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青山隔兩岸 願君百歲安(06)

第七卷 青山隔兩岸 願君百歲安(06)

於好沒有閉嘴的意思,控訴地越發厲害,她醉醺醺地晃悠著腦袋,問對面呆若木雞的向園:「你說,你哥是不是生氣了,為什麼這麼久都不跟我聯繫呢?我聽陳瑞說了,那邊其實沒有那麼嚴格,也還是有很多休息時間的,他就算沒有手機,他為什麼不可以跟徐燕時借個電話跟我聯繫呢?他不知道別人會想他嗎……」

小酒館昏暗,幾盞微弱的壁燈把大廳照得幽幽亮,趙黛琳跟向家冕伏在桌案上呼呼大睡,家冕或間發出微弱的鼾聲,趙黛琳昏睡間一巴掌拍在他臉上,留下五個鮮紅的掌印,罵罵咧咧道:「臭男人。」

家冕渾然不覺,張著嘴酣睡。

向園看了眼身後方不遠處的男人,模樣透著微微的冷淡,不知道什麼時候把外套脫了下來掛在沙發背上,上身只穿著一件白色T恤,長褲,簡單卻乾淨。

他半個身子搭在隔壁桌的沙發上,沒有看這邊,低頭微微側著,半張著嘴,舌尖似乎輕輕抵著腮幫子,似乎在沉思。

看這反應,向園明白了,陸懷征真的在生於好的氣,可奇怪的是,面前這位新婚妻子,還不知道自己哪兒惹了他了。

向園試探著問了句:「嫂子,我哥走之前,你倆是不是吵架了?」

於好面前抱著的是家冕的命根子,呸,不是,是瓶賊貴的洋酒,得有十幾年了吧,陸懷征哥幾個哄了幾年都沒給哄開,結果今晚,被趙師姐哄開了,向園心裡忍不住為她哥捏把汗。

聽到向園這麼問,於好歪著腦袋仔細想了想,眼神無辜的很:「沒有啊。」頓了會兒,她忽然說:「不過我倆打架來著。」

向園吃驚:「打架?」

於好醉得不行,閉著眼睛,點點頭說:「對啊,打架,他脫我衣服,我脫他衣服,然後我倆在床上打架,他捅了我十下……就十下。」說到這,她打了個飽嗝,自信滿滿地拍著胸脯說,「嗝,我完全受得住,再來十下都沒問題。」

向園什麼人啊,閱片無數的「小黃人」一個,於好一說她就明白了,畫面感都有了,下意識去看身後的男人,陸懷征已經忍無可忍,快步走了過來。

向園捂著眼睛轉開頭,完全不敢看這個瀕臨爆炸的男人。

等人來到面前。

向園自動自發地往邊上挪了挪,把於好對面的位置給空了出來。

於好閉著眼睛,搖搖晃晃,面前抱著個紅酒瓶,半個腦袋搭在酒瓶上,嘴被擠成鳥喙狀,她咂咂嘴,嘟嘟嚷嚷地還在說:「說什麼喜歡我,都是騙人的,領了證后,知道我跑不了了,就開始對我冷暴力,軍婚有什麼了不起,我就離,我就離,我氣死他。」

向園沒眼看,著實為她捏把汗,又怕陸懷征多想,小聲說:「哥,你理解理解,嫂子真的太想你了。」

陸懷征面無表情。

向園極力為於好挽回形象:「真的,你不在這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事……」

被陸懷征冷笑著打斷,「不用幫她解釋,她多能耐,兩個月沒聯繫就想氣死我,以後我要是出個任務一年半載的,她不得鬧翻天?」

向園忙解釋:「不是,哥,你真誤會她了……」

就在此時,對面一聲,「咦?」

兩人齊齊抬頭看過去。

於好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此時正抱著紅酒瓶看著陸懷征傻笑,她高興得咂咂嘴,腦袋墊得更舒服了些,「我發現,我每次喝酒都能看見你哎。」

說完,她轉頭問向園:「向園,你看見了么?我老公。」

向園嘆了口氣,心想,這丫終於反應過來了,剛想跟她說,是啊,你老公來好久了。

又見她一甩頭,晃了晃腦袋,小聲嘟囔:「想你的時候不出現,不該出現的時候出現,這種時候出現會嚇死人的。這幻覺也太可怕了。」

再睜眼,發現面前還是那個男人,兇巴巴地盯著她。

於好氣不打一出來,「你還瞪我?」

她也兇巴巴地瞪回去,覺得不夠,醉醺醺的身子往前探了探,食指跟拇指用力去捏陸懷征的臉頰,還甩了甩:「你憑什麼瞪我!」

向園實在不敢看陸懷征的臉色,「哥,你忍忍,嫂子今晚醉了,你們夫妻床頭打架床尾合,沒什麼過不去的坎兒,那啥,老爺子來電話了,我先回家了。」

陸懷征冷聲:「坐著!」

向園拿包的手隨之一抖,她又縮著脖子,靠回去。

於好頓住,她看看向園,又看看陸懷征,眼神迷茫仍是不解:「怎……么會說話?」

向園把包揣在自己懷裡,小聲:「不信你摸摸,還熱的呢。」

剛才沒注意,於好這會兒摸了摸,囫圇在他腦袋頂上一通亂摸,刺刺的頭茬,觸感非常真實,凌厲的五官,是平時的模樣。

好像是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了。

小心臟撲通撲通亂跳,她不敢相信,完全不敢相信,以為是自己的做夢,「陸懷征?」

「酒醒了?」男人冷笑。

「你……什麼時候來的?」

「你說要離婚的時候。」

於好咬唇,不說話,眼底漸漸堆積水汽,閃著盈盈的水光,一眨眼,豆大的淚珠就啪嗒啪嗒落下來,看得一旁的向園一愣一愣的,這演技神了,眼淚說來就來,完全哭出了孟姜女哭倒長城的架勢!

「誰讓你兩個月都不聯繫我的。」

陸懷征氣笑了,「我在工作。」

「徐燕時也在工作,他怎麼可以給向園發簡訊?」

「他不是軍人。」

「陳瑞是軍人吧,他也有電話回來。」

「因為我沒帶手機。」

「為什麼別人可以帶,你不帶。」

「因為我不想帶。」

於好一愣,「你為什麼不想帶」

他忽然低著頭不說話了,微微側了側頭,半晌后,站起來,「要不要先跟我回家?」

「當然要。」她迫不及待地說。

陸懷征終是笑了下,彎腰把人打橫抱起來。

男人熟悉的溫熱氣息傳來,渾身肌肉都緊緊繃著,於好聽話地將手摟上他的脖子,手穿在他烏黑的發間輕輕摩著,手感熟悉催人情。

將於好抱上車后,陸懷征沒急著回家,而是把剩下的人一一送回去之後,才把車開回自己家。

車上男人一言不發,敞著窗戶。

夜色濃稠,天上的星星像是一顆顆閃著光的鑽石在空中熠熠生輝,這會兒深夜,街上沒什麼車,只余稀疏幾輛在公路上飛馳。

於好縮在副駕,腦袋頂在窗框上,頭髮迎風飛舞,呼呼刮著,頭疼欲裂,腦袋半懵半醒。

眼睛卻牢牢盯著一旁認真開車的陸懷征。

這個男人真的怎麼看都看不膩,不管是沉默,生氣,冷淡,跟人插科打諢,說些有的沒的,不著痕迹,亦或者是笑著,每一個模樣,都特別讓人著迷。

於好覺得自己是著迷了。

她貪婪地看著他,目光一寸寸下移,風湧進來,T恤緊緊貼著他胸膛、腹部,勾勒出緊實飽滿的風光,敞著的大腿。他人靠在駕駛座上,單手控著方向盤,一隻手肘撐著窗沿歪著腦袋支著臉。

偶爾拎著胸前的衣服,調整坐姿。

人稍稍往一旁歪,那股子散漫勁兒就出來了,轉彎的時候,他打著方向,冷不丁一句:「醒了沒?」

風呼呼涌著,於好轉回頭,低聲說:「我沒醉,就是頭有點疼。」

陸懷徵收了支著手,低頭一摁,窗關上了,風聲全被擋在車外,窄小的車廂瞬間變得逼仄,車裡瞬間安靜下來,她這會兒才聽清,車載電台一直在單曲循環一首歌。

「愛就像藍天白雲,晴空萬里突然暴風雨,無處躲避總是讓人始料不及……」

於好感覺到了胸腔跟大腦的共鳴,忍不住跟著小哼了起來。

陸懷征:「你真沒醉?」

於好高興地:「沒有啊。」

得,瞧這德行還醉著。

陸懷征從後排撈過她的包,翻出手機給她丟過去,「先給你爸媽打個電話,跟他們說晚上住朋友家。」

於好低著頭,小聲地:「不用打,我家裡沒人。」

「你爸媽呢?」

「我爸去外地調研了,我媽……」她靠在窗玻璃上想了想,「回老家了,我姥姥生病了,我媽回去照顧了。」

陸懷征手在她腦袋上摸了摸,「姥姥什麼病?」

「肝功能的問題,這幾天在住院。」

「你老家在哪?」

「泉城,你知道么?」

「知道,在南方,我記得在廣東附近?」

於好打了個bingo的手勢,醉態盡顯,「對了。」

陸懷征笑笑,把手機收起來,「怎麼沒把你姥姥接到北京來?」

於好搖頭,她望著窗外,悲憫地嘆了口氣,「她在鄉下待慣了,不願意來北京。」

「那等我休假,陪你回去看姥姥?」

聽他柔聲細語,於好咦了聲,「你不生氣啦?」

陸懷征清了清嗓子,握緊方向盤,「一碼歸一碼,剩下的事兒我回去再跟你算。」

到了樓下。

陸懷征率先下了車,從後座拿出外套穿好后,順手把她的包一起拎了出來,這才去開副駕的門,一隻胳膊搭在車頂,一隻手拎著她的包搭在車門的窗上,半彎著腰,低頭看著她,「走得動么?」

「走不動。」

他笑:「那抱你?」

「好。」

他半個身探進來,於好乖乖伸出手去摟他脖子。

他把人從副駕駛里打橫抱出來,抬腳關上車門,鎖上車,再低頭看一眼懷裡的女人,臉貼著他的脖子跟抱著個什麼寶貝似的使勁兒挲著他,一臉討好。

他軟硬不吃,冷聲:「抱這麼緊幹嘛?」

於好埋在他熱烘烘的頸間,「你這人真小氣。」

他沒說話了。

直到打開門進去,於好聽見他用腳勾上門,對自己說:「現在才發現?晚了。」

屋內涼颼颼的,太久沒人住了,有點泛冷,如水的月光鋪在地上,更添寒意。

陸懷征把人放到沙發上,衣服被她扯了一路,外套掉下半個肩膀,掛在手臂上,像古代那種半遮半掩的美人出浴,不等於好出口提醒他,陸懷征一聳肩,把掉落的外套給聳正了。

她忽然想到,他以前打球的時候,這個動作其實經常做。他以前穿的球衣都是寬寬大大的,領口亂跑,鬆鬆垮垮地掛著,他每次一做這個動作,身旁的女生就會覺得很帥。

後來就成了他的招牌動作,有人也會學他,不過都沒他自然。

陸懷征承認,年輕的時候,多少有點虛榮心,在球場打球的時候看見女孩兒多忍不住耍耍帥,也都是平日里在私底下悄悄研究的一些小動作,增加比賽的觀賞度和美感。

那時就這麼認為,到底還是年少心氣。

現在完全不會,年紀大了,越發覺得這些浮於表面的東西太虛無,漸漸的,現在出門連衣服都懶得找,手邊最近的撈一件直接往身上套,好在身材不錯,穿什麼都能看,不至於太突兀。

太過在意外表,都是內心不夠強大的表現。

陸懷征沒有開燈,而是去了窗口抽煙。

他把窗帘拉開,劃開窗,風湧進來,靠窗站著,取了支煙銜在嘴裡,虛攏著打火機吸燃,打火機的火苗在夜風中搖曳,映襯著他清冷的五官。

那眉眼,點煙的時候都微微擰著,似是心事萬重。

於好覺得他今晚心情不好。

他抽完一口,煙拿在窗外,人靠窗看著她,見於好要起身,「你坐著吧,我抽完過去。」

「我想抱你。」於好說。

男人低頭把煙灰撣在煙灰缸里,看著窗外,再次把煙含進嘴裡吸了口,淡聲:「等會。」

「你心情不好?」她問。

他仍是看著窗外,捏著煙半晌沒再抽,聽見她的話,似是回過神,修長的食指在煙蒂輕輕撣了撣,這才把煙叼進嘴裡,嗯了聲,又怕她想多,馬上說:「跟你沒關係。」

「不是么,我還以為你生氣我說離婚的事。」

他自嘲的笑:「是挺生氣,我還在想怎麼讓你打消離婚這個念頭。」

她忙說,「不用打消,我已經打消了,朋友圈都刪了。」說完還舉了舉手機。

他回頭看她,眼神嘲弄,「還發朋友圈了?」

呸!

他壓根沒看見。

於好忍不住想抽自己嘴巴子。

陸懷征轉回去,看著窗外漆黑的夜色,煙頭摁滅在煙灰缸里,嘆息一聲,「你這樣,咱們還怎麼走下去?」

他抽完煙,插兜往回走,在於好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兩腿大喇喇敞著,雙手還在兜里,後背往後靠,那眼神直接坦誠,毫無任何躲避之色,筆直地看著她:「我以後如果出任務走個一年半載沒有消息,怎麼辦?」

於好委屈地,「那我頭上都長草了。」

陸懷征隨手撿了個抱枕丟過去,沒砸中她,而是剛好落在她旁邊。

還有心情開玩笑。

他低著頭,抿了抿唇,沉吟片刻,「嫁給我,是不是覺得很委屈?我這人其實很好說話的,咱倆認識這麼多年,你應該了解我的,你怎麼鬧都行,吵架歸吵架,但你別碰我的底線,有些話,男人聽多了會當真,你明白嗎?「

於好睜著眼睛看著他。

陸懷征仍是嚴肅,從未有過的嚴肅,他平日里弔兒郎當可看人時的眼神總是充滿包容,對誰都包容,是第一次這麼嚴肅正經地看著她,那眼神里是她未曾見過的認真和坦誠。

「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我最後一次跟你說。我也就是個普通男人,會吃醋,會生氣,會有七情六慾,不要因為我從事的工作,你把我想得特別大氣,好像能包容天地,我包容不了那麼多,我唯一能包容的,就是你。」他緩了口氣,看向別處,「我有很多缺點,並不是你眼中的什麼完美情人,也會自我懷疑,如果你一而再再而三的頻繁跟我提離婚,我會產生自我懷疑,我會覺得我是不是讓你過的很委屈,讓你在這段婚姻里不幸福,如果是這樣,咱倆結婚就沒意義,你懂嗎?我跟你在一起,是想要讓你高興,想要讓你幸福,只要你覺得幸福,我怎麼都可以。雖然咱倆是軍婚,但是,於好,我從來沒逼過你是不是?哪天,你真覺得跟我在一起是累是負擔,只要你提,我都會答應,所以這是我的底線,平日里怎麼鬧,怎麼吵架都可以,不要再提這兩個字好不好?」

陸懷征是真難受了。

「其實我從來沒想過要跟你離婚,我就是開玩笑的,我只是氣你這麼久不跟我聯繫。」

他仍是靠在沙發上,「下面就跟你說這兩個月不跟你聯繫的原因。」

「為什麼?」

「你跟沈希元談過?」

「嗯。」

他側頭笑,「什麼時候的事情?」

「我大一的時候。」

「哦,沒了,我說完了。」

陸懷征怕再坐下去自己要爆炸,說完就站起來去卧室換衣服了。

門沒關,他背對著,剛把T恤衫脫掉,露出緊實流暢的背肌,深凹的脊柱線慢慢延伸至他綁著的皮帶褲頭裡,部隊統配的皮帶。

上面還有他的編號。

於好從後面抱住他,臉貼在他溫熱硬邦邦的背肌上,蹭了蹭,「就因為這個么?」

陸懷征說著隨手從衣櫃里撈了件乾淨的棉衫,邊套邊說:「如果這會兒我告訴你,我跟胡思琪談過,你什麼想法?」

於好黏黏糊糊地抱著他,不肯撒手,「那你倆談過么」

陸懷征嘆了口氣,套好衣服后,反過身,捏著她的胳膊,人往下坐,把她摁在自己的腿上,冷笑:「我可沒某些人這麼三心二意。」

於好改摟著他脖子,「是因為,那陣為了幫我治病,因為我,沈師兄跟他當時的女朋友分手了。我當時很內疚……」

陸懷征掐著她的腰,或輕或重,「就把自己賠給他了?」

「我沒想過自己還有今天,我總以為自己跟別人不一樣,我給自己規劃的人生是二十五歲。結婚是我這輩子最抗拒的事情。」

還沒說完,唇被人重重咬住,意亂情迷間,聽見他含糊問:「那他這麼親過你沒?」

不等她回答,又聽他泄火似的,重重把於好往床上壓,天旋地轉間,於好覺得頭頂的房梁似乎要往下塌,迷糊聽見他伏在她耳邊啞著聲說:「算了我這人大度,不跟你計較,你最好趁這會兒把所有舊賬都給我翻清楚,要是哪天又讓我聽到些微風細雨的,就不是十下這麼簡單了。」

「你好像還很驕傲?我聽趙師姐說,十下都不算男人。」

他密密的親她,從耳邊一路吻到頸間,轉眼間,給人剝了個乾淨,呼吸漸漸加重,伏在她胸前威脅:

「那讓你見識一下,怎麼才算是男人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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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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