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黛琳番外(02)

趙黛琳番外(02)

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宇成哥哥就已經決定了自己要去的大學。

趙黛琳其實挺失落的,可這些年的失落攢著攢著,就攢成習慣了。

當天晚上,她爬進胡宇成的房間里。

胡宇成姥姥的四合院很小。用趙黛琳地話說,比麻雀肚子還小,好歹五臟俱全,該有的都有,她那時還挺心疼胡宇成的生活環境,經常偷著把自己捨不得吃的,玩的,全都上供給胡宇成。

胡宇成性格陰冷,話不多,卻一一接受著她的「供奉」。

趙黛琳第一次去的時候被他簡陋的房間給驚到了。

怎麼可以有人過得這麼精簡,他東西不多,一床一桌子,一貼牆的桃木衣櫃,窗台上擺著一排仙人掌,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原先那窗檯的仙人掌只有一盆。

但是自從趙黛琳半夜裡爬進他卧室里后,那一盆仙人掌就變成了一排。

那晚,趙黛琳還不知道呢,兩三下翻上他們家的窗檯,在黑夜裡,貓手貓腳地「咯吱」一聲輕輕推開他家窗戶,手剛攀上去,疼得她直吸氣,一邊甩著手一邊跺著腳,看窗內那人的身影:「你放這麼多仙人掌幹嘛?」

胡宇成斜她:「防賊。」

趙黛琳呸一聲,不就是防她么。

「我問你。」

「什麼?」

「你要去南京?」

「嗯。」

「如果我讓你留在北京,你會答應我么?」

「不會。」

「宇成哥哥,你從來就沒喜歡過我么?」

胡宇成沒說話,仍是那副不冷不淡的模樣,看著她。

趙黛琳把眼淚逼回去,瞪著那通紅的眼睛,在黑夜裡,一字一句地罵他:「白眼狼。」

胡宇成沒有反駁,任由她罵。

趙黛琳忍著眼淚說,「那咱們分手吧。」

胡宇成終於說,「好。」

胡宇成是初三那年答應跟她在一起的,初三中考結束那個晚上,在他們家門前那棵老國槐下,趙黛琳忍不住親了他,女孩兒沒經驗,抱著他的脖子一邊啃,一邊小聲地跟他說:「宇成哥哥,咱們在一起吧,我一定會對你好的。」

胡宇成靠在樹上,任由她親了會兒,清淡地一聲好就把他倆的關係給確定了,這會兒又是清淡的一聲好,把這段關係給斬斷了。

而不遠處的老國槐仍是立著,在黑夜裡,不悲不喜。

胡宇成提前一年離開了北京,去了南京。

這是趙黛琳沒有料到的。

他甚至都沒有跟她道別,趙黛琳在做操的時候,無意間聽見隔壁班的女生在說,胡宇成已經被南京大學天文系錄取了,這迎頭一棒把趙黛琳徹底打醒了。

她在小院里找到胡宇成的時候,他正在收拾行李。

趙黛琳氣得狠狠從背後推了他一下,胡宇成似是知道她要來,頭都沒回,身子晃了下,很快就站穩,繼續低頭收拾行李。

她又氣又急,一下從背後抱住胡宇成瘦瘦的腰身,臉緊緊貼著他的背,眼淚一顆顆落下來:「咱們不分手好不好?」

「好。」

胡宇成似乎只會說好與不好。

趙黛琳一下又高興起來,擦乾眼淚,把人掰過來,鑽進他懷裡:「真的么?」

他說:「你說什麼時候分手都行。」

那年確實沒分手。

真正分手是趙黛琳高考結束那年,胡宇成姥姥去世,他風塵僕僕從南京回來,卻發現家底兒被人掏了空,他二叔把小院兒收回,連帶著胡宇成被人從院子里趕了出來,胡宇成身無長物,就從院子里拿走了一張姥姥的相片。

然後他隻身一人回了南京。

再沒回來。

半個月後,從南京來了一條消息,是胡宇成發的,「我們分手吧,我愛上別人了。」

胡宇成沒得絕症,也沒有難言之隱,他是真的愛上別人了。

二哥說,胡宇成在南京被人包養了。

趙黛琳不信,哭著鬧著要去南京找他,被幾個哥哥連拖帶拽地給抱回房間,她哭喊著,眼淚淌成河,手腳並用去扒拉著門板,縱使她力大如牛,也架不住幾個哥哥跟摁精神病人似的把她摁在床上。

二哥把她的頭掰正,空洞的視線,對上自己的,咬咬牙說:「黛琳,你聽我說,胡宇成不值得,不值得你這樣,你以後一定會遇上更好的人,你相信二哥!」

「他是不是死了?」趙黛琳雙目渙散,空洞洞地盯著天花板。

「我倒寧可他死了,」二哥咬牙,「你覺得他真的喜歡過你么?從小到大,如果不是因為你,外面那些小流氓不敢找他麻煩,他從來都是沒心沒肺,他只喜歡對他有用的人,你明白嗎?在北京你能幫他,可在南京,你幫不了他,他得重新找靠山,他現在需要討好他的靠山你懂嗎?就算曾經他有那麼幾分喜歡過你,在利益面前,他選擇了利益,你懂嗎?」

趙黛琳茫茫然睜著眼,不說話。

「他現在跟的那個女人,是海勝總部的高管,海勝你知道么?」

依稀聽過,好像是胡宇成二叔所在的公司。

她記得有一年,無意中得知,胡宇成所謂的二叔就是胡宇成的父親,胡宇成一直都恨他,這點趙黛琳是知道的。

「對,胡宇成父親,他父親想吞下海勝,胡宇成跟了那個女人,為了報復他父親。」

「你胡說!」

趙黛琳乾巴巴一聲大吼,吼完她自己都覺得沒底氣。

因為她非常清楚,胡宇成是什麼樣的人,他愛自己,勝過任何人。

什麼天文系,南京大學都是假的,他去南京,從來只有一個目的,是為了那個可以制衡他父親的女人。

難怪,他說,你說什麼時候分手都行。

趙黛琳哭著哭著就笑了,眼淚鼻涕一起往外冒,還吹起了一個大泡泡。

那模樣又蠢又讓人心疼吶。

……

趙黛琳這些年相過無數親,正兒八經只談過一個男朋友,對方條件非常好,模樣周正,收入雖然不高,但好歹是在政府機關工作,福利待遇也非常好。

分手的時候也挺和平的,幾乎沒什麼矛盾,也從來不吵架,可就是覺得怎麼都走不下去,生活沒激情,連對方都察覺到了,在最後一次約會中,對方提到,「黛琳,我很喜歡你,可我感受不到你身上的戀愛激情,正如同你,對我的欣賞,僅僅只是停留在表層,就好像,現在擺在我面前是一塊蛋糕,除了我能看到外面是奶油做的之外,我不知道這個糕心是什麼做的,你就像是一塊巧克力,又像是帶點抹茶味的清冷。我非常欣賞這塊蛋糕,可我卻沒有拿起筷子的勇氣。」

趙黛琳這個學心理學的,第一次見到有人把分手說的如此婉轉動聽,她忍不住低頭笑笑,表示理解,「那祝你早日拿到那塊你有勇氣吃下去的蛋糕。」

很神奇的是,那晚的和平分手之後,因為兩人的工作關係,總是在不同的場合偶遇,卻也都跟普通朋友似的相互一笑打個招呼,完全沒有分手的尷尬。

書上說,分手后還能再當朋友的,一定沒愛過。

當她以為自己這輩子就要這麼過去的時候,遇上了孫凱。

她覺得自己可能有點受虐傾向,心理學上說,具有這種現象的人,生活中一定是個被愛包圍的人。

孫凱隨便吼她一句,她都覺得莫名有點興奮,特別是他那男人味十足的渾厚嗓音。下一秒想到的,這樣的聲音,在床上一定很好聽。

胡宇成的床上表現很好,別看他精瘦,可非常懂得如何取悅女人,難怪能討那人喜歡。可她的口味已經被胡宇成養刁了。

當時在雲南她跟歹徒說要替換人質的。

孫凱一句滾出去,讓她那顆心忍不住怦怦直跳,三十年了,這顆心第一次如小鹿般亂撞,年少時候對胡宇成也不是這般,她對胡宇成最心動的時候就是他陰陰冷冷地坐著,她歪著腦袋托腮,像欣賞工藝品那般,胡宇成那時就好像是她養的小白臉。

她一直認為自己欣賞的男性是胡宇成那種陰鬱病嬌男,卻不曾想,孫凱這種荷爾蒙爆棚的男人也會讓她心動。

孫凱跟她理想中的伴侶相去甚遠,跟她的邊邊框框差太遠了。甚至一條都沾不上邊,陰柔俊美更不是那類型的,板著臉訓人時更是六親不認,更不是什麼溫柔的男人。

他的五官扔在普通人群里,倒也出眾,算得上帥氣,但絕對跟精緻沾不到邊,更達不到趙黛琳美男子的標準。或者說,陸懷征那樣的長相才是她的標準,可陸懷征跟她太像了,更何況又是於好的初戀,她再沒節操也不會對自己的朋友下手的。

她發現自己對孫凱上了心,是在雲南的某個下午。

孫凱打著赤膊從她窗前經過,脖子上掛著一條白毛巾,後背肌理線條飽滿而流暢,走到水池前,把盆子往裡一丟,彎腰俯在水池前,掬了捧水用力快速地搓了把臉,洗臉都不用洗面奶,皮膚倒也還行,健康色,過得這麼糙,難得看上去乾乾淨淨。

等他關了水,一抬頭,發現,趙黛琳站在窗口正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他拿毛巾囫圇一擦,水珠順著他下顎線條慢慢往下滑,順過他的喉結,趙黛琳莫名有些熱。

大約是她目光太灼熱。

孫凱回去的時候經過她窗前,狠狠橫她了一眼,有些警告意思。趙黛琳切了聲:「裝什麼假正經。」

結果被耳尖的聽見,他沒立馬過來,而是回房間套了件短袖,再走到她面前,雙手抄進褲兜里,隔著窗子先是冷淡地看了她兩眼,後來在她倔強的目光中敗下陣來,低頭笑了下,難得耐著性子跟她解釋說:「我並不知道你在宿舍,一幫大老爺們在部隊生活慣了,也很少有女生,今天確實是我沒注意,以後我會注意的。」

趙黛琳面無表情:「哦。」

「哦?」孫凱挑眉。

「不然,還要我評價一下嗎?肌肉很大很好看?」

孫凱噗嗤一笑:「至於吧,不用這麼冷嘲熱諷的吧?」

趙黛琳啪關上窗,一句話不想跟他多說。

窗子是毛玻璃封的,一關上,就看不清了,只能看見兩團模模糊糊的人影。那薄薄的一層,隔著兩個人。

孫凱在窗外站著。

趙黛琳在窗內,她拿手拍拍自己的臉,提醒自己。

他可是有未婚妻的,趙黛琳你他媽爭氣點!

但她一直認為,女人對男人的好感,是無法避免的,在這個世界上,每一分每一秒,或許你都會遇上一個讓你有好感的男人,一個有廉恥的女人是會在得知對方馬上要有一個家庭的時候,會及時終止這種好感的萌芽。

趙黛琳及時終止了,在雲南那幾個晚上,輾轉反側,有時候半夜,她偷偷下樓抽支煙,看見孫凱執完勤從辦公室出來。

她轉頭就走,有意避開他。

孫凱卻把她叫住:「那誰。」

趙黛琳人是站住了,可扭著身子,不肯回頭。孫凱雙手抄進兜里,忽地原地喊:「站那別動!」

趙黛琳莫名就背對著他開始拔軍姿了,兩隻手虛虛貼著褲縫,指尖還燃著煙。

身後腳步聲漸近,孫凱已經來到她面前,繞著她轉了圈,「大半夜,不睡覺……」隨後低頭掃一眼她指尖的煙蒂,彎腰給她抽下來,捏在手裡來回掂看,抬頭掃她一眼,似笑非笑道:「趙黛琳,你知道在部隊里抽煙,要罰什麼么?」

啥?

趙黛琳一臉懵,倒也誓死不肯跟他服軟,「罰什麼?」

「五十個俯卧撐。」

趙黛琳是很久之後才知道是孫凱那天是隨口胡謅逗她的。她還第二天早上起來認認真真在操場上做滿了五十個俯卧撐,還特地把陳瑞叫過去數著。

趙黛琳身體素質還行,從小就跟著哥哥幾個練了點三腳貓功夫,也非常注重健身和鍛煉,她的身體素質比於好好太多了。

不過身體素質再好,儘管她撐死了做,在陳瑞眼裡也還是尤其不標準。

數到最後陳瑞都疲了,睜隻眼,閉著眼,懶懶散散地:「35,36,39……」

「你會不會數數?36後面就39?」趙黛琳滿頭大汗,喘著氣給他糾正。

陳瑞:「趙醫生,你這麼較真幹嘛?孫隊又不會真檢查你。」

「不行,在部隊里我就得遵守紀律,不能給你們添麻煩。」

結果孫凱就過來了,剛換好作訓服,一邊挽袖子半彎下腰,一邊探著身子去看伏在地上有些吃力的趙黛琳,一臉好奇:「幹嘛呢你?」

「不是你說的抽煙五十個俯卧撐?」趙黛琳冒著一額頭汗,氣喘吁吁斷斷續續地說。

孫凱挑眉笑了下,直起身來,回頭問陳瑞:「幾個了?」

「三十六個……」

「得了,起來吧。」

趙黛琳兩邊手都已經開始抖了,卻還是撐著勁兒說:「我給你做一百個,我等會再去抽一支。」

這話把身後的陳瑞都逗笑了。

要不是個女生,孫凱差點一巴掌下去,還帶預支的。

趙黛琳堅持做完了五十個,等從地上爬起來的時候,整個人兩眼一黑,昏過去了,孫凱忙把人給摟住,抱在自己懷裡,不讓她滑到地上。

她意識尚在。

甚至能感覺到男人的呼吸,在她耳邊,一沉一吸,胸腔微微震蕩,聽見他跟陳瑞在說話,「你先找人集合,我送她去軍醫處。」說完把人輕輕鬆鬆打橫抱起來,低頭看她一眼,罵了句髒話,「一大早就給我惹事……」

趙黛琳閉著眼靠在他懷裡,下意識摟緊他的脖子,就聽孫凱在笑:「能聽見我說話?」

趙黛琳靠著他的胸膛,感受他強有力的心跳,低低嗯了聲。

「按標準來說,你剛才的俯卧撐一個都不合格,這次不跟你計較,以後不許在部隊抽煙了啊。」

她腦袋昏昏沉沉,自己都沒意識到含含糊糊間說了什麼。

「那下次你教我標準的。」

孫凱下意識嗯了聲。

嗯完,他就忽然反應過來,教什麼教,你一個快結婚的男人還跟人在這唧唧歪歪什麼。氣氛太詭異了。

自那之後。

孫凱看見趙黛琳總是繞著走。

趙黛琳想跟他說兩句也說不上,這人躲她跟躲瘟疫似的。

後來在無意間聽見倆兵頭在說。

「有沒有察覺到孫隊跟趙醫生之間的詭異氣氛?」

「趙醫生好像喜歡我們孫隊?」

「可是孫隊要結婚了啊?」

「趙醫生不會要截胡了吧?」

「我真怕孫隊把持不住。畢竟趙醫生也是一個大美人,她要是主動送上門來,你拒絕的了么?」

「不會的,你沒看孫隊這幾天都躲著趙醫生么,估計也是知道了趙醫生的心思,昨天孫隊還跟他未婚妻在電話里你儂我儂的,放心,頂多是趙醫生一廂情願。」

「這趙醫生也真是的,明知孫隊都快結婚了,她還去招惹,這女人太沒節操了。」

趙黛琳想。

她沒節操做的事情多了,唯獨對孫凱,她就差把節操兩字掛在腦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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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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