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敬你風流瀟洒骨(05)

第六卷 敬你風流瀟洒骨(05)

瓷片七零八落摔在地上,似開了花,滿地狼藉。

陸懷征當下沒有反應過來,僵著身子被她摟著。他一度懷疑自己聽錯了,可於好似乎不帶猶豫地,勾住他脖子往下一拉,不由分說地吻住他。

這回她的主動讓人咋舌。

陸懷征把人抱起來,雙腿掛到自己的腰間,抵在廚房的牆壁上,最後用僅存的一絲理智把人從身上扒拉下來。於好不肯,像個樹尾熊似的牢牢掛在他脖子上,雙腿纏著他精瘦的腰。

好歹這麼多年的訓練不是白訓的。

於好掛在他身上簡直跟掛了個包似的輕鬆,他強忍著把人從身上甩下去的衝動,任由她胡作非為,自己還泰然自若地把地上的碎渣收拾好,轉身又給自己到了杯水降火。

仰頭灌了口,於好的吻正好落到他的下巴上。

他彎下身,把她放在廚房的琉璃台上,聲音是她從未聽過的沙啞:「你真的想?」

於好沒說話。

陸懷征順著耳根一路往下,就聽他問:「你抖什麼?你這是在逼誰?逼我還是逼你自己?」

他把人鬆開,陸懷徵發現這丫頭牛勁兒,眼睛紅彤彤的,不知道在跟誰較勁,倔強地一根根掰開他的指頭,陸懷征怕弄疼她,不敢用太大力。他不動,於好根本挪不動半分,兩人陷入僵局。

一個要脫,一個不讓脫。

兩人誰也不讓誰,就這麼對峙著。

客廳的鐘在寂靜地黑夜裡,滴滴答答地走著。

僵持不下,於好又轉頭去脫他T恤衫,撩著他的衣擺執著地往上拉,衣服在拉扯中變了形,露出一寸寸緊實的腹肌,這具近乎完美的身體,讓於好此刻完全亂了分寸,兩人像個麻團似的纏成亂呼呼一團。

最後在陸懷征的爆喝聲中停了下來,「夠了!」

於好被吼傻了,整個人神色暗淡地拽著他的衣擺。

陸懷征把她抱到床上,自己扣好皮帶,整理好衣服,勾了張椅子過來放到她面前坐下。

他看了眼窗外,調整思緒,深深吸了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再抬頭去看她,聲音冷下來。

「你真的認為,我們現在的情況合適做——」

於好忽然把腳放到床上,雙手抱住,眼皮耷拉著,盯著地面,清淡打斷:「從雲南回來后,我想過要徹底跟你斷了,那天在軍區,我問你我們還談么,你說算了的時候,其實我當時心裡是有點解脫的,因為我覺得跟你在一起,未來要面對的東西真的太多了。你說不想讓我承受艾滋病的痛苦,我也是,我也不想讓你承受我心裡的痛苦。下山的時候,你在邊境照顧那些流民,我坐在車裡想,斷了也挺好的,因為我真的不知道這種假裝快樂的日子要維持多久,生怕那個人一出現就毀了我的一切。」

夜已深,華燈初上,街上行人漸漸少了。

月光薄紗般透過窗落進來,安靜的令人心悸,窗外,汽車鳴笛,長長的一聲,像是一聲警笛。

「那個人,是我小姑父,你要聽他的事么?」於好輕描淡寫地問。

陸懷征雙手抄在兜里。

他咬牙側開頭,腮幫跟著微微跳了下,他在忍,忍著聽她說完這一切,韓教授說,如果哪天,於好願意主動開口告訴他過去的事情,只有兩種情況。

要麼生,要麼死。

兜里的手緊握成拳,他甚至不敢去看她,生怕從她眼底里看出要跟他分手、離開他的決心。

甚至他都沒想,他們倆到現在,其實還沒正式確定關係。

陸懷征微微點頭。

事實上,於好在他點頭前已經開口了,兩人都不看對方。

一個盯著地面,一個側頭看著窗外。

窗外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雨,霓虹在雨夜裡像是罩了一層霧蒙蒙的光,小雨簾密密麻麻,串成珠簾兒在空中垂布著。

風夾著雨,漸漸的,雨勢愈大,劈哩叭啦敲打著窗戶,風把窗帘吸了出去,像一面白旗摜在窗外狂舞。

所有的一切,都在這刻被重新喚醒。

在這個雨夜,發生著翻天覆地的變化。

那亮著的燈火里,寫滿了人間百態,世間迷情。

茶館里,三五好友相聚,嬉笑怒罵,道盡了如流往事。

麻將館里,贏錢的,輸錢的,喝聲喧天,幾家歡喜幾家愁。

堆滿了破銅爛鐵的衚衕巷裡,海棠花在煙雨縹緲的季節里轟轟烈烈的開著,道不盡的兒女情長。

有人出來關窗收衣服、有人正靠在窗台上抽煙緩釋一天的疲憊、有人在縱情……

有人終於在這繁華、如泣如訴的雨夜裡,談起過去……

當噩夢一旦被展開,人可以為了愛,變成天使和惡魔。

「他說要把我培養成性.奴,然後把那東西露出來對著我,讓我幫他舔,我不肯,他就打我,拿那種縫衣服的針扎我,因為沒有傷口,別人也看不見,還好我小姑姑回來了……他們倆鬧離婚,他連我和小姑姑一起打……剛剛他警告我不許把小時候的事情跟你們說,我不答應,他就掐我脖子,我很怕他掐死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說著說著,身體緊緊抱成一團,眼神里都是恐懼,彷彿那昔日的畫面再次回到她面前,對她凌遲。

陸懷征心疼再難忍,閉上眼。

聲音啞得跟斷了氣似的,他難以平復:「別說了……」

窗外燈光閃閃,月光灑落進來,於好伏在腿上嚎啕大哭。

一路走來,她一直覺得自己跟別人不一樣,甚至當那些姑娘們談起男朋友一臉羞澀和靦腆的模樣,她就覺得自己跟別人不一樣,後來,陸懷征這個像小太陽一樣的男孩走進她的世界里。

他就是天邊的一抹陽光,是她躲在陰暗角落的信仰,她對他充滿渴望。

可又不敢靠近他,不敢愛他,不敢表明自己的心意,因為她覺得自己不一樣,她羨慕出現在他身邊的所有女孩。

窗外雨順著草葉的徑脈滴落,汽車壓過的水坑激情飛昂地濺起了水花,世界模糊。

有人在車裡開著《渴望光榮》,放聲歌唱:

「我的世界充滿著未知變幻的旅程,我不怕風和雨,期待笑和痛……」

所以,請你再勇敢一點,回頭再看一看人間。

多的是你沒見過的風景和晴空。

是啊,他說過的,這世界很大的,不能因為前方的一粒浮沙誤了後方的星辰大海啊。

……

突然一場暴雨,路上車堵了。

雨水在前擋玻璃上淌成小河,視野模糊,路邊的小草被打彎了腰,搖搖晃晃。

一輛黑色邁巴赫被堵在戌三路口,車內氣壓很低。

霍廷面容冷峻,眉目似氳著一股怒氣,臉色格外難看,半晌,他開口問前方的家冕:「你確定?」

家冕也一臉愁容:「是艾滋病初篩。」

霍廷:「我真的不知道養他這麼大做什麼,出了這麼大事都不知道跟我們說一下!?我他媽好歹還能幫他找人看看!」

家冕回頭勸:「姑父,您還不了解他么,他連我們都沒說,這事兒要不是我聽見了,指不定瞞我們到什麼時候呢,反正他從小到大就不喜歡別人為他操心……」

窗外雨勢漸漸弱了,有停的趨勢。

屋內,於好哭聲減弱,在黑夜裡,像只受了傷的小貓,最後抖著肩啜泣。

陸懷征過去將她抱在自己懷裡,抬著頭,看著窗外,柔聲一遍遍跟她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對不起,沒有早點遇見你。

對不起,沒有保護好你。

對不起,又讓你想起這些過去。

於好沒有抬頭,哭得眼花耳熱,聽不清他在說什麼,她仍是蒙著頭,就聽她瓮聲問:「陸懷征,如果我現在讓你離開我,你會同意么?」

陸懷征驚醒,低頭去親她,發頂,頰側,……

「不會,這輩子都不會。」

「那你要跟我在一起么?」

他把人抱緊,終是承受不住,蹭著她的腦袋,啞著聲說:「要。」

於好安心了,雙手揪著他胸前的衣服,在他懷裡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閉上眼,毛茸茸的也拱了拱。

「好,那就永遠在一起,不管生老病死。」她拽緊了他胸前的料子,仰頭看他,他也順勢低頭,那兩雙清水似的眼睛就在昏暗的房間里靜靜對視著——

「我不會逼著你轉業的,你出任務,我就在家等你回來,同樣,如果祖國有難,我希望你也不要考慮我,大膽去做你想做的,即使一個人,我也會好好活下去的,不要因為我改變你自己,我愛得是那個堅守初心、以夢為馬的陸懷征。」

如果這樣的告白不夠動人的話,陸懷征怕是不認識動人這兩字了。

他低頭在她身上蹭了蹭,把她抱得更緊,貼著她的側臉,一下一下輕輕吻著她。

吻一下,認真看她一眼,那雙如潭的雙眸里,深藏了多少難言的情緒,全在此刻崩塌,像是看見老城牆的樓塌了,蠶蛹破繭,重獲了新生。

「那就永遠在一起,不管生老病死,這輩子,我都是你的。」

於好抬頭去吻他。

與此同時,「砰砰砰——」

有人砸門。

陸懷征摸摸她的頭從床上下來去開門,霍廷跟家冕站在門口,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說話,臉色不是太好,陸懷征嘆了口氣,

「進來吧。」

霍廷沉著臉,一言不發,家冕則俏皮地往裡頭看了眼,「我們沒打擾你好事吧?」

陸懷征沒搭理他。

於好剛好出來,陸懷征牽著她到沙發上坐下。

霍廷取了支煙出來想抽,詢問當場唯一的女士,「可以么?」

於好表示不介意。

霍廷禮貌說了聲謝謝。

一場四人的會面靜止了半小時,始終沒人說話,霍廷一支煙接一支煙抽,表情看上去非常煩躁。

餘下三人,確切地說,是餘下兩人,互相看了對方一眼,陸懷征則是氣定神閑地靠在沙發上,一邊玩著於好的手,於好終於明白,陸懷征年少時身上那股氣哪來的了,他跟霍廷氣質非常相像。

霍廷掐了最後一根煙,仰在單人沙發上看向陸懷征,聲音是冷的:「發生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眼裡還有我這個長輩么?」

陸懷征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看了眼家冕,見他做口型,才明白過來,轉回頭,不卑不吭地說:

「每次出任務的時候總會面臨各種突髮狀況,我沒辦法跟你們一一彙報,我以為你們能諒解。」

霍廷火冒三丈:「這是普通狀況?還有你休假這麼多天,連家都不回!?」

於好忍不住搭腔:「霍總,是因為我……」

陸懷征捏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說話。

從小到大,就連家冕就非常了解霍廷這個人,他是典型發火的時候六親不認,平日里是只笑面虎,可真生起氣來,沒人敢惹。陸懷征怕霍廷遷怒於好,剛要說話,就見霍廷臉色忽然緩和下去,連聲音都軟了:「跟你沒關係,不用幫他說話。」

什麼時候見霍廷這麼和顏悅色跟人講過話。

家冕跟陸懷征都愣了。

於好不知情,繼續說:「我最近出了點狀況,一直在醫院住院,陸懷征他一直在陪我。」

霍廷哦了聲,笑道:「是這樣,那你身體好了嗎?」

「好了。」

霍廷笑眯眯地點頭,轉頭去看陸懷征:「明天我幫你預約了吳博士,是國內艾滋病的頂尖專家,順便你到時候把情況一一說給他聽,不是不相信你們軍隊,吳博士這幾年都在香港,不是那麼容易見的,算你小子運氣好,他這幾天恰好在北京。」

陸懷征沒拒絕。

另外三人視線一對,會意,陸懷征讓於好進卧室去躺會兒。

下面的話題是他們男人間的話題了。

等卧室門關上。

三人身子都往前湊了湊,壓低了音量。

霍廷先開口,雙手搭成塔狀,看著陸懷征問:「胡建明是不是對於好做過什麼不好的事情?」

陸懷征一愣,驀然看過去,他讀得懂霍廷的眼神,也明白他口中不好的事情指什麼,沒回答。

霍廷表示理解,這種事於好不說,陸懷征更不好說,儘管知道他侄子現在看上去氣得已經快爆炸了。

「別問我是怎麼知道的。」霍廷說完,指了指家冕,示意他說。

家冕把手機掏出來,遞給他:「你姑父看於好反應不對,就找人查了胡建明,就在來的路上,有人給我發了一個微博賬號,是胡建明用的,這個微博賬號關注了很多戀.童,癖的賬號,微博相冊里,都是一些小孩的照片……簡直是畜生,你看看這他媽才多大點小孩,就他媽給他弄上這個,這禽獸不如的東西!」

陸懷征一聲不吭地看著那些觸目驚心的照片。

照片上雖不是於好,但每一張都能想到那時候的於好該多無助!

他弓著背,雙手交疊撐在腿上,埋住頭,悶聲說:「可以讓他去死么?」

霍廷說:「可以,但這事兒我跟家冕商量過了,你不能插手,萬一出了什麼紕漏,我跟家冕都沒事,影響你前途,先走法律途徑,不到萬不得已,再用特殊手段——」

家冕說:「對,我們不會把你和於好牽扯進來的,我們試試看從其他人入手。」

話落一半,身後的房門,忽然被人打開。

身後一道堅定的聲音響起來。

像是看見了天際的彩虹那般。

「既然你們是為了我的事情,我怎麼可以不參與呢?」

霍廷一愣,「你——」

於好笑了下,她沒化妝,素麵朝天,卻透著一股莫名的韌勁兒,「不用找其他人入手了,就從我開始吧。」

霍廷和家冕同時看了眼陸懷征,似乎在等他做決定。

卻聽於好低頭笑笑,手緊緊攥在身前。

只有陸懷征知道她此刻是鼓了多麼大的勇氣。

「我願意站出來,跟你們一起。」

黑暗固然可憎。

可光明的力量仍在,她願意站出來。

或許無法改變,但至少她也曾試圖為後來的孩子們在通往成人的道路上披襟斬棘、鋪平一條康庄大道,願未來能見鮮花遍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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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個出版番外:

(1)

高中那會兒於好對陸懷征的印象始終停留在軍訓那天,那個奮不顧身、為了保護尚晴被人打得鼻青臉腫也始終咬著牙沒鬆手的男孩兒,除了平日里那燦爛陽光的模樣,那天陸懷征骨子裡散發出來的硬氣和骨氣都深深把她震撼住了。

她甚至覺得,陸懷征是好面子,想為了在女生面前逞英雄。

然而,她發現自己想多了,人根本沒想在她們面前逞英雄,甚至根本沒把這件事兒放在心上,就連尚晴這個名字,還是在於好的提醒下,他才想起來。後來結婚後,兩人再提起軍訓那件事。彼時陸懷征正準備一年一度的外語考評,於好那陣在評副高職稱,也是忙得腳不沾地,一厘小朋友就被馮彥芝帶回老家了。

提著這事兒,陸懷征翹著腳看著書,冷不丁抬頭掃了自己的妻子一眼,半開著玩笑:「這麼多年,還記著呢?」

於好對這電腦埋頭記錄數據,有點此地無銀三百兩:「我沒興師問罪的意思,就是想起來覺得挺有意思,你當時明明打不過人家,非得跟人家硬磕,是真不害怕?還是純粹想在女孩兒面前逞英雄呢?」

沒了吵吵鬧鬧的一厘小朋友,家裡顯得有些安靜,風拉著窗帘,落了一地驕陽,格外愜意。

陸懷征低頭翻著俄文書,書頁在空氣中嘩啦啦作響,就聽他不咸不淡一句:「你覺得呢?」

於好沒說話,敲鍵盤的手,微微一頓,沒回頭,只愣了一秒,不動聲色地繼續飛快地噼里啪啦敲擊著鍵盤。

陸懷征哪能不知道她今天為什麼忽然心血來潮問這個問題。

昨天高中同學聚餐,尚晴也去了。

然後就把所有人都驚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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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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