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生(10)

第一卷 生(10)

陸懷征對於好正式展開追求大概是在高一上半學期過半后,那時十一月份,十八中藝術周,天氣還挺冷。

胡思琪那撥小姐妹那陣天天在音樂教室排練藝術周上要跳的韓國熱火歌舞,穿著小弔帶和小短裙,露著一雙雙白花花又勻稱的長腿,個個柔枝嫩條,婀娜多姿的,十六七歲跳起舞來就很勾魂攝魄。

那時中午就有一幫男生趴在音樂教室外的天橋上一邊瞎侃,一邊看窗子里的姑娘們跳舞。

陸懷征也在。

不過他不是看那些姑娘,他大多時候在看另一個方向,那扇窗是緊閉的,窗帘封死,但總能從裡面傳出悠揚的鋼琴聲,跟另一邊的勁歌熱舞截然不同。

那邊琴聲很柔和圓潤,時而如高山流水,時而如湍湍小河,緩緩流進心裡,更多時候是沉鬱含蓄的,流轉在耳畔卻也是清澈明朗的,聽來蕩氣迴腸,讓人熱血沸騰。

後來兩人在天台抽煙的時候,陸懷征斜眼看她,隨口一句,「小時候挨了不少打吧?」

於好沒反應過來,一愣,「什麼意思?」

「鋼琴。」

於好難得笑了下,手扶著欄杆:「還行,我挺喜歡的,小時候也沒什麼興趣做別的事,就練琴。」

他轉了個身,煙銜在嘴上,「除了練琴,沒別的興趣愛好了?比如說紅白機,不玩么?」

「什麼是紅白機?」

「……」靜默一陣,他換了個姿勢,居高臨下,像看一個奇葩盯著她,又問:「卡通片呢?也不看嗎?」

一臉茫然,「什麼卡通片?」

「聖鬥士星矢,鐵甲飛車,灌籃高手,再不濟貓和老鼠總看過吧?」

於好一一搖頭。

「靠,沒童年啊你。」他把煙掐了。

於好睜著雙水靈靈的眼睛望著他,「你小時候都喜歡那些東西么?」

他大咧咧地往欄杆上一靠,「喜歡啊,男生都喜歡,最喜歡打遊戲,紅白機,打超級馬里奧啊,還有俄羅斯方塊……」說到這,他忽然彎下腰,湊近了些,直勾勾對著她的眼睛,那雙少年的眼裡充滿了好奇,「你爸媽對你也太狠了,這麼沒童年,難怪不可愛。」

於好瞪他,「你們班胡思琪那些才叫可愛么?」

少年看著她大笑,露出嘴角又白又亮的牙:「你是不是吃醋了?」

被於好一腳踹翻。

少年又笑,比身後的陽光還明媚,格外不要臉:「於好,你是不是喜歡我?」

「不喜歡。」

「不喜歡,那天你看到我跟胡思琪說兩句話轉身就走,怎麼喊你都不聽。」

「我想起作業忘帶了,回去拿作業。而且,你喊我,我就要聽?」少女翻了個大白眼。

少年切了聲,「少來,都是水你裝什麼酒精。」

「……」

於好不說話,陸懷征自討沒趣,「不喜歡就算了。」

自那天之後,兩人有很長時間沒再見了,陸懷征忙著籃球隊組建的事,於好則忙著藝術周表演的事。

藝術周表演那天,陸懷征在外校有比賽,沒趕回來。

等他趕回來,表演已經結束了,家冕跟他說:「你丫總算回來了。」

他把球交給另一個隊員,自己則去門口抽了支煙,家冕就開始在他耳邊彙報今晚的情況。

「胡思琪那個前男友,你還記得么?就跟咱們一個初中那個,朝暉那個小霸王。就是把胡思琪給強上了……」

陸懷征眯著眼仔細想了想,是有這麼回事,胡思琪直接把這事兒發上了貼吧,鬧到全校人盡皆知,校方扛不住壓力請了小霸王的父母,給了胡思琪一筆精神損失費,胡思琪不肯要,非要小霸王去坐牢。

別看胡思琪這姑娘愛玩,性子也烈,誰要強迫她做什麼不願意的事兒,能給你鬧到天翻地覆,她向來不在乎面子這些東西。

「幹嘛,他又盯上誰了?」陸懷征悠閑地靠著牆抽煙。

家冕低聲說,「於好。」

陸懷征一愣,煙夾在嘴邊,斜眼看過去:「你說誰?」

「於好。「家冕又重複了一遍。

陸懷征低頭笑了下:「你讓他動於好一根毛試試。」

說完把煙掐了,直起身,「他就是圖個新鮮,他又不是不知道於好跟我的關係。」

於好這姑娘省心就省在,她對男生大多都是愛搭不理的,你得有足夠的耐心,才能靠近她,小霸王可沒那耐心,追兩天於好不搭理他,估計心就死了。

結果拿回小霸王還真有毅力,整整追了於好大半年,花樣百出,有時候陸懷征在球場打球都能看見小霸王跟個蒼蠅似的,圍著於好一圈圈繞。

他沒了耐心,把球一扔,「不打了。」

隊員們都心知肚明,一聳肩,也沒管他,繼續打。

陸懷征就靠在藍框架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對面那一男一女。

小霸王伸手想幫於好捋頭髮,於好厭惡地皺了皺眉,剛想起來走人,那邊的人開口了。

「哎,那誰。」超級懶散的口氣,「把手拿開。」

兩人同時看過去,少年穿著襯衫靠在籃架上,陸懷征看見於好轉回頭的時候,嘴角輕瞥,就知道這丫頭是故意把人往這帶。

想氣他。

他慢悠悠走過來,在小霸王身邊坐下,勾住人脖子,猛力往自己懷裡一帶,常年打球鍛煉的手跟小霸王的手到底還是有些不一樣,差點沒給他勒死,小霸王被勒得直翻白眼,猛咳了幾聲。

陸懷征不知道在小霸王耳邊說了句什麼,小霸王氣哄哄站起來跑了。

於好問他,「你說了什麼?」

某人舒坦地往後靠,手肘撐著地,目光微微抬起,笑看著她,「男人之間的話題。」

於好轉回去,沒答。

陸懷征笑著撇開頭,目光看向場上的隊員,微微眯起眼,「我發現你其實挺壞,知道我在這,把人往這帶,什麼意思?「

於好把作業攤在膝蓋上寫,「教室里悶得慌,出來晒晒太陽,怎麼了?這籃球場是你的?別人不許進?」

「倒也不是。」陸懷征忽然往她身邊湊了點,在她耳邊笑著壓低聲音:「無所謂了,反正我也心甘情願被你利用。」

那天太陽大曬。

陸懷征以為說完這句話她不會再理他。

沒想到,於好低著頭寫作業,筆桿一搖一晃快速寫完幾道習題,聽完那話半晌后,忽然伸手揉了揉他毛茸茸的頭髮。

「乖。」

「你穿襯衫真好看。」

……

陸懷征在周四下午收到了於好的簡訊。

內容也相當的公式化。

「周六晚上有時間,但是我下午有場講座得開到晚上六點,你可能需要等一下我。於好。」

當時剛戰訓結束,陸懷征作戰服還沒換便被栗鴻文叫走去開會,開完會他跟栗鴻文拿了手機。

栗鴻文狐疑看他,「你個孤家寡人有誰找你?」

「有個消息需要確認下。」陸懷征說。

「什麼消息?」

陸懷征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說:「買了點基金,今天到賬,看看錢到沒。」

栗鴻文把手機砸到他身上,「滿口胡話!你那點破工資買什麼基金,別把老婆本給我搭進去的。」

陸懷征沒接話,笑著低頭去翻手機,裡頭安安靜靜躺著一條簡訊,隨手點開。

栗鴻文又道:「韓教授那學生,你有什麼想法沒?」

陸懷征低頭看著那句話,還真是她的口吻,一邊快速回,一邊心不在焉地跟回答栗鴻文的話。

「嗯,挺漂亮的。」

聽得栗鴻文操起桌上的煙灰缸想狠狠砸過去。

「別弔兒郎當的,問你話呢,到底有沒有想法!」

陸懷征這才把手機揣回兜里,收起松垮的站姿,立正雙手背到腰后,嚴肅且坦誠:「有!」

「我就知道你小子有。」栗鴻文這才笑起來,「那天要不是韓教授提起來,我本就打算幫你問問,你猜我怎麼知道的?」

陸懷征:「不猜。」

肯定不是什麼好事兒。

栗鴻文隨手抽了張紙揉作一團狠狠砸過去,「你跟我這麼些年,你就是隨便放個屁我都知道是什麼餡兒的,這麼多年,我幾時看你用那種眼神看過女人!別以為你裝的好,都看出來你這丫跟誰都不走心,你當時看那姑娘的眼神,傻子都看出來你對她有意思!」

陸懷征撓撓鼻尖,「真那麼明顯?」

栗鴻文雙手架在桌上,那眼睛斜他,哼一聲,「你倆以前是不是認識?」

「認識。」

栗鴻文來了興趣,倒了壺茶,手往面前的椅子上一指,「來,坐下說說。」

「沒什麼好說的,都過去了。」陸懷征說。

他不願提,栗鴻文也不逼他,揮揮手說:「空政的李泰平知道吧,李部長,有個寶貝閨女,一直在英國留學,前兩年剛回來,現在在四大律所工作,是個律師,長得也漂亮。你倆小時候應該見過,我之前帶你去吃過飯,她也在,就那個瘦瘦高高的小姑娘,人挺喜歡你的,托老李讓政委從中搭線,後來你去委內瑞拉集訓,一直沒時間,剛才,政委給我來了一消息,說李部長周六約吃飯,我尋思你小子對人家也沒那方面的意思,你別瞪我,這事兒我也是剛知道。你既然喜歡韓教授那學生,那就趁這次機會跟人老李閨女說說清楚,別讓人抱著希望等……周六晚上的飯局我已經答應了,你自己好好想想措辭,怎麼不讓老李下不來台。」

陸懷征覺得莫名其妙,他連那人誰都不知道,還抱著希望等,他招誰惹誰了,「不行,周六我有事兒。」

栗鴻文不高興了,「政委的面子我敢拂,老李的面子我可不敢,你別這麼拎不清,天大的事兒都給我推了。」

陸懷征直白地說:「推不了,我約了於好。」

「啥?」栗鴻文傻眼。

「我要這次拒絕她,以後說不定真完了,周六飯局我就不去了,您幫我捎話,就說我有事兒。」

栗鴻文黑著臉,「不行!李部長的飯局不能推,你不跟我去飯局就取消休假,於好也別想見。」

「那您答應之前怎麼就沒問過我有沒有時間呢?!」他豎眉。

「李部長約你吃飯還他媽要問你時間,你告訴我,你什麼級別,人什麼級別?一談戀愛腦子就壞了是不是!?」

「還沒談呢!」他氣急。

栗鴻文好生勸:「你就跟於好說,我臨時給你調了假期,先給人道個歉,下次再補償她,另外,我告訴你,你周六爽老李去赴那丫頭的約,被人傳出去,要是被老李閨女知道了,你這不是給於好找麻煩嘛!」

陸懷征兩隻手卡著腰,低頭重重吐著氣,半晌,抬起頭,抿了下唇,轉頭側開臉,舔了下唇角,點著頭說:「行,就這一次。」

……

於好下班的時候接連收到兩條簡訊。

第一條,「嗯。」

第二條是十分鐘前發的。

「抱歉,周六臨時取消休假。」

於好坐進車裡,晚霞潮紅聚在天邊,映著她紅潤的臉。

「沒關係。」她捏著手機回。

浮世微塵,人鬼同行,何必執著呢。

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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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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