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四張紙(四)
李蓮花不答,拿著根樹枝在地上畫著什麼。
方多病自言自語,「以前老子怎麼不覺得這景色這麼蕭索……」他突的發覺李蓮花剛才竟不回答,瞪眼向下看去,「死蓮花。」
李蓮花仍然不答,方多病見他在地上畫了一串格子,也不知是什麼鬼,問道,「你做什麼?」
李蓮花在那一串格子之中慢慢畫了幾條線,方多病隱約聽到他喃喃自語,不知道念些什麼東西,當下從樹上一躍而下。他輕功極佳,一躍而下便如一葉墜地,悄然無聲。李蓮花居然也宛若未覺,仍對著地上那格子喃喃不知道念些什麼。方多病站在他身邊聽了半日,半句也聽不懂,終於忍無可忍,猛地推了他一下,「你做什麼?念經么?」
「啊……」李蓮花被他一推,顯然嚇了一跳,茫然抬起頭來,對著方多病看了好一會兒,方才微微一笑,「我在想……」他頓了一頓,方多病差點以為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他自己剛才在念什麼,卻聽李蓮花道,「兩件輕容、一支玉簪、掛在木橋上的繩索、倒吊的李菲、離奇而死的王公公、四張紙條、被割喉的李菲、被割喉的尚興行、十八年前失蹤的魯方、十八年後發瘋的魯方……消失的極樂塔,這一切必然是有所關聯。」方多病不知不覺點頭,「這當然是有關聯的,沒有皇上召見他們要問十八年前的事,他們自然也不會死。」李蓮花道,「皇上只是想知道極樂塔的遺址,而他們十八年前只是被沉入了一口井,無論那口井是否干係一百多前極樂塔的舊址,十八年前那口井下,必然有隱秘。」方多病的思路頓時明朗,大喜道,「正是正是!所以要清楚這幾個人為什麼會死,還是要從那口井的井底查起。」李蓮花卻搖頭,「那口井在哪裡,本就是一個死結。皇上要這個答案,趙尺和尚興行卻給不出來。」方多病頓時又糊塗起來,「井不知道在哪裡,魯方又發瘋,兇手沒留下半點痕迹,要從哪裡查起?」
「兇手不是沒有留下痕迹。」李蓮花嘆了口氣,「兇手是留下了太多痕迹,讓人無從著手……」方多病瞪眼看著李蓮花,「太多痕迹?在哪裡?我怎麼沒看見?」李蓮花極溫和的看了他一眼,一本正經的道,「兩件輕容、一支玉簪、掛在木橋上的繩索、倒吊的李菲、離奇而死的王公公、四張紙條、被割喉的李菲、被割喉的尚興行……」方多病一個頭頓時變兩個大,頭痛之極,「夠了夠了,你要算這些都是痕迹,那便算兇手留下了許多痕迹,但那又如何?」李蓮花抬起食指微微按在右眼眼角,「我在想……兩件輕容,一支玉簪,說明在這謎團之中,有一個干係重大的人存在……」方多病同意,「不錯,這衣服和玉簪的主人一定和兇手又莫大關係,說不定他就是兇手。」李蓮花執起方才的樹枝,在地上畫了那玉簪的模樣,「輕容和玉簪都是難得之物,此人非富即貴,但在外衣之外穿著數件輕容,並非當朝穿著,當是百年前的風氣。」方多病嚇了一跳,「你說這衣服的主人其實是個死了很多年的死鬼?」李蓮花沉吟了好一會兒,「這難以確定,雖然如今很少有人這麼穿衣服,但也難說這樣穿衣服的就一定不是活人。」他想了想,慢吞吞地道,「只是這種可能更大一些。」
「就算有這麼個死鬼存在,那又如何?」方多病哼了一聲,「那百年前喜歡輕容的死鬼多得去了,說不定你老子的老子的老子就很喜歡……」李蓮花睜大眼睛,極認真地道,「既然有個死人存在,魯方有他一件衣服和一枚發簪,李菲有他一件衣服,那魯方和李菲多半曾見過那死人,或許見過屍體、或許見過那陪葬之物,這個屍體卻是誰?」方多病慢慢沉下心來,「既然魯方當年摔入一口井中,甚至從井底失蹤,那這具屍體多半就在那井底的什麼暗道或者坑洞之中,但十八年前的皇宮是皇宮,一百多年前的皇宮也還是皇宮,卻是什麼人會死在裡面無人收殮?難道是什麼宮女太監?」
「不,不是宮女太監。」李蓮花以樹枝在那地上所畫的玉簪上畫了個叉,「此人非富即貴,絕非尋常宮女太監,這支玉簪玉料奇佳,紋飾精絕,應非無名之物,或許可以從一個百年前在宮內失蹤、喜好輕容、配有孔雀玉簪的人著手……」他說得溫淡,但眉頭卻是蹙著。方多病倒是極少看李蓮花如此拿捏不定,這皇宮裡的事果然處處古怪,「這死人應該是個男人,那支簪子是男簪。」李蓮花道,「你小姨子縱使不女扮男裝有時也配男簪……」方多病一怔,這說的也是,「就算魯方下到坑裡見到了什麼一百多年前的死人,那又如何?難道那死鬼還能百年後修鍊成精,變了殭屍將魯方嚇瘋,吃了王公公,再割了李菲和尚興行的喉?這死人要是真能屍變,也要找當年的殺人兇手,隔了一百多年再來害人,害的還是十八年前見面的熟客,那又是什麼道理?」
李蓮花嘆氣,「那隻能說明——那死人的事干係重大,重大到有人不惜殺人滅口,也不讓人查到關於這死人的一絲半點消息。」他喃喃地道,「並且這也僅是一種假說……要查百年前宮中秘事,少不得便要翻閱當時的宮中雜記。」方多病脫口而出,「咱們可以夜闖……」李蓮花歉然看了他一眼,「還有另一件事,我想既然尚興行被害,即使他未必當真知曉什麼隱秘,他身上或許也有什麼關係重大之物。他剛剛身死,身帶的雜物多半還在行館,你現在若去,說不定還來得及……」方多病大喜,「我知道他被安排住在哪裡,我這就去!」言下一個縱身,掉頭向來路而去。
「嗯……不過……不過那個……」李蓮花一句話還沒說完,方多病已急急而去,他看著方多病的背影,這回方多病真是難得的上心,但偏偏這一次的事……
這一次的事事出有因,牽連甚廣,事中有事。
方大公子這江湖熱血若是過了頭,即便是掛著三五個駙馬的頭銜,只怕也保不住他。
他微微笑了笑,站起身來拍了拍塵土,往皇宮的方向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