態度奇怪,看到他們分明是見過的,卻又不來打招呼。」
「如此忽遠忽近,就連劍神的徒弟都是如此。」
「那必然是認識的,想來提前被師門的人囑咐過。」
商素風道:「細細想來,我早該猜到.」
「藍姝,藍姝那一身用毒本領,應該是藍教主的女兒。」
鄒松清張大嘴巴,沒想到是這種結果。
但回憶一番,果真如師父所說。
「看來是少年人心高氣傲,不願仗著家中長輩的名頭行走江湖。」
鄒松清回望城門方向。
他接受得很快,不禁感嘆:
「沒想到劍神如此強勢的人物,對兒女如此寬鬆。」
「這三個少年雖然各有想法,但都很出彩。」
「高人行事,不是我能猜透的。」
商素風卻笑著打斷:「不用這般去想。」
「家事不同於江湖事,興許功參造化的劍神,也有苦心焦慮的時候。」
鄒松清也笑了。
「師父,接下來我們直回點蒼山嗎?」
聞言
商素風停下腳步,又拿起了那柄從天山上飛下來的寶劍。
望著自己的劍,老人沉思了片刻。
「此番若是落劍天山,劍藏劍冢,我也該身藏點蒼。劍與人,應該有同樣的宿命。」
「但是.」
「為師的劍,又回來了。」
「這是劍神的胸襟,也是他的美意。」
商素風幽幽一嘆:「人道巔峰寂寞,果然不假。他頗念故舊,哪怕為師曾經不夠體面,卻因此多承恩惠,實在叫我慚愧。」
「此番劍在手,為師倒是不急著回點蒼了。」
鄒松清有些激動,他看出師父眼中重新燃起的鬥志。
商素風道:
「既然那兩人在天山露面,我們便去尋一尋。」
鄒松清恍然。
師父說的,自然是與他們點蒼內功有淵源的兩位了。
只是他們極為小心。
若不是有這次雁城之事,也許再沒機會瞧到他們的蹤跡。
先前劍神一劍斬出,鄒松清親眼看到,在劍氣末端,便是他們要尋的兩人。
如此巧合,他甚至懷疑是劍神有意為之。
正要與師父商議如何尋找。
忽然
徐徐邁著步子的商素風停下腳步,看向了城外道旁的樹林。
正有幾人從林中走出。
鄒松清瞧見,這為首之人是一名黃衫老者。
他縮著脖子,手拄一根拐杖。
最叫人印象深刻的,乃是那雙黃澄澄的眼睛。
與點蒼老人深邃的鷹目不同,這位老人的目光沒那般銳利,卻總帶著審視的目光,讓人頗有種被冒犯的感覺。
有這副樣貌,又在雁城附近。
鄒松清稍微思索便認出了他的身份,當下心有餘悸。
這二十多年來,衡州府有過不少傳聞。
一府之地能那般平靜,沒人敢鬧事,除了劍神之威,也少不了這位老人的手段。
聽說不少大盜強賊落在他手上,下場凄慘。
這位老人正是劍神的師叔,名動一方的衡山金眼雕。
一旦被他盯上,絕對是一件麻煩事。
「魯前輩!」
鄒松清主動迎上去問好。
魯連榮朝他點了點頭,將目光移到點蒼老人身上:
「商兄來去匆匆,何不在雁城多留幾日,我派也好多盡地主之誼。」
他的話乾巴巴的,很難聽出來是不是客套話。
商素風搖頭拒絕:「謝過魯兄美意,但此來雁城多有打擾,無顏久留。」
魯連榮沒有再勸。
他打了一個手勢,身旁一名衡山黑衣根部弟子快步上前。
鄒松清接過他遞來的烤漆信封。
那黑衣弟子道:
「你們要找的那兩人自從入了衡州府之後,所有的行蹤都在這裡。」
「此時已經坐船北上。」
「多謝!」
鄒松清這才明白過來,立時抱拳感謝。
望著魯連榮離去的背影,鄒松清將信遞給了師父。
他們拆開看罷,各都驚異。
從信上內容來看,這兩人當真是小心至極,若非衡山派的人出手,休想找到他們的蹤跡。
可是
他們在衡州府的點點滴滴,盡數被記載下來,由此可見衡山派的耳目有多強。
「奇怪了,這位魯前輩怎知曉我們要尋他們?」
商素風提醒道:
「你忘了,縱然他不知道,藍姝卻知道。」
鄒松清一拍額頭。
既然藍姝是劍神的女兒,那就一點也不奇怪了。
「師父,他們在常德。」
商素風微微皺眉:「趁他們還在路上,我們快些動身。」
「這兩人多半是對我們有些誤會,以他們的做派,到了常德真若找起來,恐怕也極有難度。」
「是!」
……
同一時間,趙玉彥三人將點蒼派師徒二人送出城后,便返回城中。
他們身邊還跟著桃谷六仙與燕安順。
「五神峰的好戲已經看完,姓商的礙事老頭也走得遠遠的,既如此,我們快些去見你家長輩。」
桃花仙拍著胸口對趙玉彥道:
「你家長輩見你要拜我們六仙為師,一定大大地滿意。」
沒等趙玉彥說話,趙霏問道:
「不是說要讓你們的徒弟與劍神前輩的二徒弟一戰嗎?怎麼不見出手。」
讓趙霏三人沒想到的是
桃花仙自己不回答,轉頭看向燕安順:
「是啊,你怎麼不出手?」
「這種揚名機會,怎麼錯過?」
燕安順直接將頭扭到一邊,當作沒聽見。
他知曉師父們的性格。
不管怎麼回答,都會有一堆挑刺話等著他。
方才在天山上,他已被深深折服,此時又敬又畏,不想在雁城生事端。
趙玉彥一路與六仙說話,領著他們在城內走。
原本六仙的話很多,一直在吹噓自己的本事。
走起路來,也是昂首闊步。
可是走著走著
六仙說話的語氣,走路的步調,各都發生了極大變化。
「這是去你家的路?」
「嗯,我家長輩就在那邊。」
趙玉彥朝著城北指了指,已見那座矮山。
矮山之上是連排建築,有朱門綠瓦綿延,雕樑畫棟,沉雄古逸,別有韻味。
燕安順順著趙玉彥的話定睛一瞧。
只見遠處鑲劍石刻上,有青草漁家,有雁峰煙雨。
分明是衡陽八景!
再往後,便是一塊巨大氣派的匾額。
上書「衡山派」三個大字。
「這這豈不是衡山派山門所在?」
燕安順愣了一瞬,忽然瞧見六位師父一齊轉身。
「雁城的熱鬧看完,我們兄弟六人該回桃谷。」
「不錯不錯.」
「現在就回,收徒的事還是放在下次。」
燕安順尚未反應過來,就見六位師父腳下連點,已駕馭極為高明的輕功遠遁而去。
他正準備效仿。
忽聽耳邊數道風聲!
黃衣女子在前,之後便是三名年輕人。
正是衡山四大真傳!
霎時間.
四大真傳的視線,全都落在他的身上。
燕安順背後一涼。
耳邊有四師兄略帶打趣的聲音傳來:
「師姐,這便是那個揚言要挑戰你的桃谷天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