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一抔塵土 半載風情(06)

第五卷 一抔塵土 半載風情(06)

下樓的時候,大廳里熱鬧。

被圍在中間的小姑娘就是家冕的妹妹——向園,長得尤其漂亮,乍眼看去,肌骨勻稱的跟個模特似的,藕段般的小臂瑩白玉潤,用個不恰當的詞語說,像個小妖精,但不惹人討厭,偶爾不經意還能透出那麼一股傻勁兒。

此刻正蹲在地上將零食袋裡的東西一包包拿出來,丟在沙發上。

聽見樓梯上的響聲,向園轉頭看過來,一笑:「懷征哥!」

陸懷征點點頭,牽著於好下去。

他獨子,家冕也就這一個妹妹,這幫人是都拿她當親妹妹疼,寵著慣著。一臉大哥做派:「這麼晚過來?」

「我們飛行隊過來集訓。」小姑娘說完,餘光瞥見後方的於好,眼神亮盈盈、聲音響亮地賊機靈喊了聲:「嫂子好!」

兩人都不解釋,嫂子在這基地里幾乎是默認的稱呼了,於好也笑:「你好。」

陸懷征走過去,撿了瓶水,擰開遞給於好,看著向園道:「什麼飛行隊?」

不等向園回答,林一輝過來勾著向園的肩,弔兒郎當地擠兌陸懷征:「你難道不知道咱妹子前陣子考了飛行執照嗎?」說完又跟在向園耳邊挑撥離間道:「不是你輝哥說,你懷征哥啊,自從有了嫂子之後,對我們這些人啊,薄情的很。」

薄情兩字幾乎是咬著牙說。

雖是開玩笑的口氣,但向園對於好的第一印象很舒服,怕於好聽了這話心裡不舒服,拿手肘狠狠捅了下林一輝,「開這飛行基地的時候,懷征哥可拿了不少錢,哪裡薄情了!人跟你算賬了么?!白眼兒狼。」

林一輝捂了捂胸口,小聲:「開個玩笑嘛。」

陸懷征笑笑,把於好拉過來,介紹:「這是向園,家冕的妹妹,也是從小跟我們一起玩大的。」

向園再次沖於好露出一個大笑臉,特別熱情。

飛行隊八個人,房間安排不過來,其餘六人被家冕安排在隔壁的度假村,那是個私人度假村,一般不對外開放,除非這邊擠不下人,才會開放,其實是向老爺子的度假村,向家冕不願意動老頭子的東西,平日里也都關著。

向園還帶了一個朋友過來,那個男人很酷,一晚上冷冷淡淡地坐在沙發上幾乎沒怎麼說過話,偶爾看手機,偶爾去門口抽煙。

林一輝擠到向園身邊,指著門口抽煙那男人問:「那誰啊?我怎麼以前沒見過,不是咱們的學員吧?」

「不是。」向園說。

林一輝急了,「不是你往這帶?昏頭了吧你?」

向園也急了,「哎呀,說不清楚,以後再跟你說吧!」

林一輝看透:「切,你就是看人長得帥,想留在身邊吧,小心我跟你哥告狀。」

向園擠出一標準八顆牙的笑,特別認真地看著林一輝,「輝哥,你真誤會我了,我一正經孩子,怎麼會有這種思想呢,是吧?」

……

十二點,陸懷征洗完澡,關了水,聽見隔壁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你明天走吧?」是向園的聲音,有點小心翼翼。

「嗯。」

「別摸。」

「別摸什麼?」男人輕笑,「進我這房裡不是早該有覺悟了么?」

「我哥在隔壁呢。」

「那你過來找我做什麼?」

「我就過來問問你,需不需要被子……」

「口是心非。」

「徐燕時!」

「在。」漫不經心又懶洋洋的。

「別撕,撕壞了我沒得換。」

「已經撕了。」

「……混蛋。」

隔壁房間簡直有毒,陸懷征沒耳朵聽,囫圇擦了兩下就打著赤膊出來了,只裹了條浴巾在腰間,連頭髮都沒吹乾,還在濕漉漉地往下滴水,胸肌線條分明,輪廓硬朗,小腹鼓起的一包包像是山丘那般厚實,一身腱子肌襯得整個人修長有力。

晶瑩剔透的水珠順著他的胸線和緊實的腰身滑入腰口的浴巾里,中間那突起的一點格外顯眼。

他靠著廁所的瓷磚抽了根煙,也沒讓那傢伙下去,最後嘆著氣無奈地從廁所出來,結果,發現於好醒了。

昏暗的房間里,姑娘側躺在床上,兩眼睛烏溜溜地盯著他。

陸懷征第一反應是去捂她眼睛,可兩人距離太遠,如果躲進廁所里也太不像樣了,在他做反應之前,於好已經下意識把眼睛閉上了,閉得緊緊的,還拿手牢牢捂著眼睛,側躺改為平躺。

陸懷征拿起沙發上的衣服去廁所換上,再出來時,於好淡定地靠在床頭看他。

陸懷征過去坐下,把人抱起來,墊在自己胸口,低頭問她:

「怎麼醒了?」

於好沒敢說自己做噩夢了,她這些年,夜裡總睡不踏實,夢境里都是一些絕望又撕心裂肺的場景,她一遍遍做,一遍遍醒,驚醒時一身大汗,房間里空蕩蕩的,只能心有餘悸地看著窗外的月亮。

「我感覺現在太幸福了。」

於好在他肩上枕了個舒服姿勢:「不敢相信,我總覺得不真實。」

陸懷征輕輕摸她頭。

於好仰頭看他,男人剛洗過澡,頭髮還滲著水,連眼神都濕漉漉的,眉目卻溫柔地跟她對視。

「什麼時候初篩?」

陸懷征:「後天。」

「初篩如果沒事,能排除多少?」

邵峰跟他說過,初篩如果顯示陰性,可以排除百分之九十七,三個月後如果還是陰性,在原先百分之九十七的基礎上可以再乘以一個百分之九十七,如果半年後複查顯示為陽性的話,相當於兩個小概率事件要同時發生,這在概率學上稱為不可能事件。

基本上三個月就能排除。

陸懷征解釋完,於好懵懵懂懂的點點頭。

但為了以防萬一,這半年內他還是要小心觀察。

於好卻心頭梗著一根刺,這根刺是她從頭到尾都沒辦法拔除的,她嘗試過很多次,想要徹徹底底把它從自己心頭拔出,可總是被它扎得遍體鱗傷。

她沒有辦法跟陸懷徵啟齒。

她至今都找不到開口的勇氣。

她想自己這輩子都沒辦法逃離這根刺了。

她甚至害怕,如果陸懷征知道,會不會不要她?

這一瞬間的幸福,讓她覺得是海市蜃樓,不過是黃粱一夢。

醒了,那便是一堵南牆,是她無論怎麼拼盡全力、歇斯底里都沖不破的障礙!

更讓她想不到的是,這天竟然這麼快就來臨了!

……

翌日。

於好醒得很早,難得主動說要跑步,陸懷徵人還躺在沙發上,一隻長腿搭在地上,雙手架在胸前,懶洋洋地瞥她一眼,挑眉,聲音還帶著點惺忪:「真的啊?」

於好認真地點頭。

他慢慢坐起來,整個人鬆散地靠在沙發背上,仰著頭醒神,揉了揉鼻尖,這才站起來說:「行。」

等他們回來,基地全然天翻地覆。

向園跟向家冕吵起來了,向園這姑娘也是從小被這幾個哥哥寵大的,向家冕就這麼一個妹子,這麼多年都沒捨得跟她急過眼兒。

那天第一次眾目睽睽之下甩了向園一耳光,那一耳光,算是把他倆這麼多年的感情給硬生生打破了。向園臉被打偏,五個手指印赫然地印在那白皙粉嫩的小臉兒上,她何時受過這個,當下眼淚止不住,滿眼委屈,卻始終梗著脖子不肯再看向家冕一眼。

旁邊圍了一圈學員,個個低著頭,不言語,雖內心也不希望家冕把這基地給賣了,很喜歡這裡曾經的氛圍,可如今老闆要賣,他們自然是說不上話的,只能垂著頭尷尬地立在一邊。

林一輝把兩人隔開,先是看了看向園,嘆口氣,又對著家冕說:「好歹是你親妹子,你不心疼啊,下手也忒重了。」

這麼一說,向園更委屈,癟著嘴,潸然淚下。

向家冕鉚足了勁,咬著牙,狠著勁兒:「這事兒我跟你沒完!從小到大,什麼都慣著你,我他媽給你慣出毛病了,這合同你都敢給我撕!」

向園卻跟瘋了似的,使勁兒扯著向家冕手中的合同,一邊聲嘶力竭地哭,一邊急赤白臉地罵:「我就撕!我就撕!我不許你把基地給賣了!」

向家冕爆喝一聲:「你給我鬆手!」

林一輝也勸:「園園,這事兒你哥跟我們商量過,別鬧了乖。」

合同書已經被撕了一半,兩兄妹誰也不肯讓,牢牢拽著,都是兩頭犟驢,脾氣拗得很。

聽到這,於好下意識抬頭去看陸懷征,顯然他是知道的,表情毫無意外。

「基地要賣?」她問。

「嗯。」

基地要賣這事兒很早前家冕就跟他商量過,陸懷征沒意見。家冕很堅持,這基地一直在虧本,連本都沒撈回來,家冕原本是打算再堅持兩年,但眼下迫在眉睫,又有人肯接手,再適合不過。

陸懷征忽然明白過來,為什麼那晚家冕要把所有人叫一起。

談起過去跟理想,難怪那晚,家冕喝多了抱著酒瓶不肯撒手。

起初剛建這飛行基地,他們是有個不著邊際的英雄夢。

白山地震那年,陸懷征陪家冕還有幾個兄弟在附近山莊散心,他們是見過那夢魘般的場景的,荒煙滾滾,滿天飛塵,一轉眼,一個繁華世界,變成黃沙遍地,哀嚎遍野,神州悲泣。

他們那地震感也明顯,當時還在房間里打牌,卻沒想一隻巨手正在朝他們伸來。先是桌子開始微微晃了晃,幾個北京孩子從小沒經歷過這些,更沒想自己會那麼倒霉,就沒一人往地震那方面想。還以為家冕又開始抖腿了,家冕這人打牌就有一股得瑟勁兒,拿到好牌必定要抖抖腿顯顯威風,陸懷征抬起一腳狠狠踹過去,「得瑟什麼得瑟!」

家冕一臉懵,「我沒有啊。我這手牌爛得嘞!」

緊隨而至,周身牆壁也開始劇烈晃動起來,眼看著電視機從牆壁哐當砸下來——陸懷征第一個反應過來,地震啊!

等恍過神來,幾個男孩拔腿就往門外跑,酒店響起了警鈴,客人們正一窩蜂地往門外涌……

那天算是看盡了人生百態。

有邊套褲子邊往外跑的、有穿著睡衣往外跑的、有抱著小孩兒往外跑的、有抱著電腦往外跑的、還有裹著一條床單往外跑的情侶……甚至有人嫌前面的小孩跑得慢,直接把人推開跑的,結果那小孩一個踉蹌摔在地上,絕望地坐在地上哇哇直哭,陸懷征忙過去把人抱起來就往樓下跑。

下了樓,打開手機,才知道這次的傷情險重,地震新聞一發出,幾人的手機幾乎是同時響起來,全是家裡來的電話,獨獨陸懷征的手機安靜地躺在褲兜里,說實話么,還是挺失落的。

那會兒爺爺還在,不過老人家平日里也就在衚衕口溜溜鳥,寫寫字,賞賞花,沒個伴兒,挺封閉也挺孤獨的。而且陸懷征走時,也根本沒跟人說他去了四川。

他那陣子自己在外頭租房住,姑姑家那邊也幾乎沒怎麼回過了。

沒有人知道他在四川。

還是家冕拎了電話過來,是向老爺子,這老頭跟誰都不待見,但唯獨對他格外疼惜,隔著電話噓寒問暖,一下子就把他心裡那股子失落感給消除了。

掛了電話后,幾人就商議,是繼續南下還是回去,正猶豫時,當時不知道是誰在門口慷慨激昂地振臂一呼:「走!上白山去!」

他們幾個互遞一眼,胸中少年氣血涌動,當下決定跟他們一起加入了當地的志願者搜救隊,運送物資。家冕一通電話打回家裡,向老爺子也是個爽快人,當下就捐了五百萬的物資,留他們幾個在當地派發。

可那幾天交通堵塞,他們是最後一撥進白山的志願者,第二天的餘震把接連白山的一個鎮給震塌了,最重要的一條路幾乎全線封鎖,車開不進去。這意味著上白山的命脈斷了,只有頭頂的直升飛機在轟轟作響。

從白山回來后,陸懷征入了伍,向家冕幾個便去考了飛行執照,組建了這飛行隊,偶爾看見哪哪又塌方了,他們就轟隆隆開著直升機過去,也曾匿名給留守山區的兒童做過飛行表演。

小孩兒們看見飛機在空中擺出各種整齊劃一的隊形就高興的手舞足蹈,天天盼著他們去,問他們是誰,他們笑笑不答。

只待尾翼劃過長空時,尾氣在空中畫出波瀾壯闊的一筆——W。

這是這些男孩心中的英雄夢。

不曾拿出來與人說道的,雖然也微不足道,但仍在以一己之力嘗試改變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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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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