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御賜天龍(五)
李蓮花微微一笑,「不錯,據說這幾位大人年少之時,曾摔入宮中一口井中,在井內頗有奇遇,皇上莫約覺得那口井中有古怪,也許與極樂塔有關。」他右手的筷子仔細的從楊昀春的菜碟里挑出一塊雞翅膀,一邊慢吞吞的道,「方駙馬以為既然是十八年前幾位大人有了奇遇,也許王桂蘭王公公會有所記載;又既然事關極樂塔,那百年前關於極樂塔的一切記載也當細看,由是種種,駙馬今夜太忙,便請我入宮來借幾本書。」他的神色和方才一般文雅從容,帶著愉悅的微笑,「看過之後,定當歸還,駙馬有錢得很,不管是名家字畫或是金銀珠玉他都多得要命,委實不必行那盜寶之事。」
楊昀春往嘴裡拋了塊滑雞,嚼了兩下,「聽你這麼說,似乎也有些道理。」李蓮花道,「道理自然是有的。」楊昀春又嚼了兩下,吐出骨頭,突的露出個神秘的微笑,「你想知道那個井在哪裡嗎?」李蓮花嗆了口氣,差點被嘴裡的那塊筍噎死,「咳咳咳……」楊昀春頗有得色,他武功絕高,卻還是忍不住左右各看了一下,「那口井在……」
「那口井在長生宮后,柳葉池旁。」李蓮花好不容易把那塊筍吞了下去,忙忙的提起酒杯喝了兩口。楊昀春驀地呆住,見了鬼似的看著李蓮花,「你……你怎麼知道?」
李蓮花從懷裡摸出本書來,翻到其中一頁,指著其中一首詩。楊昀春勤於練武,讀書不精,皺眉看著那首詩。
那首詩叫做《夜懷感初雪》,王公公那俊逸的字跡寫道:
「雪落金山寺,三分入池塘。
飛花化作雨,落氈沾為霜。
林上出明月,和雪照凄涼。
星辰長交換,桃李共嗟傷。
一抔珍珠淚,百年日月長。」
楊昀春將這首詩看了幾遍,指著那本子,「這……這詩?」李蓮花乾笑一聲,「這首『詩』自是寫得好極,你看他寫『雪落金山寺』,那說明他寫的時候莫約是坐在一個能看到金山寺的位置。而宮中那座金山寺,據我方才逃竄所見,似乎在長生宮左近,而長生宮左近只有一個池塘,叫做柳葉池。」楊昀春皺眉,「那又如何?」李蓮花持著筷子在空中比劃,「『飛花化作雨,落氈沾為霜』,那說明那天在下小雪,但是雪下到王公公眼中所見的某個地方,化作了雨,而這個雪落在他自家氈帽上卻結成了冰霜。那說明有在長生宮左近的某個地方,下雪的時候比其他地方暖和,能將小雪融化,那若非有地熱溫泉,便是有一口深井。」楊昀春難以苟同,「這……萬一當年王公公不過是隨便寫寫,你所說的豈不都是空的?」李蓮花又夾一塊雞肉,施施然吃了下去,「反正本是全無著落的事,賭輸了也不過就依然是全無著落,這等不會吃虧的事自然是要賭的。」楊昀春張口結舌,他從沒聽過有人對一首不知所云的「詩」胡思亂想,卻又絲毫不以為有錯。
只聽李蓮花又道,「『林上出明月』,說明在那口井的旁邊有樹林,明月尚能『和雪照凄涼』,我想既然要與明月交輝,那『雪』自也不能稀稀拉拉,至少有一小片雪地,方能『照』得出來……」楊昀春這下真的瞠目結舌,這人非但是胡思亂想,已然是胡言亂語,異想天開,「且……且慢……」李蓮花卻已說得高興起來,「既然在金山寺旁,有個池塘,池塘邊有樹林,樹林旁尚有一片雪地,就在這範圍之內或許有一口井。」
「且慢!」楊昀春忍無可忍一把壓住李蓮花又要伸向他那盤滑雞的筷子,「宮內一百多口井,你怎知就是這一口?」李蓮花惋惜的看著被他壓住的筷子,微笑道,「不是么?」楊昀春為之語塞,呆了一呆。李蓮花小心的將他的筷子撥到一邊,夾了條他心愛的小筍起來,心情越發愉快,「王公公日理萬機,陪著皇上忙得很,你看他平日許多傑作要麼奉旨、要麼便是那些文人大臣應和,他這一手好字都是向先皇學的,你說這樣一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忙人,怎會突然間『有感』起來了?他這半夜三更的不睡覺,跑到長生宮來看金山寺做什麼?」楊昀春倒是沒想到這首詩既然寫到明月,那就是夜晚,的確,王桂蘭夜晚跑到長生宮來做什麼?
長生宮是歷朝貴妃居所,是後宮重地,但先皇與皇后伉儷情深,雖有佳麗若干,卻無一封為貴妃,故而長生宮一直是閑置的。
長生宮與王桂蘭的居所相隔甚遠。
半夜三更,王桂蘭去長生宮做什麼?
「何況這首詩的的確確不是奉旨,那是王公公自己寫的,你看他諸多感慨,究竟在感慨什麼?」李蓮花點著那本手冊,「是什麼事能讓這樣一位鐵腕冷血的老太監『嗟傷』?能讓他感慨『百年日月長』?」
楊昀春心中微微一凜,脫口而出,「難道當年王公公他……」
李蓮花露齒一笑,「十八年前,身為頭等太監、統管內務府的王公公,說不定早就知道那井底下的秘密,究竟是什麼。」他拍了拍手,「這就是我認為那口井在長生宮柳葉池旁的理由,你呢?」楊昀春皺眉,「我?」李蓮花瞪眼問,「你又如何知道那口井的事?」
楊昀春突然笑了起來,放下那盤子,就著酒壺大大的喝了一口,李蓮花越發惋惜的看著那壺酒,大內好酒,既然楊昀春喝過了那就不能再喝了。卻聽楊昀春道,「我看見了。」李蓮花奇道,「你看見什麼?」
「十八年前,我看見王公公將魯方几人沉進那口井裡。」楊昀春眨眨眼睛,「那時我六歲,剛剛在宮裡跟著師傅學武,那天我聽到長生宮中諾大的動靜,吵得雞飛狗跳,所以就摸過去看看。卻是原來幾個小侍衛偷了長生宮內的東西,這種事本也經常發生,但王公公不知為什麼大發雷霆,叫人把那幾個小侍衛綁了起來,扔進井裡。」李蓮花嘖嘖稱奇,「這種事也能讓你看見,這也稀罕得很了。」他想了想,又問,「他們偷了長生宮裡什麼東西?」楊昀春聳了聳肩,「我怎麼知道?我躲在草叢中,只看見王公公氣得臉都綠了,想必是偷了什麼重要的東西。」李蓮花搖了搖筷子,「我本以為這幾人老邁糊塗,日子久了真的忘了井在何處,但既然那口井在長生宮,那地方又不是人人能去,只去過一次的人怎麼會忘記?看來他們是偷了不得了的東西,至今也不敢讓皇上知道,所以堅決不敢透露那口井就在長生宮。」楊昀春又聳了聳肩,「等我明日把趙尺從卜承海那裡要過來,將他關起來問問就知道。」
「既然井在長生宮,既然你我都認得路。」李蓮花微笑,「不如……」楊昀春一怔,哈哈大笑,「長生宮是歷朝貴妃居所,雖然現在沒有人住,但也不是你我可以進去的。」李蓮花嘆道,「你連御膳都偷了,居然還怕闖空屋……」楊昀春傲然道,「長生宮雖然不能進,但既然刺客進了去,我自然也是要追進去的。」李蓮花嚇了一跳,「刺客?」楊昀春頷首,神態很是理所當然。李蓮花嘆了口氣,喃喃地道,「刺客就刺客吧,反正……反正……那蘿蔔乾也是不錯。」他突地高興起來,擲下筷子,「今夜也有明月,說不定長生宮的月色也是美得緊。」
楊昀春悻悻然看著他,這人全然沒有自覺,不想自己做的是殺頭的大事,還在妄想長生宮的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